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居還是那個幽居,翠竹環抱,灰牆青瓦,紫色的紗幔,紅色的漆案,一切依舊,仿佛未曾離開過……錦書恭敬地候在門前,低眉順眼間還是露出了膽怯之色。
定王問她,“泉池準備好了嗎?”錦書急忙答,“已按王爺的吩咐備好。”
說罷,還是忍不住偷看了昭慶一眼。
昭慶自從踏進王府便未發一言,神色漠然,距人千裏。
“你的寒症未愈,不可離了溫泉。”
定王親自為昭慶解下外袍,柔聲說道。
昭慶不語,自顧向泉池方向行去。
身後,定王叮囑錦書之聲不絕,“不要讓她受涼。”
“小心服侍,不可大意。”
“膳食要清淡。”
……步入池中,昭慶一頭紮進水裏。
溫潤的泉水頃刻環抱周身……什麽都沒有改變,又回到了原點,如何努力,如何掙紮,都不過如鏡花閃現,如水月掠影,終是掙不脫難言的困境,改不了無奈的命運……直到胸口悶得生疼,昭慶才猛地仰頭,潛出水麵。
池邊,定王靜立,深深地凝視她。
昭慶大口喘息,泉水與淚痕交織,早已分辨不出……“來”,定王向她伸出手。
昭慶愣了片刻,不由自主地涉水上前。
定王俯下身,為昭慶擦抹臉上的水跡。
“你的心事我很清楚,給我時間,讓我想想辦法。”
他說。
昭慶垂下眼,能有什麽辦法?她想歸國,他不肯放手。
若要相守,無法名正言順。
一個是攸國王子,一個是楚國公主,原本身份相仿、尊貴相似,本可成就佳緣……幾日後,定王下朝,神色異樣地直奔幽居。
昭慶在彈琴,錦書小心翼翼地服侍在旁,自從昭慶歸來後,錦書就仿佛換了一個人,察言觀色、戰戰兢兢。
定王等待昭慶一曲奏罷,不若往日凝神駐足,而是少有地往來踱步,終煩惱了昭慶。
“錚”一聲響,昭慶硬生生按死琴弦,冷冷地盯住定王。
定王急忙停下腳步,麵上浮出歉色,“我有事同你說。”
昭慶起身,錦書急忙遞上拭手的濕帕。
“今日朝後,父王下旨,要我攜你入宮赴宴!”定王的聲音也是少有的凝重。
昭慶手上的動作驟然停下……定王歎了口氣,揮手示意錦書退下,半晌,才又開口道,“此事突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昭慶的麵色變了又變,沉默良久,問道:“可是攸王獲知了我的身份?”定王沉思,皺眉,“應該不會,父王的旨意是在宮中設家宴,往日裏,眾人也會攜眷前往。”
昭慶的心突地一跳,劉武,梓陽公主的駙馬,可是也會赴宴?“父王必定知曉了我已將你尋回,才特意囑我帶你入宮。”
定王接著猜測道。
昭慶不由憶起劉武向她提及的攸王對她的殺心,緩緩合上雙眼,攸王,難道開始動手了?“你別擔心,有我在旁,定會護你周全!”定王靠近昭慶,直視她道。
昭慶暗歎,該來的,總是要來,躲是躲不過的……坐在前往攸宮的馬車上,定王與昭慶一路無語,偶爾相視,彼此眼中都藏著幾分不安。
昭慶發愁,不知攸王會如何對付自己;定王擔憂,不知昭慶再見劉武會否失態。
隻是兩人各有顧及,均不肯將話挑明。
宮門前,定王先行下車,伸手給昭慶,深深地看她一眼。
昭慶心知,自此時開始,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有無數窺探的眼睛。
歎了口氣,昭慶遞上柔荑……兩人攜手,未走幾步,身後不遠又有馬車停下。
“王弟!”有人熱情地高聲喚道。
定王苦笑,輕按了下昭慶的手,回身,換上滿臉真摯的笑容,“王兄!真是巧呀,你我兄弟同時到達。”
昭慶心知,定是安王了!安王與定王都生有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隻是明顯較定王年長幾歲,看起來更加老成持重。
“王弟,今日,你可是趕在王兄之前了!”安王一邊說著,一邊毫不掩飾地仔細打量定王身邊的昭慶。
定王大笑,“王兄最知小弟,凡非正事,一向積極,王兄就不要取笑了!”安王微笑,話題一轉,已是直接轉到昭慶身上,“這便是王弟的寵姬吧,早已聞名,今日一見,果有傾國之色!”昭慶垂下眼,避開他熱辣辣的目光。
安王似乎不以為意,笑道:“王兄過獎!小弟迷戀溫柔之鄉,不比王兄的勵精圖治,實在汗顏。”
昭慶聽出定王話裏話外的譏諷之意,抬眼一掃,已捕到安王眼中閃過的怒意。
“王弟這是在取笑為兄,”安王也有好演技,僅是一笑帶過,又手指身後道:“為兄近日也得獲了二美!”昭慶暗笑,這兄弟二人,竟比起誰更風流來了!都在作戲,也不知攸王那個觀戲的最終更欣賞哪個?“小弟恭喜王兄!”定王漫不經心地接道,目光根本沒有投去安王的身後。
“隻是與王弟的寵姬實不能比呀!”安王似乎鐵了心要在貪色這個話題上與定王一爭高下。
昭慶感到混雜了好奇與嫉妒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轉,除去故作姿態的安王,還有他身後兩名嬌柔的美人。
兩人年紀都不大,其中一個更是明顯地未脫稚氣。
昭慶突覺悲哀,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王位,多少女子被無辜犧牲?安王要先去內宮向自己的母妃請安,定王與他別過,拉起昭慶便走。
突聞身後“啊”地一聲,顯是女子的驚呼。
兩人再次回首,卻見安王正狠盯身畔的一個美人,正是昭慶剛剛留意到的那個年紀尚小的女子。
女子自知失態,慌忙跪倒,隻是驚恐之餘,卻深深地盯了昭慶一眼。
昭慶不解,已被定王拉走。
定王問,“要不要去觀賞我母妃生前親手栽下的白蓮?”昭慶點頭,難得地順從。
定王嘴角微微上揚,並不明顯,昭慶卻看得出他心底的快樂。
不過是一方小池塘,掩在禦花園不起眼的角落裏,人跡罕至。
兩人一走近,已有淡香襲來。
“母妃愛蓮,卻是體弱,父王不準她勞累,她就命人尋了此地,悄悄種蓮,那時我不過是繈褥中的嬰兒,根本不記得她親手栽種時的模樣,隻是一年年大了,每年都要陪著母妃賞蓮,年年她都要說,‘這是你出生那年,母妃親手為你種下的,便是母妃不在了,也有這些蓮陪伴你’……”潔白的蓮花,朵朵寄思,瓣瓣添愁……昭慶沒有出聲,心中卻暗自羨慕,他的母妃總還是給他留下了這一方蓮池憑悼,自己的母妃,走時,便是一句話都沒有給自己留下……“結果她真的早早就走了,每年賞蓮便隻剩下了我一人,”定王的目光癡癡鎖在蓮上,眉眼間縈繞著淡淡的哀傷……“不過,今後,有你陪我,我再不會獨自賞蓮!”良久,定王轉頭對昭慶說,眼中浮現無以言表的柔情。
昭慶眨了眨眼,不知該如何回應。
定王拉起昭慶的小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你便陪著我,年年來賞母妃的蓮,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昭慶失笑,自己是身不由已的人兒,他這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見嗎?有這個必要嗎?……定王故意耽擱了好半天,才攜昭慶不緊不慢地趕往擺宴的啟恩殿。
兩人一走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昭慶今日著了一件淡藍色的紗袍,行走間,飄逸如仙,配上一身正藍錦袍的定王,端地是一對無雙璧人!“父王,兒臣去賞母妃種下的白蓮,感傷間,竟錯過了時辰,險些誤了宮宴,望父王恕罪!”定王邊行叩拜大禮,邊朗聲說道。
緊跟他身後的昭慶隻得也隨他彎腰下拜。
“免了!”上座之人發出王者威嚴之聲。
“謝父王!”定王感激回道。
昭慶抬眼,攸王的目光中隱著一絲暖意,昭慶知道定王是故意這樣做的,他確實有心機。
攸王已經老邁,身形臃腫,隻是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仍閃動著睿智的光芒。
他的目光從愛子的身上緩緩轉向昭慶,細細地打量,卻看不出心中所想。
“定兒,這便是你的寵姬?果然出色!”攸王身旁端坐的雍容婦人開口了,聲音中也自帶一分威嚴。
看她鳳冠霞佩的裝扮,昭慶知道這便是攸王後了。
“謝母後誇讚!”定王恭恭敬敬地道謝,顯然是十分尊重這位王後。
攸王後的蒼老還是令昭慶暗暗吃驚,不禁想起傳聞中,這位王後在攸王奪得王位之前,曾跟著攸王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罪。
定王牽著昭慶的手大方落座,昭慶垂下眼,默默承受來自四方諸樣的目光,定王帶著笑,淡淡掃過駙馬劉武轉瞬間布滿震驚與憂傷的麵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