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夜無眠,次日早上,我的眼睛依然紅腫得厲害,盡管我用冷水衝了好久,又用冷的毛巾敷了很長時間,還用大量眼霜和眼影來遮蓋,可還看得真切。

敏姐還在沙發上,她也一夜未睡,哭累了就坐在那裏發呆,待上一會兒又開始抽泣,然後就再大哭,再呆坐。她精神很恍惚。出門前,我想跟她說些什麽,但在門口未得轉身稍一猶豫就開了門出去了。我該怎麽說,我能說什麽呀?她蒼白的臉和沒有血色的唇讓我想到醫院停屍間裏的女屍,我也怕,萬一我說了什麽又引起她情緒的變動,或是再向我撲過來,我鐵定掙紮不脫的。我隻留給她一扇關閉的大門,然後是聽得真切的我下樓的聲音。

昨夜,我恐懼到了極點,我真擔心有一刻我會因驚懼突發心肌梗塞死去。一個女人劈頭散發地衝同性的你撒潑然後要求與你有親近關係,是那種作為正常人想來就惡心的關係,你會怎麽樣?我想,如果後來她再衝過來強迫的話,如果我無路可走的話,我有可能跳樓自殺!真的,我就這麽想的。我將自己反鎖在書房裏,腦子亂亂著就想到這一環節了。我想,她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衝動吧,要不,她不會一直那樣在客廳裏哭泣,也不會那麽輕易放過我,用哀求的眼神望著我不做任何的解釋。

我在驚恐之中,握著手機幾次將小記的電話調出來要打過去,甚至我都撥了號又按斷了。他在送我到樓下的時候,還說,他的手機二十四小時為我開通,隨時等待傳呼。當時我在笑,我有什麽可以深更半夜來傳的。我還是沒叫他。昨晚回來時已經夠晚了,他還要趕到辦事處那邊處理一些事,太辛苦了。青島的辦事處剛籌備不久,很多事都等著他去做去解決。而且,因為昨天他所說的那些話,因為我心中對他那份感情的倔強不願轉變,我便刻薄地對了自己也對了他,堅決沒有打給他。但在我心裏,我是真的想他立刻過來的,抱抱我,拍拍我的背。對我說一些安慰的話,逗我開心起來。想到這些的時候,淚就流得更猛了。

出門早,我並不急著到公司,我想再多走一會兒。青島夏天的清晨很是愜意。薄霧消減了太陽毒辣的光輝,熱烈但不灼傷,空氣也涼快清新,就感覺剛才的悲傷與恐懼都漸漸走遠,卡在嗓邊的疼也在減緩。眼睛頓時也舒服了很多,眨巴起來不在那麽澀。

小記發來信息,問我早上好,他說他此刻閉著一隻眼睜著一隻眼在看我走在上班的路上。我沒理會。我哪有心情理會!

我順手招了一輛出租車到公司。空無一人的辦公室,我呆坐在辦公桌前,對著電腦,茫然失神。

我的精神狀態真是差極了,給來應聘的人麵試的時候,問的一些問題簡直可笑甚至前後矛盾詞不達意,人事部的兩個副手一直在看我,他們不知道我怎麽了。好在今天隻安排了十個人。在第一批的三個麵試完我就不得不對副手說我身體不大舒服,由他們來主問。我想等過兩天再安排一次由我主持的麵試吧。

(8)

中午的時候,小記打來電話。我冷麵無情般地與他對話,像是他做錯了什麽事一樣。我無法強迫自己在現在還以什麽都沒發生的心情與任何人說話交往,更無法在小記麵前偽裝我自己所受的傷害!一見到他或是聽到他的聲音,我所受的委屈就一股腦兒地都跑了出來。

小記果然聽出了不對勁兒,問我怎麽了,笑雲,是不是有什麽事,快說,你這樣太讓人擔心了。

於是,我就奔進了洗手間,任眼淚鼻涕一把地流下來,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小記說你等著,我十分鍾到你樓下,你下來。

小記來的時候,我的心情因了剛才一陣哭泣的發泄明顯好了一些,控製住了情緒。在他溫聲的詢問中,我斷斷續續地將昨晚的事說給了他。小記隨即抱住我,輕輕撫慰。他說,笑雲,搬出來,不要再在那裏,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到其他傷害。我們勸說敏姐去醫院檢查一下,我懷疑她確實在精神方麵有些問題。見我並不回應,他又說,我將單位給我的房間讓給你住幾天緩一下,我們是四室一廳的,你要嫌不方便我就馬上給你租一個好點兒的,那樣我也可以更好地陪著你。好嗎?

我無法立刻答應他。我是在遲疑。我也想立刻逃開那樣一個危險的環境。但是,我若真走了敏姐該會怎麽辦?她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啊。我又看到了她的眼睛,哀憐地望著我,像是在乞求我的原諒,又帶著無助的幽怨。整個世界都在她的眼光中搖晃起來,我眩暈起來。我的心的硬的一麵就被擊得粉碎,我就向她倒去……

小記,我要走了隻剩她,她肯定會出事……

你這樣太危險了知不知道?她如果真是精神失常做出更出格的事來,就不隻是昨天那些了!

小記話音一落,一個寒戰就將我全身都刷得冰冷,縱然這夏天空氣的熱浪一個勁兒地向我撲來,我卻被無法融化的冰封住了,整個世界隻有冷。後果,我無法預想。

小記做了讓步,他說這樣吧,你能不能請假,我們一起回去看看她的情況,最好送她去醫院檢查一下,我們也好不用這麽擔心。

我點頭。

小記始終握著我的手,在我打開門的一瞬,我將所有可以想象到的場麵都想象過了,惟獨沒有想到這一點,敏姐不在!她確確實實不在!我將房間都找了過來,甚至床下還有屋內所有可以容人的地方都看了過來,沒有!

報警!

這是理智告訴我的第一個聲音。

警察來了。我將昨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毫無隱諱地說於他們,把敏姐最近一段時間的反常也都說了。警察並不急著去找人,而是在房間裏四處搜尋,就像能從電視機裏變出個大活人一樣。他們還非要與敏姐的老公取得聯係。這讓我很氣憤,幹嘛非要讓一個遙遠得夠不著的人空擔心,而且萬一敏姐有個三長兩短,我的良心怎麽過得去!

警察問我:你確定她會有事?

我說我不確定,但我確定她最近不大正常,我擔心不及時找到她會有什麽意外。

你為什麽會想到她有意外?難道她不可能是出去走走?要知道你是去上班了,你根本就沒監控到她在做什麽。

我啞口無言!

最後都是小記跟警察交涉了,我已經語無倫次到不知說什麽好了。

就這麽一折騰,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下午四點的時候,那個為首的生得圓頭圓耳一臉福相的警察終於站起來,說我們現在備案通知青島各區派出所留意查尋。

我不知是感激還是過於激憤,剛要起身衝他們說多謝的時候,畫麵切換成了極富戲劇化的一幕。敏姐出現了!

她出現在門口!打扮得體,精神不俗,頭發直直散在腦後,還帶著飄逸的感覺。

警察看看客廳裏敏姐跟她老公的結婚照,又看看門口的敏姐,再瞥我一眼。冷冷地教訓了我一頓:我們也很忙,沒有調查清楚的事別隨便就一個電話把我們招來,都是靠腿走路的不是?

小記就陪著說道歉的話,然後,送了他們出門。

(9)

敏姐並不說話,冷冷地進了屋,冷冷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打量著我跟小記。

我叫劉小記,笑雲的朋友,她肯定跟你說起過。小記打著圓場說話。

哦,知道。她將剛才順手扔在一邊的包又拿起來,掏出手機看了看,滿不在乎的樣子。你們剛才是幹什麽?

我想說話卻被小記用眼神製止了。笑雲上著班很擔心你,就回來看你,這不,見你不在很急。現在好了,回來了就好。我們也放心了。

我有什麽不好的?她眼仍放在手機上,按著鍵,像是在看短信。

對了,笑雲這兩天身體也不大好,就不再給你添麻煩了,今天我就把她帶到我公司的房子裏去住,離她單位更近點兒。這些天多謝你的照顧了。

我沒料到小記未經我允許就提出要我搬出去,可我也沒有不搬出去的理由。為了敏姐?她現在的樣子比誰都好。雖然我知道她心裏可能比誰都痛苦難受。但小記說得對,萬一真的出什麽意外,就不隻是昨晚的那樣了。

好啊。敏姐看看我說。帶她走吧。語氣挑釁,還有孤獨得心酸的高傲。她不想服輸,不想讓小記看出她的脆弱,可一切又都一覽無餘地展現在我們麵前。

笑雲,我們一起收拾一下東西。小記提醒我。

哦。我慌忙欠起身,繞過沙發到書房去。敏姐木雕一樣坐在那裏,從此沉寂老去一般的木乃伊。

東西還是比較多,小記除了偶爾說句哪個該放哪的話,其他時候一聲不吭。他規規整整將我那些破爛東西裝好,該放皮箱的放皮箱該打包的打包,然後我們一起搬到樓下,打了車,直奔他的住處。

笑雲,那住處是公司給我們幾個過來的管理人員租的,你暫時住兩天可以,你說是我女朋友行,說是我妹妹也行,你選。我馬上找中介找房子,會很快。

嗯。我笑一下。我當然知道說是他妹妹更好點兒,那是他同事,他是過來工作的!

我在小記這兒的東西還沒安頓好,就接到了Midy的電話。她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說敏姐在電話裏跟她大罵我沒良心,是個婊子,說我帶男人回家過夜,還說我趁她不在搬了家,把她的東西都拿走好多!

天!比五雷轟頂更可怕,那是天禍,這是人誣陷!我百口難辯,也急了,衝Midy大叫:你信我還是信她!

Midy沒想到我會發這麽大的火兒,就軟了聲音。我這不是問你嘛,到底怎麽回事,我要不相信你我還會問你?

我這才將事情原委大略說給她聽。她聽後連連向我道歉,說笑雲真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說以前跟她接觸挺好的,不知道她心理扭曲到這種程度。

我心也平靜了很多。我也覺得她挺好,可能最近不順心事都湊一塊兒了,我再在那兒住下去,我怕我的人身安全沒保證,所以就搬出來了。這邊兒有小記照顧我,你放心吧。

好。好好把握這一次呀。她不忘暗示我。

我所有的精力消耗一空,無心更無力去做任何辨證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