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屍語時

3.

如果你覺得這個沒落的小村鎮會有雕塑人才的話,那麽你錯了;如果你覺得一尊塑像的完成必須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的話,那麽你又錯了。但是如果你完全不相信程家業的話,我還是不敢保證你是對的。

張紀阿躺在**,麵白如紙,情緒算是穩定了。這一躺終於讓他有空隙好好地理一理思緒了。程家業安置好他說:"紀阿兄,我去弄些飯菜,還沒有好好犒勞犒勞你呢。"

張紀阿點頭應之。

麵對恐懼有三種人,一種處變不驚的算是少數,這種人即使害怕也不會表現出太多,承受力強大。另一種也算少數,基本無心理承載力,遇點小驚恐便呼天喊地,嚴重些的甚至於精神崩潰。多數人就是像張紀阿這一種,無事則好,有事便罷。可以承受所能想到的,若有突發事件,表現則與後者無異。

一會工夫,半桌飯菜已經做好。在程家業看來,張紀阿的膽小已經出乎他的預料,繼續這樣下去可能沒辦法指望他來完成塑像。但是這個鎮子就是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代替他,臨村的老師傅自去年為程妻完成塑像後就不知蹤影。找張紀阿來,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家祭期間,我隻吃素,紀阿兄不介意吧?"程家業為張紀阿夾菜。

張紀阿並未動筷子,"程兄,不行的話我想我還是回家算了。那訂金我回頭就給你送來。"

程家業對此事的慎重決非兒戲,他認為自己的家事完全不需要外人知道。此時放張紀阿走,無疑是將程家的事公布於眾。況且收了人錢財,替人辦事也好消災也罷,金錢越多,所需承載的負荷也越多,這簡單的道理張紀阿並不全懂。程家業接下來的話,無異於添油加醋地說明厲害關係,一番好生相勸,軟硬兼施。又拿出一片孝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張紀阿基本無法招架,推脫不了隻得硬著頭皮繼續下去了。

如果一個人在幹涸的環境長久生存,身體最先不適的應該是眼睛,那種生澀讓你不難想到一個詞,那就是"枯萎"。

張紀阿在打算脫去程父葬服的同時,看到了他的臉--枯萎的臉,雞蛋大小的眼眶裏黑糊一團,再離近了看,才發現眼球已變作一整粒瘦小的核桃仁一般。嘴微張卻無唇。

地點還是程家祀堂,程家業備齊工具,對缸磕頭後就退出房間。對於塑像,他一下午已給張紀阿講得再清楚不過。簡單來說隻有兩步,先是上石膏,再就是著色。就幹屍來說,上石膏並非難事,並且本身體積小於常人,隻需依樣畫葫蘆覆一層石膏,反而更像是活人的生理構造。

塑像要求是坐像,張紀阿待程家業走後,也對著缸胡亂地磕了幾個頭。他起身伸手抱程父出缸。缸不高,隻到張紀阿的腰部略高些,抱的時候並不緩慢而是迅速。三年來,程父的軀體一直保持坐姿,所以張紀阿抱起來的時候也是坐勢,分量輕得讓他猛發出的力險些將軀體甩出去。張紀阿表情嚴肅而鎮定,欲放下時,忽然聽到幽幽的一聲婦人的哭泣,再細聽又沒了。張紀阿抱著程父定在那裏。他慢慢回過頭看那尊程妻的跪像,剛聽到的那哭聲竟然與跪像十分搭配,但結果卻並無異樣,莫非是自己聽錯了?張紀阿正思量間,又感到輕輕的"噗"一聲,有東西碰了一下他的胸口。他轉頭細看,正是那核桃仁般的程父的眼球掉在他的胸前,並且滾至程父的肩膀與他的前胸抵著,並未落地。張紀阿一慌,胡亂用程父的身體一推,那幹瘦的肩膀便將枯萎的眼球頂飛到自己身後,一瞬間,程父的臉猛然正對著張紀阿,一個眼眶裏空空如也,再度驚恐的張紀阿退後一步,剛好將那眼球踩於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