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馬背上馱著一個大包袱,解開來,昭慶頓時被久違的飯菜香氣包圍,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隻見小姑娘如同獻寶一般,將吃食一一擺到年輕人麵前,“這是醬肘子,你最愛吃的,這是紅燒肉,你上回一直說好,這是麻辣雞塊,我要聚豐園的廚子按照你的口味做的,你一定又是很久沒好好吃頓飯了,給你打打牙祭。”
年輕人搓搓手,“那我就不客氣啦!”昭慶雖然背過臉去,耳中還是清晰可聞他大力咀嚼之聲,更覺饑腸碌碌。
年輕人倒是沒完全忘記昭慶,“喂,我說,你想不想吃一口?”,他含混不清地招呼著。
昭慶這一個月來也算是熟知了他的品性,知道他又想逗弄自己,便明智地沒有作聲。
隻是那小姑娘不樂意了,“玄木,這可都是我為你準備的,不準給別人吃。”
昭慶奇怪,玄木?年輕人好容易將嘴裏塞滿的東西全部咽下去,一邊抹著滿嘴的油,一邊嘿嘿笑,“大小姐,人家也是嬌生慣養的嬌嬌女呢,沒照顧好她,我可是對不住我那花了大價錢的主顧。”
小姑娘仍是不滿,“我還沒問你呢?你不是說要休息一段日子的嗎?怎麽這麽快又接生意了?”昭慶聽得越發糊塗,什麽主顧?什麽生意?年輕人仍舊好脾氣地笑,“這次可不同,這主顧對我也算是有恩,即便不給銀子,衝他的麵子,我也得走上這一趟,”停了停,他又笑出聲道,“何況還有銀子拿呢!”小姑娘見他樂開了花,也跟著高興起來,不過仍是甜蜜地埋怨:“就知道銀子!”昭慶強按下心頭的疑惑,他們的世界不是她所熟知的,她的世界也不是他們所了解的。
小姑娘卻開始對昭慶感興趣起來。
湊到昭慶近前,端詳了半天,道:“你還小吧,叫我聲姐姐!”昭慶頓時哭笑不得,心想這就叫做‘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吧,怪不得這兩人能結夥搭伴,原來是一副德行!年輕人大嚼特嚼著他的紅燒肉,這時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小姑娘詫異地轉頭問他,“笑什麽?難道她還能比我大?”年輕人連忙搖頭,“我可不知道,人家不肯告訴我。”
小姑娘皺著眉,滿臉地疑惑,仿佛不相信有人會不買自己心上人的帳。
半晌,又問昭慶,“你長得漂亮嗎?”昭慶更加無語,這可要她自己怎麽回答?年輕人百忙中插嘴道:“她長得可漂亮了,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昭慶料不到他會如此回答,一時間目瞪口呆。
小姑娘一聽就不幹了,“真的?”她的目光立刻凶狠地盯住昭慶,仿佛期望能夠穿透昭慶麵上的偽裝,一睹她的本來麵目。
昭慶被她盯得心寒,恨不能馬上從她眼前消失。
“不行!”小姑娘小手一揮,果斷地下了決定,“我要看看!”昭慶急忙看向那年輕人,心道,你煽風點火也就罷了,不阻止她的胡鬧可就過分了。
年輕人衝昭慶眨了下眼睛,仿佛在說,怎麽樣,還是有求於我了吧!這下不得了,看在那小姑娘的眼中,以為兩人在調情,更是火冒三丈,伸手就來抓昭慶的衣襟。
昭慶自然不肯,隻是她的身手怎比得上人家,小姑娘輕而易舉就把她拉向溪邊……關鍵時刻,卻聽兩人身後傳來一個幸災樂禍的聲音,“沒用的,水洗不下去,大小姐,你就別折騰了!”小姑娘一聽這話,索性也不理昭慶了,反身回到年輕人身旁,大聲質問,“怎麽洗下去,快告訴我!”年輕人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塊雞骨頭,斜了小姑娘一眼,“要說呢,也不難,”,故意買了一下關子,才接著說道,“隻是好端端的,幹嘛要洗下去呢?明天可就要過關了,耽誤了正事算誰的?”小姑娘狠狠跺腳,“我就要看!”年輕人仍是不以為然,隨口敷衍,“好,好,等順利過了關,一定讓你看!”小姑娘得了他這話,多少消了氣,哼哼唧唧地放過了昭慶。
可是把昭慶給氣壞了。
自小到大,貴為公主,她哪裏受過這份氣呀!小姑娘還沒有完全滿意,繼續追問,“要怎樣才能洗下去呀?”這個問題昭慶也十分感興趣,便壓下怒意,豎起耳朵留神聽。
年輕人可能覺得這也不算是什麽秘密,便隨口答道,“簡單,找壺酒,兌上水,一洗就掉。”
“什麽酒?”小姑娘還極認真。
年輕人笑,“是酒就行。”
小姑娘這才滿意,昭慶也暗自滿意。
三個人在山穀中又風餐露宿了一晚,昭慶因為心憂明日,久久無法入睡。
那日間飛揚跋扈的小姑娘倒是安靜得很,乖乖地守在呼呼大睡的年輕人身邊,先是望著他出了一會兒神,之後很快就甜甜睡去。
第二日,小姑娘換上了舊衣,大大方方地代替昭慶坐上了馬車,昭慶則拉著小姑娘的那匹馬默默地跟在車旁。
攸楚通關之處是座繁榮的小城,名喚落邑,是南來北往的商販匯聚之所。
三人中,年輕人俊朗、小姑娘嬌俏,十分地引人注目,反倒是昭慶,對比之下毫不起眼,旁人的目光也很少投注到她的身上。
昭慶再怎麽討厭那年輕人,此時也不得不暗自佩服。
落邑的城門在一條街道的盡頭,街道兩旁店鋪酒肆林立,熱鬧非常,走著走著,昭慶神色凝重起來,步伐漸緩。
年輕人覺察到,隻得跟著慢下來,故作不經意地瞟了昭慶一眼,這一看可不要緊,他當即吃了一驚。
隻見昭慶的眼中驚恐莫名,目光直直盯住一個方向,抓住馬韁繩的那隻手竟在微微地顫抖。
“怎麽了?”年輕人假作看向前方,低聲地詢問昭慶。
“他在這裏。”
昭慶無助地答道。
年輕人詫異,“誰?”昭慶不答,倏地垂下眼簾。
年輕人恍然,“你是說,定……”他抬眼向昭慶剛剛凝視的地方尋去,一瞥間,已發現那裏二樓窗口有一氣宇喧昂的青年男子,眉頭緊鎖,正望著不遠處的城門出神。
“是那穿藍袍的?”昭慶悶聲“嗯”了一聲,極輕卻異常堅定。
年輕人不禁猶豫,應該是在評估昭慶如今的模樣是否能被定王認出來。
昭慶卻沒信心冒這個險,一言不發地牽馬回身便走。
年輕人無奈,再怎麽說,他的任務是護送昭慶入楚,人家昭慶不肯過關,他總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強押她著過吧!馬車隨之調頭,車上的小姑娘不解,出聲詢問,“玄木,出什麽事了?不是出關嗎?怎麽往回走?”年輕人一個淩厲地眼神遞過去,小姑娘再不快,也不得不暫時閉上嘴。
昭慶一邊走一邊冒冷汗,怎麽都沒有想到定王會如此執著,這麽長時間過去了,他竟然還不死心,竟然還親自守在這關口,莫不是瘋了?攸王就這麽任他妄為?重又返回山穀,昭慶一言不發。
小姑娘卻發起了脾氣。
“玄木,你給我說清楚!”年輕人也是滿臉鬱悶,“別吵,人家的男人找來了,還能怎麽辦,隻得暫避一下!”小姑娘驚呼,“什麽?她都已經嫁人了?”,一邊叫著,一邊回頭端詳昭慶。
昭慶苦笑,轉念一想,可不是嘛,自己也算是嫁過人了,而且儀式非凡,大紅的綢緞曾掛滿都城,一時間傳為佳話……這麽想著,忍不住地心酸……可是小姑娘還是不高興,繼續質問年輕人,“玄木,你怎麽什麽生意都接?這回更過分,將人家的小媳婦都給偷出來了!”年輕人不幹了,臉一沉,吼道:“什麽時候輪到你在我麵前指手畫腳!”小姑娘頓時愣住,想必是沒有料到自己的心上人竟當著外人的麵兒絲毫不給自己留情麵,眼淚立時便滾落了下來。
“別忘了,可是你求我來給你幫忙的!”小姑娘委屈地指控。
“得了,我可伺候不好你這位大小姐,也指不上你能給我幫什麽忙!”年輕人氣勢極盛,連昭慶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小姑娘越發委屈,哽咽出聲。
可惜這年輕人似乎天生就不懂得憐香惜玉,見她落淚,不但不哄,反而雙手抱臂,冷冷地看著梨花帶雨的嬌娃,一副心煩厭惡的模樣。
小姑娘哭著哭著,猛一跺腳,轉身上馬,傷心欲絕地急駛而去。
昭慶這時反倒同情起小姑娘來,她深知一個女人受到心愛之人的傷害會有多麽難過,她自己就曾為此痛不欲生。
年輕人察覺到昭慶目光中的厭惡,更是氣悶,“幹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可沒得罪你!”昭慶白他一眼,自己跑到溪邊去取水喝。
兩個人誰都不理誰,各自苦悶,昭慶想定王真像個大孩子,任性又胡鬧,年輕人在琢磨可怎麽才能在定王的眼皮子底下將昭慶送過去。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驟然傳來,兩人都好奇地望過去。
年輕人眼力自然較昭慶好上許多,已經開始皺眉嘀咕,“這位姑奶奶可真能折騰。”
這時昭慶才看清楚,竟是那被氣跑的小姑娘又折返了回來。
小姑娘轉眼間就到了近前,一躍下馬,也不說話,揚起手中的馬鞭就往年輕人身上抽去。
年輕人驚叫一聲,跳起躲避,“你瘋了!”“我是瘋了!我怎麽就鬼迷心竅看上了你這個混蛋!”小姑娘咬牙切齒地叫道,手中的鞭子毫不留情地圍著年輕人轉。
兩人頃刻間便打成了一團……昭慶哪見過這個,即好奇又害怕,急忙躲到溪邊的一棵大樹後,心下多少竟希望那小姑娘真能抽那年輕人一鞭子。
隻是年輕人身手明顯較小姑娘敏捷,躲閃騰移間,小姑娘的鞭子硬是碰不到他絲毫。
昭慶越看越羨慕,心想自己要是也有這麽一身功夫,就不怕受人欺負了!劉武、定王,還有這叫玄木的臭小子,統統叫他們離自己遠遠的!小姑娘氣力漸失,明顯開始落到下風,昭慶看得心急,突然靈機一動,俯身撿起一快卵石,瞄準了那年輕人便扔了過去。
昭慶扔出的卵石自然是傷不到那年輕人,隻是令他遂不及防地小小吃了一驚,但這一驚不要緊,卻給了那小姑娘一個可乘之機。
小姑娘趁他愣神間,狠狠一鞭子就照他的小腿肚抽去,年輕人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卻不料已退到了溪邊,溪邊石滑,年輕人還沒有從被昭慶這麽個手無縛機之力的女子偷襲的震驚之中完全恢複過來,自然反應就慢了半拍,等到意識到腳底不妥時,已紮紮實實地倒頭摔向溪中……好在他畢竟身手不凡,也不知怎麽就順勢翻了個跟頭,穩穩地站在了溪水中,隻不過濺起的水花仍是打濕了他的衣衫。
小姑娘拍掌大笑,幸災樂禍,“玄木,你也有栽到本小姐手裏的這一天!”年輕人則是憤憤地搜尋昭慶的身影,氣得滿麵漲紅。
昭慶急忙隱身樹後,激動得一如小時成功地將惡心的小青蟲塞進王後的繡鞋。
小姑娘得意地重又翻身上馬離去,走前還不忘向昭慶道謝,“日後需要幫忙,隻管到月枳山找我莊秀兒!”昭慶含笑目視她遠去。
年輕人哼哼唧唧地趟水上岸,無非是埋怨女人倒底是幫女人,全無道理可講。
昭慶冷笑著注視他無可奈何地除下外衣,將藏在胸口的物品一一掏出來,又開始收羅附近的枝條,準備生火烤幹衣物。
年輕人被昭慶盯得火大,發脾氣,“還看著幹什麽,幫我拾柴!”昭慶哼了一聲,扭身不理睬他。
年輕人苦笑搖頭,隻得自己走近附近的小樹林……等他抱著一堆柴枝返回,昭慶正在溫柔地撫摸那匹拉車的老馬。
年輕人嘲笑,“想不到你這深閨女子竟然不怕這畜牲,還以為你見到一隻小蟲都會驚叫半天呢!”昭慶冷冷地掃視他一眼,仿佛在說,剛才也不知是誰被我這膽小的深閨女子給逼下水的!年輕人討了個沒趣,邊抱怨邊生起一堆火來。
這時天色已漸暗,穀中冷風更盛,昭慶便理所當然地也湊近火堆取暖。
年輕人倒是個不記仇的人,估計也沒把昭慶當回事兒,很快就又開心起來,烤了兩個大餅,也照例給昭慶遞過來半個。
昭慶怕燙,也是照例在手上墊了幾塊手帕去接。
就這麽一遞一接間,昭慶的小手微微向前一送,年輕隻覺手指倏地刺痛,剛張口大叫了一聲,“什麽鬼東……”,“西”字還沒出口,已發不出聲來。
昭慶不聲不響地收回手,將手帕一抖,一個小小的刺球滾落下來,正是那日年輕人尋來的奇怪植物。
年輕人僵硬地保持著伸手的姿勢,那半快餅還留在他的手中,一雙眼中滿是震驚與迷惑,難以置信地盯住昭慶。
昭慶眨了眨眼,不緊不慢地起身,將年輕人掏出來的物件一一察看了一翻,隻挑了裝銀子的布囊和裹著刺球的破布團,小心地放到自己懷中,回頭再看了年輕人一眼,麵無表情地向那匹老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