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靜得幾可聞心跳之聲。

“不錯,”定王難得地垂下眼,“我早就知道,知道你是楚國公主。”

昭慶默默地流淚,她的淚自從那句話問出,便已停不下。

“你早已知道,卻還要那般對我……”昭慶柔腸寸斷,泣不成聲。

“你怨我!你憑什麽怨我!”定王提高了聲音,“是你自願拋開一切,是你自己希望隱姓埋名,為了另一個男人,不是嗎?”昭慶的視線模糊得隻能辨出他的輪廓,“從什麽時候?從你在河邊見我第一眼……”“是,你在河中痛哭,我一眼就認出了你,”定王苦笑,“但那卻不是我見你的第一眼。”

昭慶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原來,自己不過是自作聰明!原來,自己以為可以蒙騙他人,卻不過是一直被他人所騙!“我為何年年春季去楚攸邊界行獵?”定王似在問昭慶,更似在問自己。

“不過是為了潛入楚境偷看你一眼,看你高高興興地放飛紙鳶。

雖然隻能遠遠看上一眼,卻已心滿意足……”昭慶再也控製不住,放聲大哭……可定王仍不肯放過她。

“我苦苦哀求父王譴使臣去楚國求婚,可使臣還未動身,卻已傳來你下嫁的消息……”“你知道我當時是如何地悲傷?你不會知道,我將自己關在書房中,十日未出!”“不!”昭慶叫,“我不要再聽!”“你要聽!”定王也叫,“你必須聽!”昭慶拚命搖頭,定王索性伸手捧住她的雙頰。

滿滿一把淚,濕了他的掌、傷了她的心……“後來,又聽聞劉武棄婚……”“不!”昭慶高叫,那是她永遠的痛!是她不能揭的疤!“為什麽不!我就要說,那樣一個男人,也能讓你傷心至今!”“你不懂!你不懂!”昭慶聲嘶。

“我懂!我怎麽不懂!”定王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仿佛在安慰一個不喑世事的幼童。

“他傷了你的尊嚴,比殺了你還要難受……”昭慶漸漸安靜下來,這聲音仿佛具有了魔力。

“我當然懂,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人!你明白嗎?”昭慶不由自主地點頭,隻盼著這聲音不要消失。

“我擔心你,不顧觸犯父王,日夜兼程地趕往楚國,卻錯過了你,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昭慶的臉馴服地貼在他的掌上。

“我帶著自己的人,不顧一切地邊關尋你,錯過我王姐大婚,終惹怒了我父王。”

昭慶不由自主地憶起,王府設宴那日,他曾對劉武說過,“……當日你與王姐成親倉促,本王在邊關狩獵,來不及趕回來,一直心有愧疚……”“那日在河邊,突然間看到了你,你知道我心裏有多高興?”定王繼續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掩不住的酸楚。

“你生病,我心急如焚,你不快,我痛心疾首,你隱瞞,我不揭穿你……”王府中的歲月在昭慶心中一一閃現。

“可你,”定王的聲音沉重起來,“你是如何對我的?那麽長時間,我忍耐著不去碰你,不過是等你,等你向我**一切,等你心甘情願!你,你卻背著我私會劉武,你可知我有多傷心?”昭慶的心又痛起來。

“我沒有拒絕你撫琴的請求,我明知你們會相認,可我,我以為你對他應已心死,我冒那個險,還不是為了你的楚國!”定王說著,雙手從昭慶臉上滑落。

“你呢?你是怎樣回報我的?”定王的聲音再次提高,“你背著我私會他!你說,羅山寺,是不是羅山寺?”昭慶垂下頭。

定王咬牙,“我那麽寵你,你卻背叛我!”昭慶下意識抬頭,滿眼迷惘,‘背叛?’“你逃出去,可曾想過我有多急?”定王口中埋怨之意更濃。

“我料想你定會歸楚,便癡癡地守在邊關,誰成想,你竟膽大包天跑去了白越,還入了王宮,你可知那有多危險?你可想過?”昭慶老老實實地搖頭。

“你沒有想過,為了救你王弟,你什麽都不顧了!可你為何不求我幫忙?因為你放不下,放不下你楚國公主的臉麵,於是便連性命都不要了!……”昭慶累了,哭得累了,想得累了,累得再無開口的欲望,終在定王的指責聲中,似孩子般蜷身臥下,沉沉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昭慶在濤濤的水聲、哀哀的鳥鳴中醒轉,透窗而入的陽光刺痛了她微腫的雙目。

“醒了?”昭慶下意識地又合上了眼,他為何還在自己身邊?定王的聲音很沉,一時竟分不出他是否還有怒意。

這個時候,昭慶發覺自己十分不想麵對他。

“醒了就起身吧,總要進食。”

定王淡淡地說。

昭慶的心跳得急促,為什麽要懼怕他?隻因為他昨晚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可是,該麵對的總歸要麵對……這麽想著,昭慶再次睜眼,緩緩轉頭,迎上定王布滿紅絲的雙眼。

他的神色中帶著掩不住疲憊,下頜已生出明顯的青須。

“你……”昭慶的聲音有些嘶啞,“一夜未睡?”她希望他答不是,這樣她心裏會好過些,可他卻幹脆不答,隻靜靜地盯著她,沒有了昨晚的暴怒,沒有了昨晚的激烈,卻讓她仿佛真切觸摸到了深埋於他心底的那縷悲傷……昭慶張了張嘴,隻是不知該說什麽好,也許什麽都不該說吧……昭慶暗暗歎息,默默與他對視。

“起來吧!他們都在外麵等著,生怕本王欺負了你。”

終是定王先開了口,讓昭慶長出了一口氣。

昭慶起身,無夢一覺,確是令她恢複了不少體力。

走了幾步,昭慶停了下來。

“怎麽?”定王在她身後問。

昭慶回首,神色頗有幾分尷尬,“我的臉,怕是……”“你以為昨晚他們沒有聽到我們爭吵?沒有聽到你哭叫?”定王反問,仿佛在嘲笑昭慶的那點兒小心思。

昭慶咬了咬唇,經過了昨夜,他對自己的態度……推開門,一股濕潤清新的氣息迎麵襲來。

“王姐!”,昭慶尚未站穩,子思已急切地衝到她麵前。

子思的神色中難掩擔憂,不免令昭慶內疚。

這個幼弟,平日裏也不見得與自己多麽親厚,危難之中,真情才現。

“王姐沒有事,你不必擔心。”

昭慶伸出手,溫柔地替他將被風吹亂的一縷發絲別入他的耳後。

子思是君子,不願昭慶尷尬,隻怔怔望著她憔悴的麵容不語。

清兒卻顧不得那許多,一上來就大呼小叫,“主子,您哭得眼都腫了!”昭慶急忙垂下頭,卻一眼看到地上趴著的小白虎。

小家夥四肢癱軟在地,大頭無力地微微仰起,正可憐兮兮地盯著昭慶。

“小虎,”昭慶大急,“這是怎麽了?”“主子,白虎隻是暈船。”

清兒笑嘻嘻地解釋。

昭慶俯下身,心疼地愛撫小虎的額頭,隻覺它平日裏粉嫩的小鼻子也失去了神采。

‘船’?過了好久,昭慶才猛然意識到這個字眼的含意。

緩緩起身,昭慶舉目望去,茫茫水色,片片江鱗……“我們這是去哪裏?”昭慶分外苦澀地問道。

“主子,我們也不知道啊,隻曉得是逃出了秭陽。”

清兒搶答。

昭慶環視左右,貝衣與玄木均不見了蹤影。

“貝衣一早就下船了,說是明晚返回。

玄木應是還在睡覺。”

機靈的清兒看出了昭慶的疑問。

昭慶轉頭,回了艙室。

艙室內,定王已臥在她睡過的**,仿佛睡著。

昭慶伸手便去搖他,“船開向哪裏?”定王被昭慶搖煩了,才眼都未睜地吐出兩字,“返攸!”昭慶停了手,這個答案早在她意料之中,可真正聽到,還是令她難過、失望。

“我要回楚國!”昭慶顫聲肯求。

“你?”定王微張開眼,斜斜地瞟了昭慶一眼,“你不能回去!”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可我王弟……”昭慶不甘心。

“本王自會送他歸楚。”

定王不以為然地重又閉目答道。

昭慶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用力,指甲幾乎陷進定王的皮肉……定王並無反應。

“你將貝衣送到哪兒去了?”半晌,昭慶又問。

“貝衣嘛,本王派她去白越境內露下麵兒,迷惑一下追你的人。”

定王答,仿佛這樣做是天經地義一般。

“貝衣是我的人!”昭慶狠不能咬他一口,“你不能隨意指使她!她在白越無比危險!”昭慶的憤怒並沒有打動這個男人,“本王告訴她,這是為了助你,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下來,你看,你的手下多明事理。”

定王言下之意,你怎麽就不能向她學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