江上的落日尤為淒美,令靜立舷邊的昭慶不由癡迷……有人走近,沉默地為她罩上厚厚的披風。

昭慶收回遠眺的目光,開口問道:“貝衣怎麽還未回來?”她身後那人不答,隻是伸手攬住她的纖腰,將下頜貼上她的耳側,仿佛在親吻她的秀發,又似在輕嗅她的體香……昭慶不安地躲避,她還不習慣與他如此親密。

“別動!”他在她耳邊低語,“我喜歡這樣。”

昭慶安靜下來,感覺夾帶著絲絲涼意的江風在相依的兩人身邊隱身起舞……“我擔心貝衣。”

昭慶終是打破了這良辰。

她腰間的手臂一鬆,那個予她溫暖的身軀驟然退去。

昭慶的心底竟生出些許的失落。

“無論她今晚能否及時趕回,本王都不會為她耽誤行程。”

定王的聲音冰冷而威嚴,與剛剛那個滿是柔情的低語判若兩人。

昭慶徐徐回身。

定王凝視她,對她眼眸中的痛楚不以為然,“她得以脫身後,會直接趕赴攸都。”

昭慶輕輕地合上眼,半晌,低聲道:“你恐她再次助我逃離,故意遣走她。”

定王不語,對昭慶的指責似乎默認下來。

昭慶突然感覺這個男人十分地可怕,便是白越王都不比他的心機。

良久,遠遠地傳來玄木的聲音,“這玉佩不錯,賞了我吧!”“不行,公子身上就剩這麽一件佩飾了,你怎麽好意思開口索要!”,是清兒。

“小丫頭,真摳門,回到楚國,你的公子還不是穿金戴銀,還在乎這麽小小一塊玉佩?”玄木嘻笑打趣。

……昭慶聞聽,心頭卻無故生出暖意,按下心中的不快,抬眼問定王,“你打算何時送子思歸國?”定王淡淡地答,“上了岸就送他走,攸都形勢複雜,對他也不安全。”

昭慶多少定下心,她真怕他再生出什麽心思來,不肯輕易放走子思。

“那,玄木呢?你打算如何安置他?”昭慶對那個貪財的年輕人已是多了幾分好感,不由關心。

“不為我用,便為我殺!”定王的眼中閃過狠色。

昭慶倒吸一口涼氣,卻也明白,那個年輕人知曉了他與她的秘密,已是無法解脫。

一瞬間,昭慶又想起來那個小姑娘,對玄木深情幾許,是否曉得她的心上人正身陷危險之中?“這次為救你,本王已冒了太多的險,便是向越之彥借船,怕是已經後患無窮!”定王難得地歎息道。

昭慶愣住,“這是越之彥的船?”“不然,你以為還有何人的船可以在錦江上暢通無阻,不受盤查?”定王苦笑反問。

昭慶想,這便是天意吧,自己來也如此、去也如此,冥冥中都是注定的……“越之彥此人能商通天下,其雄才不可小瞧,”定王又道,“今日本王欠下他這麽大的一個人情,明日還不知他會要本王如何償還!”昭慶心思轉動,不由狐疑,“你既能將醉心珠贈與他,與他的交情必定不淺,便是他冒險借船給你,又怎會索求償還?”定王不解,“你說什麽?醉心珠?”昭慶從頸下衣內扯出一粒小珠,直視定王,“這珠子當初我沒有帶走,你卻將它轉送給越之彥,隻是,越之彥又將它獻給白越王,終是落在我的手上,你沒有想到吧!”這珠子,昭慶實在喜歡,對定王將它轉送他人,也一直耿耿於懷,逃出白越王宮時,終是將它帶了出來,惟恐遺落,還特意尋了頸鏈貼身佩掛。

定王死死盯著昭慶手中的醉心珠,神色變幻,仿佛看到了什麽怪異之物。

昭慶冷冷地問,“你還想要回去嗎?再送給其它人?”定王抬眼,狠狠瞪視昭慶,二話不說,返身便走!昭慶目送他的背影離去,忽覺疲憊不已……船將在攸地靠岸時,昭慶將子思和清兒喚來。

子思看昭慶神情,已知有異,不由緊張,“王姐,出了什麽事?”昭慶張了張口,卻又不忍說出。

終是歎了口氣,轉而叮囑清兒,“你便跟隨子思回楚宮吧。”

清兒沒有會意,高高興興地應下來。

昭慶看了眼子思,忍不住又歎氣,“你天性溫良,不以人為惡,原本是幸事,可你生活在宮廷,這樣下去,無法自保,實在讓王姐擔憂。”

“王姐!”子思聰惠,麵色已變。

“好在清兒是個機靈的丫頭,留在你身邊,緊要關頭,興許還能給你提個醒兒……”“王姐!”昭慶的的話被子思打斷,“你不與子思一同回宮嗎?”昭慶垂下眼簾,緩緩搖頭,“現在還不能……”“為什麽?”子思的眼中流露出焦急與疑惑。

昭慶想,我怎麽與你解釋呢?難道直接告訴你那個救出我們的男人不準我同你回去?既然無法解釋,索性就不要解釋吧!“子思,你已不是幼童,”昭慶沉聲說道,“你該明白,有很多事情還不是你我姐弟能夠左右的,王姐目前不能與你一同歸楚,王姐自有苦衷,你不要追問,也無需擔心,你明白嗎?”子思漂亮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緊盯昭慶,點點的憂傷漸化作團團的悲切……仿佛猜到了什麽,又仿佛什麽都未明白……昭慶拉過清兒,“楚宮艱險,更勝白越,你在子思身邊,要不惜一切守護他,你願意嗎?”清兒流淚點頭,哽咽答道,“清兒願意!主子放心,清兒便是豁出性命,也會護得公子安全!”“你們去吧……”昭慶無力地揮揮手,她本是最恨離別的人。

清兒拉著神色木然的子思向外走去……“子思,”昭慶終是不舍,這一別,何時才是再見之期?看了又看,昭慶的神色越發黯然,忽又想起一事,“你回宮後,千萬要對父王隱瞞,不要說見過我,記得嗎?”子思不語,清兒困惑,“主子,若是楚王問起公子如何從白越逃脫,我們又該如何回答?”昭慶吸了口氣,強行忍下湧上咽喉的酸楚,“你們隻說遇異人相救便可。”

清兒點頭,難過地深施一禮,“主子,保重!”昭慶不忍,別過頭去。

側耳聽聞兩人最終離去,熱淚方連珠落下……深夜下船,昭慶身裹長袍,頭蒙厚紗,被定王緊摟著匆匆換乘馬車,惟恐被旁人看到。

上了車,昭慶的臉上冰涼一片,用手一摸,竟是不知何時又開始流淚。

子思走了,帶走了白虎,便連玄木也被定王派去護送,又剩下了自己孑然一身……定王伸手,默默地替她擦拭,卻是怎麽也擦不幹、拭不淨……“你怨我吧,”定王將自己的臉頰貼上昭慶的額頭,“我寧可你怨恨我,也不想你忘記我……”“為什麽不可以將小虎給我留下?”昭慶委屈,“至少它可以陪伴我。”

“白虎太過醒目,王府中也不是人人忠心,我不能保證你的行蹤不被有心人探得,我不能冒這個險。”

定王耐心地回答。

昭慶不再出聲,心底卻如寒冰穿刺!難道,你打算藏我一世、囚我一生……多日趕路,快近攸都時,定王才命停車,宿在他自己名下的農莊。

昭慶早已是疲憊不堪,難得可以安枕,自然是倒頭便睡。

睡到半夜,卻是無故驚醒。

“王爺,據聞歧王重病,歧國形勢有可能生變。”

靜謐的夜,一個老邁的男聲清晰地傳入昭慶的耳中。

“歧王愚蠢,自不量力,此一役,受重創,也是自找!”是定王低沉的聲音。

外室有昏黃的暗光轉過厚重的屏風,淡淡地透進來。

昭慶心下了然,定王在密會他的謀士。

“不錯,”那個陌生的聲音接道,“若不是白越生變,大軍突然撤回,歧國此時恐已覆滅!”定王沒有出聲,頓時,靜寂一片……昭慶一動也不敢動,惟有一雙明眸在黑暗中閃閃生光。

“白越那裏,還是沒有傳出消息來嗎?”良久,定王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卻夾著一絲難言的苦澀。

“白越全境戒嚴,便是探得出消息,怕是也傳出不來呀!”老邁的謀士歎息說道,“王爺也不過是險險快了一步,否則,便是越之彥怕是也難助王爺,白越王已是下了死令!”“那個瘋子!”半晌,定王才狠狠吐出幾字,仿佛在咬牙切齒。

“王爺,此等冒險之舉,今後再不可為!”謀士的聲音激動起來,不自覺提高了幾分。

“噓!”定王製止,“不要吵醒她。”

,聲音中透出幾許溫柔。

“王爺!您枕邊那人……,哎,還請王爺三思啊!”“不要說了。”

“可是,這樣下去總歸不是辦法,王爺還是早做打算為好。”

“知道了,讓本王再想想,”定王聲音疲乏,“你先下去。”

“是!”……踱步之聲響了很久,終於,外室的光被吹熄。

昭慶急忙閉上雙眼,假裝睡去。

……極輕的腳步聲,在床邊停下,一個冰涼的吻印上昭慶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