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衣坊的師傅隔著紗幔向昭慶征詢對新衣的要求,昭慶倦了,揮揮手示意錦書將人打發了,錦書隻得硬著頭皮揣摩昭慶的喜好,要師傅隻管照著簡潔素雅來做。
那師傅是中年人,有些固執,執意進言裙角綴花是近來的流行,要昭慶無論如何嚐試一下。
錦書見昭慶臉色不悅,便開口申斥那師傅,“都說了我家姑娘不喜歡那些花兒、繡兒的,你還??舾鍪裁矗?p>那師傅似在搖頭,自語道:“羅山寺的翠菊可是開得正盛呢,貴人何不去親眼瞧瞧,再拿主意也不遲。”
昭慶的心咯噔一下,自小,她喜春桃、他愛秋菊。
這師傅可是他買通了給她遞信的?昭慶故意不以為然地接了一句:“是嗎?”那師傅急忙回道:“正是,那裏的翠菊開得比往年都好。”
昭慶看了錦書一眼,錦書不解,主子看她幹嘛?昭慶問錦書,“你想去看嗎?”錦書更是奇怪,自己不過是個小丫環呀!那師傅這時又開了口,“聽聞賞菊最好的日子是在白露。”
昭慶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又看錦書。
錦書額頭上已經冒出了細汗,仍舊不知所以,迷惘地接道:“白露可不就是後日?”昭慶這才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錦書長出了一口氣。
晚上,定王回府,昭慶讓錦書將他找來。
定王以為昭慶心係楚越的戰事,已經不計前嫌,便興衝衝地來到幽居。
昭慶日間在園中摘了幾支花,插在瓶中,正凝視出神。
定王走到她身邊,看看花,看看人,隻覺人比花嬌,花無人豔,忍不住伸手輕撫昭慶的臉頰。
昭慶默默地轉過頭去。
定王歎口氣,“還在生我的氣?我那日是真的喝多了!”昭慶仍是不語,拉過一朵花來放在鼻下輕嗅。
定王隻得轉開話題,“那日,西騎將軍並未給我明確的答複,隻說要考慮一下,我想也不能把他逼得太急了,畢竟他與楚王有極深的恩怨。”
昭慶隨手將花放回瓶中,看了定王一眼,“我這幾日悶得慌,聽聞羅山寺的翠菊開得很好,想去看看。”
定王一愣,沒想到昭慶突然提出賞花來。
“府中不是也有**嗎?那翠菊不過是極尋常的花種,怎及得上我命人四處收集來的精品**?你在府中觀賞不是更好?”昭慶突然起身,直視定王,“你不過是想將我整日關在這裏罷了!”定王在昭慶的眼中看到極度的憤怒與傷心,急忙改口,“我知道你這些日子心情不好,你一定要去,我陪你便是了。”
白露那日,定王下朝後正欲陪昭慶出門,有大將軍的親信拜訪,請他過府議事。
定王為難地與昭慶商量,“大將軍難得向我示好,我改日再陪你賞菊如何?”昭慶委屈地瞪著他,並不答話,眼中卻是頃刻間罩上層晶瑩水色。
定王不忍,隻得吩咐家將軍士按原計劃護衛昭慶前往羅山寺,又特意命令錦書要寸步不離地跟在昭慶身邊,好一番叮囑後才肯放行。
昭慶坐在定王出行專用的車攆裏,靜靜地想心事。
那個人可會聽她的?要不要央求他?從小,她是嬌貴的公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便是同母的王弟都曉得讓她三分,隻有那個人,那個人雖寵她、愛她,卻不肯對她俯首貼耳,或許這也是驕傲的她喜歡上他的原因吧!昭慶還沒有拿定主意,車攆已經停了下來。
原來羅山寺不過是城邊小山上的一座不大的寺院。
下了車,昭慶被徑直迎至後山,想必是定王早已打過了招呼。
後山清靜幽雅,翠菊遍布,陽光下明媚喜人,確是難得的景致。
軍士們都守在了門牆之外,隻有錦書陪伴昭慶左右,沿著叢間小徑一路慢行下去。
昭慶心事重重,錦書也不敢隨意講話,開頭的興奮勁一過,便覺滿眼的秋花也不過爾爾,可看昭慶的模樣似乎還要繼續走下去,錦書便試探著問,“姑娘,這些花左看右看都是一個樣,好無趣,我們還是回去吧!”昭慶冷冷地看她一眼,停住了腳,正站到一棵蒼鬆之下。
“我口渴,你去取些水來。”
昭慶吩咐錦書。
錦書看出來昭慶並無返回之意,不由急了,勸道:“還是先回去吧!”昭慶不理她,隻細細研究那樹上盤駁的紋路。
錦書不得不搬出定王來,“出門前,王爺可是吩咐了奴婢,不可離開姑娘半步!”昭慶冷哼一聲,示意:你看著辦吧!錦書對昭慶的脾氣那是再清楚不過了,一時間左右為難,偏在這時,樹上驚起一群飛鳥,嚇得錦書大叫。
昭慶厭惡地瞪她一眼,錦書心中沮喪,知道主子嫌棄自己,隻想著先討好昭慶再說,便委屈道:“那奴婢就快去快回。”
昭慶眼見著錦書提著裙擺,一溜小跑地消失了蹤跡,才冷冷開口道:“你出來吧!”那棵蒼鬆腳下堆著幾塊小石,正是她小時調皮逼他記下的暗號,獨一無二。
樹後無聲地轉出一個高大身影,青衫黑靴,目光深切地注視昭慶。
昭慶平靜地掃視來人一眼,隨即將視線投注到身旁的一叢翠菊之上。
她記得父王曾對她說過,關鍵時沉住氣才能取得先機。
盡管她當時取笑父王,自己不過是深宮中嬌養的公主,何需知曉這治國處事的謀略。
盡管她日思夜念,拋下尊貴的身份尋到異國來,輾轉飄零,積了滿腹的心事想要對他訴說。
可真的站在他麵前了,她才發現那些原本想好的話都已經說不出來了,無論是斥他薄情,還是傾訴思念,都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設法說服他去援救她的國家和她的親人。
劉武終是先開了口,“公主……”昭慶冷笑,“這裏沒有公主!”聲音似寒冰刺骨,連昭慶自己都覺陌生。
劉武急切地上前一步,“你,你為何離開楚宮?”昭慶的目光倏地移到他的臉上,眼中明明白白地寫著:明知故問!劉武幾乎被這目光刺穿,痛得說不出話來。
昭慶知道時機到了,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道:“說服大將軍援楚!”,她沒有太多時間,她必須直奔主題。
劉武身子一振,突然反問,“若不是為了此事,你可要一直隱姓埋名地留在……,你還要繼續……”昭慶迅速打斷他,“你可答應?”劉武的手緊握成拳,憤聲道:“你怎能如此糟蹋自己!”昭慶冷笑出聲,卻不回答,眼睛機警地瞄向來路。
要她怎麽回答?她也是情非所願,若不是因為他,她怎會落到如此的境地!劉武心痛難當,轉身一拳狠狠捶上樹身。
那個他看著長大的女孩,那個高傲聖潔的公主,那個他捧在掌心的愛人……他倏地轉過頭來,雙目血紅,“是我害了你!”昭慶麵無表情地回視他。
有什麽用呢?如若能回到從前……,可是永遠都回不到從前了……兩人對峙,遠處有驚鳥飛起。
昭慶轉身,拋下一句話,“我等你的消息。”
“我助你逃走!”劉武試圖抓住昭慶的衣袖,卻被昭慶閃身躲過。
不,昭慶不想逃走,逃去哪裏?回楚宮?她無顏麵對自己的父王!天下這麽大,卻沒有她的歸處……昭慶向來路走去,她必須迎上錦書。
從羅山寺回來,昭慶再次病倒。
定王氣得要拿錦書問罪,被昭慶攔下,她雖不喜歡錦書,卻不想錦書因她而無辜受累。
昭慶夜間惡夢更頻,每每一身冷汗地醒來,令守在她身邊的定王心疼不已。
定王追問太醫病因,太醫隻得告訴定王,怕是心病。
定王認定昭慶是掛念故國才心憂成疾,遂加緊了遊說。
不日,定王為昭慶帶來好消息,大將軍改變了立場,上奏攸王,援楚衛攸。
昭慶被定王抱在懷中,似小貓般柔弱,定王親親她的額頭,“這下你的病該好了吧!”昭慶並無反應,她在想,那個男人終是幫了自己,是因為負疚,還是因為愛……定王將昭慶冰涼的小手放在胸口,覆上自己的大手,“太醫說你是心思太重,以後不要胡思亂想了,有什麽事,對我說。”
昭慶想,那個男人說服大將軍援助楚國一定會招致寡母的反對,那個痛恨自己的老女人若是知曉他是為了她才這樣做,是不是會氣得吐血?定王以為昭慶累了,將臉頰貼在昭慶的額頭上,溫柔地說:“你就在我懷裏睡吧,好好睡一覺。”
昭慶閉上眼睛,又覺得不對,若是讓那老女人知道自己堂堂的楚國公主淪落為了攸國王子的寵姬,豈不是真正遂了她的心願,會更加開心才對?不,還是保住這個秘密吧,給自己留住這最後的一點尊嚴!昭慶是真的累了,乏了,在定王的懷中沉沉睡去。
冬天終於來了,定王府前所未有地安靜,隻因王府的主人請了王命隨軍出征,這時應是已入了楚地。
昭慶整日呆在幽居裏,隻有錦書與她作伴,她得不到前線的消息,心裏很是焦急,隻得撫琴解悶,往往是一隻曲翻來複去地彈,手在弦上,心已不知飛去了何處。
下第一場雪時,傳來了白越退兵的消息。
錦書喜滋滋地恭喜昭慶,王爺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昭慶心想的是,那個人應該也快回來了吧,不知他再次回到楚國的土地上會有怎樣的感受?錦書又道:“聽說,白越軍本來已經攻到了楚宮附近,我們的大軍趕去得正是時候,否則就連楚王都要自身難保了。”
昭慶心中難過,自己的父王一輩子養尊處優,沒想到晚年過得如此不安生,先是自己,再是國家。
錦書裝模作樣地歎口氣,“不過,聽說楚王最小的兒子在混亂中失了蹤,大家都傳是被白越王擄走了呢!”昭慶的心瞬間收緊,血氣上湧,以為自己聽錯了,瞪大眼睛盯著錦書,“你說什麽?”錦書茫然,“沒什麽呀,隻不過是聽聞楚國的小王子被白越王擄走……”昭慶的嘴裏泛出腥鹹的味道,她猛地起身,不管不顧地衝過那道道垂縵,衝進那白霧縹緲的溫泉……怎麽可能?子思,子思,不過十歲的子思,自己唯一的胞弟,除去父王外,自己在這世間唯一骨肉相連的親人……霧氣將昭慶緊緊包裹,沒人看得見她滿麵的淚痕,沒人看得見她嘴角的血跡……錦書焦急地在溫泉室門口張望,這裏是禁地,未經許可,除了定王與昭慶沒人可以走進。
良久,錦書打定主意,等王爺回來,一定要仔細稟報,若是這位主子哪天真正發了瘋,也好叫王爺曉得不能怪罪自己這個苦命的小丫環。
定王隨大軍凱旋歸來那日,攸國都城的百姓冒著嚴寒夾道歡迎。
四國已經和平了太久,戰爭似乎已是很遙遠的事情,如今好容易有機會一睹本國將士的英姿,還是在鄰國的土地上逞武揚威,百姓們又是新奇又是自豪。
錦書老早就跑出了幽居,一忽回來告訴昭慶軍馬已進了城門,一忽回來向昭慶轉述聽聞的盛況,沒有一刻閑下來。
昭慶被她攪得頭痛,又不得不靠她探聽外邊的消息,隻得忍耐。
定王必須先進宮複命,這一入宮就讓府中眾人從正午等到了日落。
昭慶心中有事,一編遍地彈那曲《雲深處》,錦書受不了,躲了出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昭慶竟然倚著琴案睡著了,夢中也覺不舒服,總想找塊平整的地方躺下來……又冷又乏之際,一團溫暖的雲悄無聲息地襲上來,托著她輕飄飄地飛起……昭慶一睜眼,定王的整張臉映入她的視線,神情熱切而欣慰。
“醒了,怎麽能睡在這裏!”定王溫聲埋怨她。
昭慶朦朧間,醒悟自己正被定王摟在懷中,渾身的暖意正是來自他的身上。
他回來了!昭慶發覺,多日不見,定王的臉上竟多了一分堅毅的神色,即便是這般柔情地凝視自己,也與往日不大一樣了。
昭慶忍不住伸出手去輕撫他眉心的那道深紋,他走前好像還沒有這般深呢!定王嘴角微揚,任昭慶好奇地撫摸,終是抓住那手指,輕輕地含進口中……昭慶羞紅了臉,完全清醒過來,暗罵自己失了心,想將手指從他口裏抽出來,可被他大力吸住,又窘又惱,不禁狠狠瞪他。
定王被昭慶的神情逗樂,哈哈大笑,放過了她的手指。
“看來,這回是想念我了!”定王收緊了懷中掙紮的嬌軀,衝昭慶眨眼說道。
昭慶掙脫不了,氣得轉過頭去,不理睬他。
定王又笑,低下頭,在昭慶頸上大力親了兩口,“可想死我了!”,說著,一隻手便輕車熟路地探向昭慶的胸襟。
昭慶大急,扭身躲閃。
柔軟玲瓏的身體更激起了定王的興致,他的喉嚨深處抑製不住地傳出一聲低吟,猛地打橫抱起昭慶,大步向床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