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要在自己的府中宴客,客人是西騎將軍劉武,當朝梓陽公主的駙馬,也是大將軍的親侄。

定王顯然很重視這次宴請,特意吩咐府中上下提早準備。

昭慶著了涼,加上心憂,那晚過後就開始咳嗽,身上也一忽冷一忽熱地生起病來,吃了幾副藥也不見好轉,定王急了,將太醫們連番招進府來,輪流給昭慶診病,動靜太大,終是驚動了宮裏。

這一日下起了細雨,定王早朝未歸,昭慶進過了藥,昏沉沉地窩在**,錦書不敢大意,將一應門窗都關閉嚴實,並按定王的吩咐將隻有冬日才用得的暖爐生了起來,昭慶隻覺渾身漸有了暖意,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磕睡……

正夢見自己跌坐在昭慶宮桃花苑滿地的花瓣中嘻笑,被氣急敗壞的玉兒數落……

“姑娘,快醒醒,快醒醒!”一陣急促的搖晃,將她從落英美景喚回到陰暗房中。

“什麽事兒?”昭慶恍惚間,有氣無力的問道。

“梓陽公主突然到訪,指名要召見姑娘!”錦書急得滿頭是汗。

……

定王回府時,梓陽公主已離去,他問錦書,梓陽公主是否有為難昭慶,錦書搖頭,“公主僅是詢問了幾句姑娘的病情?”

定王又問昭慶的反應,錦書困惑道:“姑娘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是奴婢代為答的話兒。”

“就這樣?”定王有些詫異。

錦書想了想,又補充道:“公主離開後,姑娘問奴婢,‘我與她,誰更美?’”

定王沉默半晌,揮揮手,示意錦書離去。

當晚,梓陽公主對她身為將軍的駙馬說起她奉王命去定王府,見到那個傳說中的妖媚女人,她是這樣描述的:那絕不是一般的美人,她雖在病中,可氣勢舉止卻絲毫不輸我這堂堂公主半分!

駙馬問她,“你是如何回報王上的?”

公主正色道:“當然是如實回報!”

駙馬驚道:“你怎可這樣說?”

公主皺眉:“對父王我怎敢有絲毫隱瞞!何況,你又沒有見過那女子,為何無故替她著想?”口氣中竟是難得地帶上了幾分不滿。

駙馬看了她一眼,歎口氣道:“我並不是顧慮那名女子,隻是世人盡知定王有多寵她,你這樣回報,怕是王上不會再輕視她,如若王上起了除去她的心意,你想定王會如何反應呢?”

公主不以為然道:“不過是王弟的一個寵姬,還能鬧出什麽亂子來?再說王弟總是要服從父王的!”

駙馬聞聽,卻是冷笑了一聲,“定王?很難說!”

昭慶沉默了幾日,身子竟好了許多,定王擔心錦書照顧不周,令昭慶的病有所反複,幹脆搬到幽居來親自守著她。難得的是昭慶並無抗拒之意,任由他每晚在自己的身旁安歇。

定王依舊很忙,但看得出眉眼間的憂色正逐漸淡去。

一日,錦書不知從何處回來,一進門就殷切地勸說昭慶,“姑娘,外麵暖得很,奴婢扶您到園子裏走走吧!”

昭慶緩緩抬眼看向窗外,確是多日來難得的一個大晴天,她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錦書,沉思了片刻,微微點了下頭。

錦書手心冒汗,想著這位主子是越來越難伺候了,尤其是見過梓陽公主後,她的心思愈發地難以琢磨,雖說是收起了前些日子的憂鬱,對王爺也不再冰冷排斥,但她臉上那副平靜如水的神色反倒更令自己擔憂,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

園子裏有專人每日精心打理,雖已深秋,但落敗的葉子幾不可見,反倒有色彩絢麗的花朵仍在吐芳爭豔,固執地阻擋著冬日的到來。

昭慶在錦書的引領下閑閑地步出幽居,漸漸走遠……

定王府的後花園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池塘,環廊亭榭沿池而建,蜿蜒小巧,精致美麗。

昭慶走近,發現正有府中的奴仆在廊內穿梭,擺花布燈,分外熱鬧。

錦書不等昭慶開口詢問,就興致勃勃地為她解釋,“王爺今晚要在這裏的攬月亭宴請西騎將軍。”

昭慶不出聲,輕輕地咬住下唇。

錦書仍舊自顧自地說下去,“聽聞這位西騎將軍是出了名地威武英俊,幾乎不遜王爺呢!”

昭慶心中冷哼了一聲。

錦書聲音惆悵,“要是能偷偷看上他一眼該有多好!”

昭慶麵無表情地反身向回走去。

錦書不解,緊跟在後,“姑娘,怎麽這就回去啦?”

昭慶不理她。

錦書苦著臉,想著真是難伺候的主兒,自己似乎沒說什麽惹她不高興啊!

定王一回府,照例先來探望昭慶。

錦書生怕王爺再罵她照顧不周,定王一進房,她就笑著回稟昭慶已經大好了,日間還出去散了步。

定王揮手將她打發出去,靠到床邊,伸手探昭慶的額頭。昭慶半眯著眼,任由他觸碰。

定王微笑,“似乎真是好了。”

昭慶張開眼,眼中含著一層晶瑩水氣。

定王大驚,“怎麽了?”

昭慶仍在猶豫,要不要這樣做?

定王拉過昭慶的小手,“你為什麽難過,告訴我。”

昭慶終於開口,輕聲反問他,“我為什麽難過,你不知道嗎?”

定王愣了片刻,疑惑道:“還是為了白越攻楚?”

昭慶默默點頭,淚盈欲下。

定王親吻她的小手,“我不是在想辦法嘛!今晚宴請西騎將軍,就是希望能夠說服他,再由他出麵去勸說大將軍,隻要大將軍改變了主意,我就可乘機勸我父王援楚。”

昭慶瞪大雙眼,反手握住定王的大手,“你有把握?”

定王含笑點頭,“你放心,大將軍無子,視西騎將軍一如親生,要說這朝中有誰能勸動大將軍,那就隻有這位西騎將軍了!”

昭慶垂下眼,兩行淚水終於流淌下來。

定王溫柔地伸手為她拭去,“你身子還未恢複,不要為這些事憂心。”

昭慶沉默,半晌,輕輕吐出幾字,“我為晚宴獻曲如何?”

“什麽?”定王震驚。

昭慶看他一眼,“我會撫琴,琴技還不錯。”

定王狠狠盯著她,好半天才出聲,“你從未為本王撫過琴!”

昭慶的手被他抓疼,忍不住輕叫,“我的手!”

定王這才意識到,微微鬆開。

昭慶乘機抽回自己的手,臉色沉了下來。

定王心中雖然生出一絲懊悔,卻摒著氣不肯哄昭慶。

昭慶冷冷道:“我是楚人,不過是想為國家出份力。”

定王索性將怒火發出來,“那也用不著你拋頭露麵為別的男人撫琴!你是我的女人,我絕對不許其他男人看你一眼!”

昭慶被他那句“你是我的女人”給深深刺痛,心裏難過之極,卻是不得不強行壓住,深吸幾口氣,慢慢回道:“我可隱在屏風後,不會被別人看到。”

定王緊皺眉頭,“你為何一定要這樣做?”

昭慶心緒起伏,口氣卻依舊淡漠,“不過是身為楚女獻上一片心意,或許能助你說服他。”

定王依舊皺著眉,不過臉上的怒氣開始漸漸褪去。

半晌,他歎口氣,“也好,世人皆知我對你的寵愛,西騎將軍若知曉你是楚人,應該更加明白我勸父王援兵的決心!”

“隻是,你的身子……”定王口氣中透出滿滿地擔心。

昭慶輕輕搖頭,“不過是撫琴一曲,無妨。”

當晚,雲淡風輕,倒是個把酒言歡的好日子。昭慶由錦書引領著,悄無聲息地走進燈火通明的攬月亭。

隱在屏風後,昭慶故作鎮定地坐到琴案前,隻是,那個魂牽夢係的聲音終是不可避免地傳入她耳中,即便是早有心裏準備,昭慶的麵色仍是瞬間轉白,身子也抑製不住地輕顫。

原本已是絕了今生再見的念頭啊!

好在錦書隻顧從屏風的縫隙處向外張望,並沒注意到昭慶的失態。

定王熱情地勸酒,“劉將軍,你一定要飲下這杯酒,當日你與王姐成親倉促,本王在邊關狩獵,來不及趕回來,一直心有愧疚……”

昭慶暗咬銀牙,青蔥玉指死死抓住琴案。

聽得那個渾厚的聲音回道:“王爺厚愛,劉武不敢當。”

昭慶突覺好笑,記得父王麵前,他也常用這話,“大王厚愛,劉武不敢當。”

這麽長時間了,這個男人在這方麵倒是不曾改變。

定王笑道:“今晚,本王的愛姬願為將軍撫琴一曲,以助酒興,本王與將軍定要不醉不歸!”

昭慶心下長歎一聲,指尖撫上冰冷的琴弦,輕輕地撥動……

她彈奏的是一曲在楚國廣為流傳的《雲深處》,寄托相思,曲調優美綿長。楚女多藝,這隻曲幾乎人人會歌會奏,並不稀奇。

隻是,她在這隻曲上下過深功,每每她在宮中思念他,會一遍遍彈奏此曲,機靈的玉兒便會將他悄悄引來。久而久之,她的《雲深處》竟夾了與眾不同的韻味。

她不信他會辨不出。

……

一曲終了,寂靜無聲。

錦書驚訝地盯著垂頭的昭慶,想著這世間竟有這等美妙的琴聲,原來自己這位主子還真不簡單。

定王過了良久才回過味來,心中半喜半怒,喜的是昭慶琴技出眾,怒的是昭慶深藏不露。

再看劉武,如遭雷擊一般,死死盯著那道屏風,似乎恨不得看穿那後麵的麗人。

定王咳了一聲,大叫了聲“好!”

轉頭對劉武道:“將軍,此曲奏得可好?”

劉武恍若未聞,隻愣愣出神。

定王淡然一笑,又提聲重複了一遍。

劉武這才回過神來,唇間微顫著吐出一字,“她……”

定王笑道:“我這愛姬琴技出眾,可是輕易不肯顯露的呦!”那最後一個“呦”字刻意拉得老長,隱隱帶著一絲埋怨之意。

劉武未覺,隻是雙目泛紅,似乎在竭力壓抑激動之情。

定王抓住時機道:“將軍自小長於楚國,必定聽得出這是一隻楚曲吧!”

不待劉武回答,屏風後隱然傳出一聲女子的輕歎,借著幽幽夜色,分外地撩人心弦……

定王返回幽居時,昭慶早已躺下,麵向裏,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一般。

定王喝得不少,滿嘴酒氣。錦書十分吃驚,依定王平日裏對昭慶的寵愛,他酒醉晚歸是必定會到別處安歇的。

定王二話不說將錦書趕了出去,甩掉外衣,走到床前,探身上前親吻昭慶的脖頸。

再無往日的溫柔,仿佛懲罰一般,頃刻就在昭慶雪白的頸上露下清晰吻痕。

昭慶仍舊一動不動,清淚卻已順著眼角緩緩流淌下來。

定王蠻橫地扳過昭慶的身子,重重地壓上去,瘋了一般地胡亂親吻……

昭慶本在晚宴上就受了刺激,再見魂牽夢係的愛人,雖未對麵,卻是恍若隔世、曲是人非,怎樣地心灰意冷、萬念俱滅!因此對身上這男人的舉動也隻覺麻木,想著這一刻早晚也躲不過,便遂了他的願,自己或許還有脫身的可能。

定王驚覺昭慶隻是一味地忍耐,不躲不閃,也不痛哭,大異於往日。終於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問昭慶,“你怎麽了?”

昭慶緊閉著雙眼,默默流淚,不聲不響。

定王手裏抓著昭慶腰帶上的結,叫:“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許了!”

昭慶想問他,你期待我反抗嗎?我不早就是你的禁臠了嗎?

更何況,心裏那人早已作了別人的駙馬!

昭慶自暴自棄,定王反而遲遲下不去手。

他一忽從昭慶身上翻下去,大步奔到桌前抓過水壺,仰脖大口灌下。

昭慶衣裳淩亂地癱在床榻上,一雙美目死死盯著跳動的火燭投在床頂上的暈光,鼻間充斥著定王粘在她身上的腥臭酒氣,一時幾乎忘記了自己置身何處……

小時候,母妃並不親近她,但父王十分地寵愛她,幾近偏愛,恨不能將世間所有最好的東西都擺到她麵前,老宮人時常感慨,她可算是四國裏最尊貴的公主了。

父王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對她說,定將這世間最好的男兒招為她的駙馬,要讓她一生一世都倍受珍愛……

如今,父王膝頭那最寶貝的小公主長大了,出嫁了,卻落得無辜被棄,流落異鄉,淪落為另一個男人心愛的玩物……

昭慶的淚一直未停,默默地流,流到天明。

定王那晚再未碰她,也再未看她一眼,大半夜的,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幽居。

接下來的兩日,十分平靜,平靜得幾乎不尋常。

定王忙於公務,錦書忙著為昭慶添置冬裝。按照定王的吩咐,王室專屬的製衣坊被招入府來,為昭慶量身。

錦書圍著昭慶團團轉,按師傅的要求為昭慶量下各個尺寸。昭慶如木偶般任她擺布,神情倦怠中隱藏著一絲的期盼。

她知道劉武會找來,她太熟悉他,如果她還在楚宮中安穩地做她的公主,他也許對她隻有愧疚,可是她如今在定王身邊做寵姬,他是一定不會安心了。

他不是一個壞人,他對她的愛寵甚至不遜於她的父王,他有他的苦衷。新婚夜,麵對寡母聲淚俱下的死勸,他拋下她,也是不得已。

她隻恨他那平日慈祥的母親為了報複而定計舍棄了她一生的幸福,她隻恨他離開她竟然轉眼間就娶了新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