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采不複當年。”

古怪的天象引發了大範圍的恐慌。

江月白立刻下令山河器通道不論晝夜皆保持開啟, 好加快進度。

然而第二日晚間整座金玉仙林天塌地陷,林木折斷巨石翻滾,狂風大作。

天生異象。

日月竟於深夜同天, 整個天空變為赤紅血色,刺得人睜不開眼。

日月湖上出現了一道恐怖粗壯的旋風。

詭異地扭曲著、纏繞著。

像幾段巨型血色繩索, 直通天際。

力量巨大的旋渦卷得浩瀚的湖水全部幹涸, 四周的山巒被吸得崩塌碎裂。

地動山搖,黃沙漫卷, 蒼穹層雲都被吸得錯位,裂開了縫隙, 腥稠的血雨如天漏般傾瀉而下。

這道血色旋渦柱不僅吸裂山石河水, 連靠近的人都會被吸裂成碎片,靈脈裏的靈息與血管裏的鮮血都被吸出詭異的長條, 拉絲般連向旋渦中心。

一連幾人被撕裂成碎屑後, 再無人敢靠近。

僅僅一日, 日月湖周圍已經全部衰敗褪色, 變成了一片荒蕪。

“怎麽回事?”

“天劫為什麽突然提前了?”

“為什麽會在日月湖?這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嗎!”

人群驚慌失措。

他們明明是來此躲避天劫的, 可劫難卻像看出了他們的心思一般, 緊追不舍降下懲戒。

“難道是因為......”穆離淵站在摘星台頂層,轉頭看向江月白, “山河器?”

江月白望著遠處默然不語。

“上一次天劫也是提前了的, 隻因為有人為了阻止地脈枯竭去主動尋找了靈海......”穆離淵抿唇停頓了一下, “是不是用山河器做庇護這一舉動惹怒了天道?所以......”

蕭玉洺坐在旁邊的椅子裏剝花生吃,全然沒有一點緊張的模樣, 很不正經地冷哼一聲:“你怎麽不說是你們昨晚太囂張, 專門挑個離天最近的位置做, 刺到天道人老人家眼睛了。”

穆離淵看他一眼。

江月白微微側過眼, 唇角似乎有一閃而過的細微弧度。

但再仔細看時,又什麽都沒有,隻有嚴肅冷冽。

“現在不是討論緣由的時候。”江月白沒有語氣地說,“先守好金玉仙林的結界。”

還有上萬人沒來得及進入山河器,若此時那道旋渦越來越凶猛,不出幾日便會將這裏所有活物全部吸碎撕裂。

包括山河器本體都會撕碎吸進去!

“玉洺,你帶各家修士組捍界陣,頂住狂風。”江月白道,“給我三個時辰。”

蕭玉洺沒反應過來:“你要幹嘛?”

“以劍定風。”江月白看著遠處,“劍鋒插進旋渦中心,能定住這道狂風。”

蕭玉洺道:“哎,你不怕到時候更惹怒了天道,直接拿天劫懲戒你......”

江月白笑了一聲:“求之不得。”

“你......”蕭玉洺哽住。

“小淵,”江月白喊了一聲,“過來!”

穆離淵立刻上前了幾步,停在他身側。

“借你的見月一用。”江月白向旁邊伸手。

穆離淵翻手召出了那把光華流轉的寶劍。

長劍一寸寸顯形時,周圍的空氣都被染成了淡淡的月華霜色。

“山澤通氣乾坤定位,三千人圍外陣八十一修士築內陣,你帶五人站離震位陣眼,”江月白快速對蕭玉洺說著,“守住了,別給我拖後腿。”

江月白發了一道傳音飛令,而後轉身將穆離淵的劍接過握在手裏。

“等等!”蕭玉洺忽然站起身,按住了江月白的手腕,“江月白,你等等。”

江月白回過頭。

摘星台下,數千修士在各家掌門組織下排列著陣型,捍界陣的陣芒靈線在緩緩發光成形。

狂風肆虐,高台上的旗幟被刮得撕裂,碎成條狀翻卷著,給三人身上映出詭異的陰影。

蕭玉洺看看穆離淵,又看看江月白:“這種時刻,我們不該再說些什麽嗎。”

黃沙滾滾,把江月白衣袖翻飛的側影籠罩成一層褪色的畫。

“怎麽,”江月白側眸,“忘了守陣心訣了。”

蕭玉洺搖頭笑了笑:“江月白,我從前覺得遇見你的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委屈最可憐最倒黴的人,”他停頓一下,看了眼穆離淵,又看了眼手裏的東西,“但現在跟著你久了,看到你身邊比我可憐倒黴的人太多了......”

“那還真是抱歉了,讓你們這麽委屈。”江月白道,“過了此劫,天涯海角隨你去,離我越遠越好。”

蕭玉洺歎了口氣,看向江月白手中的劍:“其實我想說,這劍......”

“師尊,狂風越來越強了。”穆離淵抬手指向仙林,遠處那道保護山河器的結界已經開始融化,飄散出碎裂的靈煙,“如果山河器毀了,裏麵的百姓都要喪命。”

“有什麽要說的,別欲言又止。”江月白對蕭玉洺道。

穆離淵也看著蕭玉洺。

蕭玉洺挑挑眉,改了口:“我說,這劫平息,此戰結束,你會在你的書裏給某個人加一筆嗎。”

蕭玉洺舉起了手,指間捏著一顆種子。

“這是從魔界的血河裏采來的血珀種,”蕭玉洺瞥了眼旁邊,“你這個善良的小情人找來的東西。”

江月白微微皺眉。

“這個東西可以收集散落在山川草木裏的殘靈,用來救洛錦。”蕭玉洺苦笑一下,“那日洛錦問我滋養山河器的人還能不能活,我說他可以做山河器裏的一根草一棵樹。也許他當時炸碎自己內丹的時候,還幻想著有一天能和你在山河器裏再見。”

“不過現在這顆種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派上用場,”蕭玉洺搖搖頭,“眼看山河器要毀了,世事無常啊。”

“天道無常。”江月白沒什麽太大的反應,隻淡淡說,“但沒必要提前自餒。”

蕭玉洺抬眼,看著江月白過分平靜的麵容,收了臉上不正經的笑,用很正經的語調緩慢地道:“江月白,有時我看著你,覺得狠心得讓我害怕,洛錦要用鳳凰血滋養山河器,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或者說,本來就在你的計劃裏。”

他原本很不理解江月白為何會縱容洛錦的各種無理要求,現在後怕地揣測不知是不是那幾分施舍竟能讓洛錦心甘情願去死。

江月白似乎做了很多,又似乎什麽也沒做,隻是那些看似不經心的細節每一個都有極強的威力——當著另一個情人麵的維護,坦然拿出自己秘密的從容,麵對發瘋時無奈寵溺的放縱......

每一件都信手拈來,遊刃有餘到甚至好像根本沒有仔細思考過。

也許是懲罰,也許隻是讓求而不得之人愧疚的憐憫。

不論哪一種都讓人發寒。

“江月白,”蕭玉洺盯著江月白線條微冷的側顏,“你怎麽不回答呢。”

“衡風仙君,”穆離淵開口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那我來替你回答,”蕭玉洺的目光還是鎖定著江月白,“因為他的犧牲,在你衡量後覺得值得的範圍內,所以你一點也不憐惜。”

“那你和殘忍的天道有何不同呢,你憐愛我們,隻不過是憐愛花草樹木的愛,不是愛人的愛。”

“蕭玉洺,”江月白話音微冷地喊了他的名字,轉過了身,“這時候就開始傷春悲秋太早了吧,遺言對著別人說,我沒工夫聽你的酸話......小淵,”江月白對身側道,“跟好我,去風暴中心。”

“就比如你手裏這把劍——”蕭玉洺忽然提高了聲音!

兩人都頓住了動作。

“你手裏這把劍不普通,你恐怕也早就知道,”蕭玉洺直勾勾盯著江月白,“這把劍凝結元魂之力,關乎他的命,你其實很早就猜到了,但你還是要用,對不對?”

這幾句話蕭玉洺說得非常用力。

在狂風呼嘯裏依然字字清晰。

穆離淵聽到這話,濃密的眼睫顫動了一下,可渾身僵硬得連轉頭去看江月白的動作都做不出。

這一刻那些狂熱的溫度褪去了,他似乎才第一次不帶著濃烈到失去理智的愛去看江月白——

江月白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看不出他的每一個欲言又止、每一個難過不舍......

明明天地間雜音繞耳。

氣氛卻在這一瞬間顯出些死寂。

“你不僅不會細問這劍的來曆,還會給這把劍做劍鞘、雕花刻字,讓他更加死心塌地追隨著你,你若即若離的態度折磨得他患得患失,一點好臉色就讓他為你赴湯蹈火也心甘情願。”蕭玉洺緩緩說著,“但這不能怪你,有些舉動你是無心無意的,也許是天生的手段吧,我領會過,他也領會過,我對你的愛不抱希望了,可他還傻傻對你抱著希望,昨夜風月一場,他今天就要為你豁出命。”

江月白直接翻手拔出了長劍!

劍氣劃得幾人長發翻飛。

“守好你的位置。”江月白冷聲道,“要是出了差錯,我饒不了你。”

蕭玉洺被這個毫不掩飾殺心的眼神看得微怔,隨後笑了笑,用調侃蓋過了笑裏的無奈:

“放心,我舍了命也守住,還指望你也給我加一筆呢。”

江月白沒再看他,轉身眼神示意穆離淵跟上自己。

蕭玉洺望著兩人的身形消失在黃沙中。

心裏莫名一陣酸澀,又很莫名地生出一絲奇怪的慶幸——慶幸最後站在江月白身邊的不是自己。

......

長劍破風!

在濃烈的黃沙中開辟出一條道路。

兩人落在巨型旋渦十丈遠處。

強烈的扭曲力把衣擺撕得破碎,兩人的身影如同在炙火中煎烤般晃動顫抖著。

“怕嗎?”江月白問穆離淵。

“不怕。”穆離淵搖搖頭,“跟在師尊身邊,我什麽都不怕。”

江月白語調很溫和,似乎在安撫他剛剛被蕭玉洺的話傷到的心:“放心,我握在手裏的劍,從來都完好無損。”

還沒等他有所反應,江月白單手召出了另一把劍,拋給了他。

“這是我的離淵劍,雖然是複刻的,但連接著我的靈脈,差不到哪去,”江月白隔著漫天風沙對他笑笑,“你當時和我說兩把劍不相上下,今日就比一比,誰先把劍插進旋渦中心。”

穆離淵接過劍,沉甸甸的冰涼壓在掌心。

卻在心口激起一股細微的暖。

方才所有的心冷僵硬在一瞬之間全融化殆盡了——他的心上人也許並不是完全冰冷的,也是帶著溫度的,隻是這溫度不易察覺。

江月白是拿著他的命,可卻把軟肋也給了他。

穆離淵望著風沙中模糊的人影,某一瞬間恍惚覺得這就是他求了千百年的身心交付。

哪怕帶著自作多情的意味。

被江月白擋在身後不是他想要的愛,站在江月白身旁才是。

隻這一點別樣的溫柔,他就死也願意了。

疾風猛烈,碎裂的山石仿佛天墜流星般砸得地麵綻開裂紋。

修士們組成的捍界陣時不時就傾倒一片,爆開血肉翻飛的缺口。保護山河器的淡藍色結界被狂風吸成斜躺的漏鬥狀,結界內隱隱傳來一片慘叫哀嚎。

江月白踏劍而起!

穆離淵緊緊跟在他身後。

闖入血色旋渦的一瞬間,好似迎麵撞上一麵堅固石牆!

穆離淵口鼻湧上濃鬱的血腥氣。

嘈雜的聲響充斥耳畔,頭痛欲裂,視線裏盡是旋轉亂舞的碎屑,什麽都看不清。

他極力追逐著江月白的身影。

可那輕盈的一點白很快就消失在混亂中。

鋒利的碎石隨風飛速旋轉,把他渾身刮得全是血口。

視野混沌,聽覺喪失,不辨前路。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經曆過這樣艱難可怖的挑戰了。

穆離淵深深吸氣,在心裏輪番默念清心訣定神訣。

奈何全無作用。

他幹脆閉上眼,任憑自己被狂風卷得上下左右亂飛......

隨心而至。

這是江月白教他的,他一直半懂不懂無法徹悟的一招。

但想到江月白的時候,他的內心就前所未有的清明。

這也許就是這一招對他而言的意義吧。

穆離淵閉著眼翻轉長劍,終於在一片虛無中觸到了一片堅硬。

他睜開眼,氣息下沉。

血紅的一點漸漸清晰。

穆離淵手中甩出長鞭,勾住那點旋轉著的虛影,身形迅速逼近。

落地時屈膝半跪聚力,左手死死扣進地麵的泥土,右手用力揚起又用力落下!

“錚——”

嗡鳴不止的巨響!

離淵與見月同時插進了旋渦底部!

兩把威力無窮的劍爆開衝天的劍光,把血色的巨型旋渦柱震碎成了無數碎片。

疾風乍停——

隻剩漫天沙塵。

穆離淵艱難地抬起頭。

“不錯啊,”飛沙走石裏,江月白抬手擦了把他側臉的血,又輕輕拍了拍——這個細微的動作帶著別樣的寵溺與不可言說,“平手。”

血色碎片飄飄悠悠落下時,如同一場血腥的花瓣雨。

落了二人滿肩。

穆離淵笑起來。

他抓住了江月白放在自己臉側的手,拿到唇邊用力親了一下。

即便在這個大劫當前的混亂場麵裏,四周血味的黃沙彌漫著天劫降下的死亡氣息,遠處的千人陣型還在苦撐,更遠處的人群還在哀嚎、逃命......

穆離淵卻不合時宜地感到一絲愛意衝動,想要把江月白抱在懷裏狠狠吻遍全身。

江月白忽而一把將他攬在了身前。

扣著他的後頸,貼耳說:“別分心,等我們贏了天劫,給你更好的獎勵。”

江月白的嗓音總是這樣輕而緩,淡淡的,聽著沒有任何語氣,但卻隱隱含著撩撥人心的、能把人看穿的遊刃有餘。

讓聞聲的人迷戀不已。

江月白捏著他的下巴把人拉近,在他的唇上輕碰了一下。

給了一個有些隨意敷衍的吻。

而後站起身。

狂風暫時止住,日月湖水波浪漸退,歸於平靜,震顫的山川也緩緩停住搖晃,偶爾滾下碎石。

四周仍舊黃沙密布,濃霧重重,將天地淹沒在混沌中。

江月白先傳音給金玉仙林裏的修士,要他們趁著颶風停歇迅速安撫好百姓,繼續組織百姓進入山河器,而後發傳音給蕭玉洺,要他帶組陣的修士修複保護山河器結界。

蕭玉洺回了一道傳音,口吻恢複了往日的調侃:“我說你這幾天什麽毛病,越是大劫當前越是要和他親熱是吧?故意給誰看呢?我告你我可是不會吃醋的啊,而且這麽多人呢,您老別當著這麽多崇拜你的後輩們跟小情人膩歪了,趕緊回來,我一個人顧不過來。”

“我現在不能回去,天劫恐怕不是衝著山河器,而是衝著逆天而為的人,我和小淵暫時不靠近山河器。”江月白回道,“金玉仙林交給你了,務必要保證山河器的安全。”

“哎呦行了,別一口一個‘小淵’,聽得我起雞皮疙瘩......”蕭玉洺最後半句還沒說完,傳音符便戛然斷裂——

大地猛地震動起來。

天際風雲變幻,閃過一道利雷。

“小心。”穆離淵抱住江月白回了個身,右手掐了個鎮山訣——山川虛影憑空而起,擋住了直直向江月白而來的雷光,一起炸碎成齏粉。

緊接著又是隕星墜落般的數道利雷!

穆離淵直接攬著江月白飛身而起。

身後雷光落地炸開,留下一連串的深坑。

迸濺起的石塊被雷火點燃,刹那變作了熊熊燃燒的火石,仿佛長了眼睛似的,在空中追著二人身形急速飛行。

剛剛平靜的遼原頃刻間又成了亂石穿空的火海!

燃燒的大火紛飛中,又一道粗壯的利雷追著兩人撕裂空氣蜿蜒而來——

江月白放在穆離淵肩膀的手掐了個劍訣。

見月受到召喚,在裂縫中顫動著......

而後猛地飛出!

“往更高處去。”江月白單手摟著穆離淵的腰把他扔到身後,借著這個轉身接住朝自己而來的見月,狠狠一劍劈向半空——

劍氣劃出一道肉眼可見的鋒利氣浪,將雷光攔腰斬斷!

又餘威不減地繼續向上,猛地衝進雲霄!

蒼穹雲層劇烈搖晃一下,悶雷陣陣,像是一聲來自天際的悶哼。

穆離淵踩著空中亂飛的碎石,幾步登上了山頂,深吸口氣,雙手結印,一道巨型劍影自上而下,從高處猛然下落。

透明劍氣落地時,漫天的飛屑與巨石全部被這道龐大的劍氣定住,停在了半空。

嘈雜紛亂的殺場一瞬間寂靜!

隻有空中濃雲還在江月白方才那道劍斬的餘威裏悶哼顫抖。

忽而雲開霧散,天穹像是裂開了口子,大雨傾盆。

澆滅了漫山遍野的大火。

江月白落在穆離淵身旁,看了眼他臉側流下的汗:“沒傷到吧。”

穆離淵搖頭。

江月白淡淡道:“劍法不錯。”

穆離淵抿著唇笑了一下,是一種很不好意思的笑。

“別得意,”江月白轉身時單手收劍身後,流暢又不經意的動作像一個劍花,帶得衣袖翻飛,語氣很隨意地說了句,“我隻是覺得我以前是個好老師。”

穆離淵聽到江月白這句話,覺得一種難以形容的高興——這種高興找不出緣由,但就是覺得高興。

也許隻是因為江月白願意和他說句玩笑話。

他抿著唇笑,目光專注時顯得眼睛亮晶晶的。

江月白抬頭剛好對上這道目光,他瞧著對方這表情,道:“你能不能別隨時隨地露出這種幼稚的表情。”

穆離淵才回過神似的,連忙從江月白臉上收回視線:“噢,那個......”他抬眼看看遠處,想找個別的事情說,想了一下又沒什麽可說的,於是忽然又扭回頭,在江月白臉邊親了一下。

江月白轉頭想說什麽,穆離淵一把扣住了江月白的後腦,很深入地和他接了個吻。

雨越來越大了。

兩人的長發的衣衫全狼狽地濕透了。

卻將這個綿長深情的吻染得更加繾綣。

穆離淵吻得很細致很溫柔。

越是輕柔緩慢,就越顯得這個吻有著別樣眷戀難舍的意味。

這種意味不可表述,無法言喻,卻能在每一個或長或短的喘息裏傳達得盡致淋漓。

穆離淵一手緊摟著江月白的後腰,另一隻手握著江月白握著見月劍柄的手,細微的顫抖像是某種壓抑的哽咽,在起伏的呼吸裏隱匿著。

分開的時候,江月白看到了濕淋淋的唇與濕淋淋的眉眼。

浸了水的眼眸流轉著深情的波光,認真盯著自己。

“師尊.....”穆離淵喉結滾動,沙啞的嗓音裏方才的情|欲未褪,“我好愛你啊......”

“你一說這種話我就害怕,”江月白瞧著他的眼睛,“你不會想在這裏做點什麽吧。”

“沒有,隻是想把這句話再說一遍,”穆離淵極度迷戀地看著江月白的眉眼,“怕師尊以後忘了,所以多說幾遍,要師尊記得久一些。”

“嗯,說吧。”江月白目光已經望向了遠處,觀察著那道漩渦留下的深坑,似乎沒有仔細在聽,有些隨意敷衍地道,“說多少次都行。”

天際又一聲沉悶的滾雷。

穆離淵忽然表情變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江月白的臉側,指腹沾染了一片紅色。

江月白抬起頭。

看到傾盆而下的不是無色透明的雨,而是漫天血色的大雨!

紅色的雨,

粘稠如血。

瞬間將兩人澆得血淋淋。

蜿蜒的血痕順著發絲衣衫流淌。

穆離淵發覺了不對勁之處:“師尊,你聽......”

四周全是大雨傾盆的聲響。

但卻沒有人聲了。

山川起伏,卻全是陌生的山脈。

江月白忽然感到一陣奇怪的不安,一種詭異的危機慌張感——這種感覺很少出現在他身上。

等他反應過來抬起頭時,隻見剛才他刺入蒼穹的那一劍從天而落——

凶猛的劍氣將雨簾劃開兩側,仿佛鮮血迸濺一路向下的鍘刀!

江月白顧不得那麽多,翻手一掌將穆離淵推了出去。

穆離淵也在同一時刻做了相同的動作。

那道劍氣落在兩人中間,重重沉進淤泥,在地麵砸開一道巨大的裂縫!

**開的餘波撞向江月白心口。

撞得他淩空吐了一口血!

他很多年沒嚐過自己血的滋味了。

江月白低頭吐盡了口中的殘血,緩了口氣,撐著劍從地上起身。

周圍的場景又變化成了另一種模樣。

血雨停了,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血霧。

遠處重新燃起了熊熊大火,起伏的山川在火光氣焰裏波紋狀搖晃著......

江月白呼吸一滯,猛然轉過身!

隻見山河器所在的金玉仙林已經成了一片浩瀚火海!

迎麵吹來的風中飄散著令人作嘔的骨肉燒焦的味道。

江月白心尖猛然一顫,從頭到腳一陣刺骨的冰涼。

幻境!

這種震驚恍然的感覺對他而言是有些陌生的。

方才的旋風......

竟是引他離開的幻境!

這幻境太過真實,完全擾亂了他的心神,他甚至無法辨別方才與他對話的人是虛是實。

這種失控的滋味是罕見的,甚至可以說是從未有過也不該有的。

意識到這件事時他的心神更加混亂——這仿佛正是施罰者的又一層懲罰。

在幻境中延誤如此久,他早就與外麵真實的捍界陣脫開。

遠處陣法陣型散亂崩潰,大火正肆意地灼燒吞噬著山河器。

後知後覺的醒悟讓他渾身僵硬。

被欺騙愚弄是一種奇異的感覺,這種感覺因為太過陌生,在他的身上殺傷力巨大。

江月白原地靜立了許久。

但最後還是輸給了這股奇異扭曲的情緒。

一股難以壓製的怒火順著胸口喉嗓燒了上來。

......為什麽?!

為什麽偏要在這個時候?

他費勁千辛萬苦才把無辜的人轉移進安全的地方!可現在安全的地方成了吃人的焚爐。

他竟然成了殺人凶手。

體內各種奇異的情緒混雜翻攪著作痛。

被玩弄鼓掌的滋味太過憋屈。

才止住的血腥味一下子又翻滾了上來——

順著唇縫流。

江月白深深吸著氣,拖著劍前行了幾步。

可周圍的景色沒幾步就周而複始,他怎麽也走不出這片渾濁的濃霧。

他像是被單獨裝進了透明的箱子裏,隻能無助地看外麵的世界被燒成灰燼。

江月白極力吞咽著喉中的鹹澀,咬著牙繼續前行。

麵前景色又在不斷地變化著,在血腥火海中化出一小片格格不入的青山綠水。

“一別千年......”

“北辰仙君風采依舊啊......”

空中忽然出現了一道虛渺的聲音。

江月白抬起了頭。

唇角的血跡在風裏緩慢幹涸,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

“哦,不。”

這道聲音笑著,改了口:

“仔細看看,發現風采不複當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