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慶覺得,白越王又發瘋了。
他每日守在昭慶身邊,不是癡癡地凝視她,就是反複地追問她“你真想離開寡人?”,“你為什麽要離開寡人?”昭慶自己也快要發瘋了,不知道子思是否順利逃出了白越,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擺脫這個男人!前方的戰報傳來,斷幽穀外,兩軍主力交戰,歧軍傷亡兩萬,歧王撤逃,白越大軍正等待大王的旨意挺進歧都。
白越王此時卻已無心戰事,隻拋下一句,“叫敬穆自行裁度!”,便將人給打發走了。
丞相再次入宮,擺明了前來勸戒白越王,並不避昭慶,“大王,我五萬大軍在前方浴血奮戰,大王怎可沉迷後宮,這會傷了前方將士的心啊!”白越王不語,目光投在昭慶身上,眼珠動也不動,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昭慶木然跪在案旁,隨手翻看著一本古典,也仿佛對周遭的一切無動於衷。
“大王,禦駕親征中途回轉,卻又不給眾將士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無論如何不該啊!”老丞相的語氣已沉重得幾乎令人喘不過氣來。
白越王的眼珠動了一下,緩緩轉過頭來,冷冷地看了眼丞相,突然開口,“她想離開寡人,寡人要看著她,不會再去親征了!”昭慶的心猛地一沉,微微刺痛,書上的字也開始模糊。
怎麽辦,楚國可是再回不去了?“大王,臣原本並不讚成大王親征,可大王為了此女一意孤行,如今又是為了此女,竟然置前方將士於不顧,臣鬥膽進言,還請大王以國事為重!”說到後麵,老丞相的聲音已有幾分哽咽。
“行了,丞相不必說了,”,白越王不耐煩地揮了下手,“寡人心意已決,盡速冊封她為王後,寡人就此再不離她左右!”白越王說這番話時,眼睛一直緊盯著昭慶,眼見昭慶的肩頭開始輕輕顫動,他的臉上浮現出失意與痛楚……白越王言出必行,王宮中又開始忙碌起來,宮人們在管事的帶領下緊張忙碌地懸掛彩燈錦綢、布置大婚的場地洞房。
白越王又召來禮司,命他通知各國遣使朝賀。
這一切落入昭慶眼中,如催命的符咒,壓得她不能喘息。
最大的麻煩卻是貝衣,她寸步不離地守在昭慶身邊,如影隨行!昭慶心冷,寒症又犯,終至臥床。
白越王大急,將眾太醫悉數召入宮來,給昭慶診治。
眼看大婚之日臨近,昭慶終日愁眉不展,幾乎滴水不進。
白越王衣不解帶地守在她身邊,親自喂藥安撫,“寡人知道你不願,可寡人離不開你,寡人無法放手……”昭慶看都不看他一眼,麵如堅冰、心下淒楚。
三年前,那場大婚的場麵仍舊曆曆在目,自己已是做過一回新娘了,難道三年後,自己真要這麽不明不白地再次披上嫁衣?“……這幾日你消瘦許多,寡人不忍,可寡人隻想留下你,待你成為寡人的王後,寡人一定加倍補償你,給予你這世間無人可及的愛寵……”昭慶虛弱地合上雙眼。
……“貝衣,她不肯用藥!”半晌,白越王似孩子般向旁人求助。
貝衣二話不說,自白越王手中接過乘滿湯藥的銀器,硬是迎著昭慶驚愕萬分的目光,捏住昭慶的兩頰,將藥全數灌入昭慶口中,又惟恐昭慶吐出,手提昭慶後頸,在其背上輕輕一拍……昭慶又氣又急,賭氣般幹咳,隻是藥已進肚,為時已晚。
白越王趁機手撫昭慶的後背,埋怨貝衣,“對待王後,不可如此無禮!”昭慶聽聞‘王後’二字,咳得更急……白越王順勢將昭慶攬在懷中,親吻她的秀發,“好了,好了,用過藥病就好了,明日一早你的嫁衣就可趕製出來,是寡人親自為你挑選的,你一定喜歡……”昭慶頭一暈,頓時失去了知覺……待昭慶醒轉過來,已是掌燈時分,寢宮內溫暖如常,空氣中卻蔓延著一股凜冽的殺氣!貝衣後背挺直地立在昭慶的床前,許久未曾露麵的青玉正手持一把金柄長劍傲然與其對峙。
“這可是先王賜予丞相的定邦寶劍,此劍一出,上可斬公卿、下可除走卒,便是大王也需遵從,如今青玉奉命斬殺這禍國的妖女,任何人都不得阻攔!”青玉高昂著頭,氣勢衝天般高叫。
昭慶的第一個反應是,那個討厭的男人倒哪裏去了?轉念一想,是了,丞相要殺她,白越王這會兒定是被調開了!想到這裏,昭慶倒覺釋然,死了也好,死了總比嫁給那個瘋子好!青玉言畢,貝衣卻沒有動。
“你做什麽?”青玉奇怪,“還不讓開!難道想抗王命不成?”“王命?”貝衣終於開口,冷笑連連,“我管你什麽王命!”貝衣一揮手中白綢,青玉嚇得頓時連連後退,她可是吃過虧的,自然曉得那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綢子有多麽地厲害!“我貝衣自小遵師命,等待主人的到來,普天之下,除了我貝衣的主人,其他人都不過如螻蟻一般!”“你……”青玉花容失色。
昭慶呆若木雞。
“即便是你們當今的白越王,若不是他誠心守護貝衣的主人,哼!”貝衣手中白綢一抖,下文自在不言中。
“更不要說什麽先王,便是你們先王的祖宗,要想傷害貝衣的主人,也要問問貝衣手中的‘不殺’答不答應!”白芒一閃,青玉尖叫,隻是,貝衣的‘不殺’瞄中的不是她,而是她手中的那把劍……昭慶早已墜入深寒的心一點點暖起來,隨著那金柄的長劍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穩穩落入貝衣的手中,昭慶全身的寒意也開始如潮水般消退……“留下她!”昭慶半臥起身,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貝衣。
寂靜的寢室內,昭慶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地突兀、異常地清晰。
“你,原來不啞!”青玉瞪大了那雙與昭慶頗有幾分相似的美目,不由自主地反應道。
貝衣回首,難掩滿麵的驚異!昭慶的雙眼異常明亮,閃動著堅定無比的光芒,靜靜回視貝衣。
……“不!”青玉似從心底發出悲聲,“你欺騙大王!你……”白芒又起,生生截斷了她的喊叫……“主人,是否殺了她?”貝衣的神情瞬息間恢複如常,仿佛發現昭慶能言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昭慶緩緩起身,麵上還透著幾分虛弱,“自有人收拾她,不要髒了你的‘不殺’!”貝衣的麵上閃過一道不易察覺之色,不留意,宛如幻覺。
昭慶注意到了,卻沒有出聲。
良久,昭慶才再次開口,“你剛剛所言,可是真的?”貝衣聞聽,躬身施禮,“句句屬實!”“那好,”昭慶橫下心,“你聽著,我本是楚國公主,為救王弟才隻身涉險,無論如何不會嫁於白越之王,你明白嗎?”貝衣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明白!”朗聲答道。
“既然明白,你可願助我逃離?”“貝衣唯主命行事!”……白越王返回寢宮時,昭慶正在進食。
“你身體好些了?”白越王驚喜問道。
昭慶神采奕奕地抬頭看他一眼,強迫自己咽下最後一口羹肴,方重重點了下頭。
“太好了!”白越王親呢地坐到昭慶身邊,眼中透著發自內心的歡愉。
“剛剛丞相絆住寡人,說是原本囚於宮中的楚王幼子不見了,恰是在你持金牌出宮那日失去了蹤影,要寡人嚴查。”
昭慶麵色不變,心中卻在琢磨,白乾,自己哪裏得罪了他,以至他非要與自己過不去?“可寡人心裏隻牽掛著你,楚王幼子又算得了什麽,即便是你放走的,寡人也絕不會怪罪於你!”白越王的聲音中夾帶著一分豪氣、二分溫柔、三分地熱忱。
昭慶抬眼看向他,與他深情的目光對視,良久,轉目對一直靜立在陰影裏的貝衣輕輕頜首。
“啪”一聲,一具柔軟的身軀被重置於地。
白越王聞聲看去,一眼看到貝衣腳下昏迷著的青玉,張了張口,尚未出聲,又被貝衣手中那泛著金光的長劍吸引,靜默了半刻,沉聲道,“是丞相?”“是!”貝衣冷冷答道。
白越王回首,無言地看向昭慶,懊惱不已,“寡人受騙,險些葬了你的性命,你怪寡人嗎?”昭慶的明眸瞬間暗了幾分,半垂下頭,良久,緩緩伸出一隻小手……白越王大喜過望,急忙一把抓住,“你不怨就……”下麵的話卻已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了……昭慶將手一點點從他的大掌中抽出,翻過來,掌心的絹帕上赫然刺著一顆小小的刺球!白越王的臉上還掛著驚喜的笑容,兩隻手臂還保持著伸出的姿勢,惟有眼神在變化……驚詫、不解、痛楚……昭慶歎了口氣,鼓起勇氣抬眼看他,看進他的眼眸中去,“我不能嫁給你,”昭慶輕聲說。
隻見白越王的黑瞳倏地縮小。
“對,我不啞。”
昭慶輕輕點頭。
“你曾說過,隻要我對你展言一笑,你便可答應我任何一個要求……”昭慶停下來,重又垂下頭,半晌,再抬起時,臉上已掛著一個明媚得令人窒息的笑容……白越王看愣了,滿眼的癡迷,仿佛透過這個微笑,看到了一生的幸福……“如今,我隻要你答應,”昭慶一字一頓地幽幽說道,“此生,永不犯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