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倆悠著點做,別把摘星台搞塌了。”

組織百姓分批進入山河器的撤離計劃全程需要兩月餘十天。

這個計劃本就廣得人心, 如今又有仙人現世,更得擁護。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順利進行著。

即便天劫在即,地脈枯竭, 可所有人都沉浸在得救與安心的喜悅中。

不喜悅的似乎隻有一個人。

蕭玉洺這幾日如同失了神一般。

總是站在摘星台上,雙目空洞地望著山河器的方位發呆。

夜幕降臨, 穆離淵安排完了當日最後一批進入人員, 檢查完了守護結界,轉身要離開摘星台時, 忽然被一道聲音喊住了:

“哎,你每晚都走那麽急幹嘛啊。”

穆離淵轉過身。

“去找江月白啊?”蕭玉洺斜靠在欄杆, 語調和身形一樣, 鬆鬆垮垮的。

穆離淵抿著唇,似乎在考慮怎麽說。

“怎麽每次提到江月白, 你就跟原地退化成十歲弱智小孩了一樣, 就會抿著嘴傻笑, ”蕭玉洺滿臉嫌棄, “晚上找他幽會就那麽高興?他三言兩語騙得你魂兒都沒了, 能不能有點出息?”

被諷刺了一通, 穆離淵也沒有生氣,抱著劍, 很認同且認真地說:“我是就這麽點出息。”

蕭玉洺哼了一聲:“怎麽, 洛錦的事兒這麽快就翻篇兒了?”

穆離淵說:“師尊說了, 他們那些晚上隻是在討論事項。”

蕭玉洺“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我說你也太好糊弄了,江月白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啊?”蕭玉洺不可思議地瞧著他, “他說和一個覬覦他的人清清白白待了一整晚你信, 說他不知道洛錦要為他辦婚禮你也信, 那我說江月白他喜歡我你信不信啊?”

穆離淵不說話。

“噢, 我忘了,你腦子是壞的,和正常人不一樣,”蕭玉洺拍拍自己額頭,裝作才反應過來什麽似的,“就算江月白真和別人有過什麽,你也善良大度不介意,隻要他還願意搭理你,你就又開心得不行了。”

穆離淵依然沒有生氣的模樣,甚至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似乎是這樣的。”

蕭玉洺表情扭曲。

穆離淵忽然想起什麽,低頭拿出了一粒黑色的種子。

“這是魔域血河裏的血珀種,可以用來收集山河草木裏的殘靈,醫仙到時候能否幫忙......”

“幹什麽?你想幫洛錦恢複身體啊?”蕭玉洺表情更加扭曲了,“人家都說了,要當一棵草一棵樹,你怎麽那麽管閑事呢,你再這樣我真想把你腦殼撬開,讓我先好好醫醫你的腦子。”

穆離淵說:“我是怕師尊為他難過。”

蕭玉洺冷笑:“你是怕不在了的人比活著的人更讓江月白難忘吧?”

“放心,江月白才不會為誰難過,”蕭玉洺哼了一聲,直不起身似的癱軟在欄杆邊,“他隻會覺得洛錦這個仙門尊主當得還不夠好,德不配位,最後的表現差強人意。如果洛錦還在,江月白有的是手段教訓他。”

穆離淵看著對麵人反常的模樣,問道:“醫仙怎麽這些日無精打采的?當初不是鬥誌昂揚說要和北辰仙君一起力戰天劫嗎?”

蕭玉洺語調還是很頹廢:“我隻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停了一下,又道,“也沒想通一些事情。”

穆離淵問:“什麽事情。”

蕭玉洺卻不回答了。

沉默了一下,他的視線移到穆離淵手裏的劍上。

“你的劍鞘好漂亮。”他說。

穆離淵也低下頭看向手中劍,表情變得溫柔了些,唇角微微彎起——雖然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笑。

“這是......”他的語氣裏也滿是溫柔眷戀。

“這是江月白給你做的吧。”蕭玉洺直接接了他的話。

穆離淵抬起頭。

“我也有這種風格的劍鞘,”蕭玉洺說,“以前青崖山許多劍修弟子也都有。”他輕聲哂笑,“江月白送別人的都是好東西,他自己都忘了別人還在捧著他的那點施舍感恩戴德。”

穆離淵動了動唇,卻沒發出聲音。

篝火搖晃,他極長的的眼睫在眼睛下遮出了濃密的陰影。

似乎有些失落難過。

無言片刻後,蕭玉洺突然咧嘴露出了個燦爛的笑:

“跟你開玩笑呢!我都不用劍,哪來的劍鞘。”

穆離淵微微抬眼。

“瞧你那個模樣,”蕭玉洺嗤笑,“讓江月白見了又以為我欺負你。”

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了登上台階的腳步聲。

“什麽時辰了,”江月白遠遠說,“還在高台上吹冷風,二位好興致。”

蕭玉洺喪喪地靠在欄杆角落,懶洋洋地抬了抬下巴:“看星星呢。”

穆離淵轉過身:“師尊怎麽來了......”

“找你。”江月白很直白地說。

蕭玉洺翻了個白眼,深吸口氣,抱著手臂側了個身,趴在欄杆上探出頭去,仰著臉在天上找星星。

“找我嗎。”穆離淵很驚喜,但還是忍著這點驚喜,盡量平靜地問,“師尊有什麽吩咐。”

江月白除了白日裏吩咐交代他去辦什麽事情外,很少會主動找他,每次都是他發傳音找江月白。

江月白走近了些,伸手替他拉了一下輕微褶皺的衣襟。

而後動作一頓,目光停在穆離淵身後。

欄杆邊的蕭玉洺收回了斜眼瞥著他們的視線,又深深吸了口氣,搖搖頭,轉過身背對著他們仰頭望天。

“事情白日都辦完了。”江月白口吻很隨意地說,“找你沒什麽要緊的,覺得月色不錯,邀你賞月。”

聽到這句話,穆離淵微微一愣。

而後毫不掩飾剛才極力藏著的開心了,彎起眼睛笑起來:“我剛剛也是這麽想的,看到月色很好,很想發傳音給師尊,但又害怕打擾到師尊別的事......”

距離太近了,穆離淵說著說著就走神了。

他微微垂著眼,視線描摹著江月白的眉眼,又滑到嘴唇......

不由吞咽了一下喉結。

呼吸越來越錯亂。

江月白身上的淡香太迷人了,輕而易舉就能讓他意亂神迷。

穆離淵忍不住伸手抓住了江月白停在自己衣襟的手。

想要拿到唇邊吻一吻。

“咳咳!”

蕭玉洺重重清了下嗓子,“不把我當人是吧?你們倆**能不能換個地方。”

江月白抬眼瞧著蕭玉洺:“摘星台是這附近最高的地方,賞月最合適不過。”

“嗯,我還覺得這是看星星最合適的地方呢,”蕭玉洺扭過身,兩個胳膊肘撐在身後欄杆,垮著身子,滿臉很不爽的表情,“來都來了,我不是朋友嗎,你怎麽不邀請我一起賞呢。”

“那就一起啊。”江月白很自然地接過話,“沒趕你走。”

蕭玉洺很不見外地拉過一把椅子,拖拖拉拉走近,蹺起腿坐在兩人身後:“行,我來了,你們繼續。”

江月白收回視線看回穆離淵,換回了輕聲的嗓音:“這些日辛苦了。”

“喂,我也很辛苦啊——”蕭玉洺歪在椅子裏看著他們。

江月白沒搭理他,繼續對穆離淵輕聲道:“今晚有獎勵。”

穆離淵迷戀地盯著江月白眸色溫和的眉眼:“什麽獎勵......”

“不公平,我怎麽沒獎勵啊——”蕭玉洺拖著頹喪的長腔插話。

江月白對穆離淵道:

“賞月,獎勵自然是月亮。”

穆離淵微微怔然。

月亮。

他心裏的月亮獨一無二。

隻有江月白一個。

碧空無垠,遠星點點,皎月溫柔。

摘星高台遼闊,晚風輕緩,吹動著薄紗般的月光。

“哪個月亮......”穆離淵聞著微風裏江月白的味道。

即便穆離淵極力壓抑,但錯亂的呼吸聲是藏不住的,縈繞在兩人之間,把氣氛染得灼熱。

可江月白的表情依然是平靜淡然的,在朦朧的月光下,沒有笑容,卻有比笑意更惹人癡迷靠近的美。

“當然是你能摸得著的一個。”江月白輕聲說。

穆離淵一瞬間心跳驟停,

又猛然更劇烈地狂跳。

他實在忍不住了,用力把江月白抱進了懷裏。

蕭玉洺直接站起了身!

“得了,領教到了,”他點著頭,“原來清風明月的北辰仙君是這樣勾得別人神魂顛倒的,開眼了。”

“在下的耳朵低賤,聽不得這種級別的情話,先告辭了。”蕭玉洺踢開椅子,沒往樓梯去,傳送陣也懶得開,直接撐著欄杆躍身翻了下去,臨走前留下一句很不正經的調侃,“你們倆悠著點,別把摘星台給搞塌了。”

蕭玉洺一走,穆離淵的手立刻摟緊了江月白的腰。

傾身吻住了江月白。

氣息又急又快。

他發瘋般吮含索取著江月白的味道,卻怎麽都覺得不夠。

直到吻到頭暈氣短,徹底沒力氣了,才微微分開。

但視線依舊沒有分開,繼續迷戀不舍地看著江月白——從雙唇到鼻梁再到眉眼,每一寸都癡迷地看。

江月白被染上了他的印記。

唇角是微紅的,高挺的鼻梁線條上是細微的汗滴,眉眼蒙著一層若有若無雪霧般朦朧的濕意......

看著看著,他就又重新吻了過去。

江月白被折騰得有些微喘。

這點壓抑著的喘息更加刺激到了穆離淵,他不受控製地用力抓緊了江月白,甚至產生了一種想要把人和自己融為一體的可怖衝動。

這個吻太激烈了。

江月白麵對這樣強硬的索取隻能一退再退,衣衫交纏時絆住了腿腳,他握住了穆離淵的肩膀,卻發現對方根本沒有要站穩的意思,直接摟著他跪倒在了地上——

江月白的衣衫長發散落了一地,在月光裏披著柔和的光暈。

兩人這樣上下的位置,瞬間給這個吻塗抹上了更加危險肮髒的情|欲味道。

穆離淵反而不敢再吻了。

隻屏住呼吸輕輕碰著江月白的額頭、側臉、耳垂......

仿佛麵對極度想要得到的珍寶,又不舍得弄髒,隻能這樣忍著衝動小心翼翼地輕觸。

可不受控製的地方很不聽話,還是暴露了他的肮髒。

江月白望著他,平靜冷淡的眸色裏含著一絲審視的意味深長——穆離淵被這樣的目光瞧著,越發的羞愧窘迫。

他不僅不敢吻了,也不敢抱了。

手撐在江月白身側,拉開了點距離。

他平時隻是遠遠看著江月白就欲念難忍,更別提接吻。

那已經到了狂熱囂張的地步,貼著江月白時幾乎是野蠻的冒犯了。

穆離淵臉頰發燙,臉側全是汗水,一滴滴往下掉。

“怎麽接個吻,就累成這樣了。”江月白開口的嗓音很輕,幾乎是無聲的,“體力不行啊。”

說這話時望向他的眼神是帶著調侃意味的笑意,口吻是帶著若有若無輕蔑的清冷,交融在一起,成了一種別樣的蠱惑。

摘星台上涼風習習,可穆離淵卻越來越熱。

他想說些別的,好消解自己的熱。

說出口卻發現是一句別扭的吃醋:

“剛才蕭玉洺說你在騙我......所以那幾個晚上你到底和洛錦在房裏做什麽事?”

“我還要問你呢,”江月白絲毫沒有理虧的模樣,“你想象我在做什麽事。”

“在......”穆離淵流的汗越來越多,支支吾吾,“我......那種事我......”

“你說不出口?”江月白很善解人意地接過了話。

穆離淵不說話,掛著汗珠的眼睫顯得眉眼裏有幾分狼狽,尤其在欲言又止裏,這種狼狽感就越發強烈。

“那就做給我看看。”

江月白的口吻還是淡淡的。

卻帶著幾分高高在上的,命令般的意味。

穆離淵愣住了。

“什麽......”他的第一反應是吃驚。

而後是不可置信。

最後是欣喜若狂。

欣喜若狂不是他終於可以得到占有江月白,而是在這一瞬間,他縱容自己膽大妄為地想了一下:

也許江月白也是喜歡他的。

或者哪怕不是喜歡,隻是看他可憐......

但起碼不是毫無感覺。

“你再多愣一會兒,天就亮了。”江月白瞧著他發呆出神的模樣,話音輕而緩,“到時候成千上百的人都聚集在摘星台下,看著你表演,你最喜歡那種場合,對麽。”

“不......”穆離淵回過神,麵對江月白的諷刺調侃仍舊愣愣的,“不是......我隻是......”

他俯身吻住了江月白,顫抖著說,

“我隻是太開心了。”

穆離淵極其緩慢細致地把人又吻了一遍,而後才撐起身子,一點點去解江月白的衣帶。

他的呼吸在顫,手指顫得更厲害,在這個應該想很多的時刻卻心頭腦海一片空白,他是想要平靜的,可滿身的汗都在訴說他的緊張與狼狽......

直到被江月白握住了手腕。

“別著急。”江月白輕聲說,“慢慢來。”

這樣溫和又從容的語調,瞬間喚起了穆離淵塵封已久的回憶。

當年江月白答應他時,他其實也是欣喜若狂的,但又是悲傷憤怒的,甚至替江月白不值得,所有複雜的情緒都凝集成了長夜裏的瘋癲——那些荒唐的夜裏他嚐到了讓他癡迷發狂的滋味,每次望向江月白時都著了火一樣焦躁渴求,流得滿身是汗,而江月白卻總是眸色淡漠從容地看著他,在他凶猛的破壞裏依然還維持著溫和的語調:“別那麽著急......慢一些......”

長夜是冰涼的。

穆離淵緊緊抱住了江月白,極度滾熱的軀體毫無阻擋地貼合,觸感帶來心弦顫抖的震撼。

太不真實了。

讓他連喘息都不敢。

野性勃發的,猙獰張揚著,肆無忌憚地展示給江月白。

這是他最醜陋肮髒的一麵。

也是最盡致淋漓愛著江月白的一麵。

他錯亂地吻著江月白,手指穿過發絲又收緊手臂,恨不得把這個人完全與自己合二為一。

直到吻遍了全身,才終於撐起身低下頭。

開始小心翼翼地嚐試。

江月白似乎被燙到了,微微蹙了一下眉。

酸澀的摩擦逐漸蔓延開痛意,江月白放在身側的手微微蜷縮起了手指。

細微的汗水流到了眼尾,像一滴淚。

蜿蜒的濕痕順著江月白眼尾的弧度延伸,仿佛月色用筆尖畫出了一道溫柔的微光。

沾染了水漬的麵容是墮落的,可月光又執意在水漬裏留下了一層染不髒的聖潔——這樣極度的反差,給看到的人帶來極度的震撼。

穆離淵看著這張臉,方才的激動全成了絞著痛的心疼。

江月白的臉上不該出現這樣的神色。

他俯身去吻了江月白眼尾的汗水。

輕微顫動的眼睫掃在他的唇縫,帶著冰涼。

穆離淵一根根挑開江月白額前臉側的亂發,一點一點細致耐心地吻幹淨了江月白臉側的汗。

而後輕聲說:“不做了,吻一吻師尊就夠了。”

江月白睜開了眼。

冷色的眸底是另一雙深情的眸。

穆離淵癡迷地盯著江月白冷淡又纏繞著緋潮的神情。

看到薄唇輕微的開合,說了三個字——

膽,小,鬼。

穆離淵抿唇笑了笑。

“膽子留著做別的事。”

江月白道:“什麽事。”

即便心上人近在咫尺,穆離淵看著江月白的目光依然滿是眷戀:“做能讓師尊開心的事。”

江月白沒有再繼續問,隻道:“你的劍帶了嗎。”

穆離淵微微一怔,而後又恢複了笑意:“帶了,方才蕭玉洺故意氣我,我藏進儲物囊裏了。”

穆離淵先仔細替江月白整好了衣服,然後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直到兩人都衣衫規整,才召出了自己的劍,捧給江月白。

江月白沒接:“你的劍有認主的封禁麽。”

上一次拿這把劍時,對方暫時解除了禁製,可以隨意拿取,但這樣級別的寶劍是有極高靈性的,如果沒有認主,即便持劍,也不能讓劍聽從自己號令。

高級寶器認主無非兩種方式——道侶身神相合,割取心尖精血。

穆離淵微怔,似乎終於明白過來了什麽,輕聲歎出了口氣。

但口吻不是失落的,而是心疼的:“師尊,你隻用和我說你要用這把劍,我隨時都可以給師尊,不用施舍給我其他東西的。”

“而且我的這把劍不用給師尊認主,它本身就是我們共有的。”穆離淵停頓一下,改口道,“或者說,就是師尊的。”

江月白沒有接話,隻微微眯眼盯著他,似乎在等他做詳細的解釋。

穆離淵彎起雙眼笑了一下:“因為我也是師尊的嘛。”

瞧著他的笑,江月白單薄的唇線也微微彎出了弧度。

但下一刻,這弧度就立即消失了。

江月白本就冷冽的眸色忽而更冷。

瞳仁縮緊時,是一種攻擊性極強的威壓。

他握住穆離淵的肩膀猛地一掀,把人擋在了自己身後,右手順勢抽出了穆離淵手中的長劍。

迎風狠狠一斬——

一層強大的靈光劍氣網憑空綻開升起。

擋住了急速墜落的箭雨。

尖刺紛紛紮進劍氣凝聚的光屏上,爆開冰點般的碎屑。

不是箭,而是雨。

冰晶凝成的雨。

這是極為惡劣罕見的天氣才會出現的東西。

江月白轉過身,望向遠方。

星月無光,天邊一點血紅,塵埃與風暴正在聚集。

而青山綠水的日月山脈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褪色。

天劫居然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