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張天努力工作,從不偷奸耍滑,對徒弟傾囊相授。油汪汪的嘴唇象是隨時都吃了什麽好東西,但相比又深又密的皺紋來說可是順眼多了。顏色變化不大,大家給他起了兩個個綽號:鞭炮嘴和薄人。薄人很容易理解,而當外人問起鞭炮嘴的時候他們就說是給鞭炮炸的,大部分人都將信將疑,有誰會傻到把鞭炮放進嘴裏?他們看到他完好無損的牙齒時就更加不相信。但是也沒人去深究,他們隻不過當這件事情是個笑話,張天也從沒爭辯過什麽。

當第一個月結束的時候,他把銀行卡小心的**自動取款機裏。當機器“倏”地一下把卡片吸進去時,他的心顫抖了一下,他很害怕機器出什麽故障吞掉他的卡片。機器嘎吱嘎吱地響了一小會兒,那聲音讓他聽了極不踏實,他不由自主地想象著他的卡片已經被裏麵的齒輪絞成一堆刨花似的東西。接著屏幕上顯示輸入密碼。他的心猛地收緊了,他忘記了密碼!

要命!

他敲打著腦袋,使勁咬著難看的嘴唇,麵孔扭曲得不用化妝都能出演恐怖電影了。滿是油汙的指甲深深抓進麵頰,那裏立刻出現幾道紅印。他的眼睛鼓了出來,驚恐地看著屏幕。但是這起不到絲毫的作用。即使他的眼珠掉了出來,屏幕仍然衝著他尖叫:密碼!

“鎮定!”他輕輕揉著太陽穴,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是這來自心裏的聲音遠不如屏幕上的字那麽直接有力,那麽冷酷無情。

“這裏是天使之城,而你卻沒有翅膀!”

那牆上的字突然闖入他的腦海,就象是家裏突然溜進來一個魔鬼,他的頭立刻就疼了起來,肚子裏有個燒得通紅的鐵棒開始攪動,心髒開始象個瘋子似的亂跳。這兩句話既象是預言又象是結論,冷漠得不近人情,它甚至比當年一紙無期徒刑的宣判更令他難以忍受。張天頓時感到非常虛弱,他扶住取款機,閉上了眼睛。甚至在黑暗裏他都能清晰地看到牆上的那兩句話和屏幕上要命的那兩個字。老天,難道你非要這樣折磨我嗎?

一分鍾之後他終於稍稍平靜了下來,他睜開眼睛開始回憶當時辦這張卡時的情景。他記得銀行裏的那位小姐建議他不要用自己的生日作為密碼,她建議用身份證的最後六位數字作為密碼。他想了想,采納了她的意見。

但是身份證沒帶在身上!冷汗又出來了。也許……他開始翻找自己的口袋,太好了!當時公司需要他兩張身份證複印件,複印的時候有一張沒複印好,又重新複印了一份,他把那張作廢一份也留了下來。他把這張作廢的複印件從口袋裏掏出來,很好,能夠勉強看得清後麵的數字。他一再確認之後把數字敲進取款機,取出了六百快錢。他仔細地數了數,緊緊抓著它們放進口袋。他的手並不鬆開,沒到家之前他打算就把手這樣放在口袋裏。當他拖著已經綿軟的雙腿準備離開時,取款機突然“唧唧”叫了起來。他心裏一寒,難道還有什麽事情沒有做對?請不要再……。他回過頭去看著屏幕,那上麵顯示他沒有取回銀行卡!他舔了舔嘴唇,看到那張小卡片完好無損地半插在出口上等待他取走。他輕輕把它取了出來,放在手心裏親吻著,就像一個父親找到了自己親生兒子般激動地親吻著。

他回到家裏,找到房東付清了下個月的房租。然後他又出了門,在外麵買了回城後的第一包煙。這包煙比吃下去的食物還讓他感覺實在。食物吃掉就沒了,而這包煙卻不會那麽快就消失。他狠狠地吸著,甚至想把過濾嘴都吸掉。它是屬於我的,包括煙蒂,煙灰,包括這個小打火機和以後的空煙盒,都是我的。

在一個僻靜的拐角處時,他無力地靠著牆。看著煙灰順著褲腿滾落在地,他靜靜地流下了眼淚。

在第二個月,他還是很賣力的工作。這家公司在城裏開了好幾家維修汽車的連鎖店,每個店裏都是幾個維修工配一個維修師傅,這樣的話無論大小問題都有人能夠解決。張天被分配到城西的一家店裏,原因是離他租的房子比較近。他一直對店裏維修工提出的問題總是很有耐心。除了吃飯之外,他幾乎隻有三樣事情要做:講解或演示維修技巧,等待他們提出問題,等待顧客開著生病的汽車上門。那些維修工在看慣了他的麵貌之後很快就接受他了,他們發現他這人容易相處。雖然他看上去有點呆,但手把手教他們做事的時候一點都不呆。對他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工人來說,張天的手藝簡直是賞心悅目,這個醜鬼手底下的活居然那麽漂亮。而且他從不罵人,也不象有些師傅那樣總留個尾巴不說。張天經常使用一些常人不知道的、令人匪夷所思卻行之有效的維修方法,從這點上他們看得出張天確實是個維修上的硬手。他們知道這是個難得的好師傅,他們知道他的價值,甚至他教給他們的一些方法連他們自己也不打算告訴別人。他們處在學習階段,需要的正是這個。其他的管那麽多幹什麽。

這些天他看上去稍稍長胖了些,臉上也有了一點血色。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幾乎發現不了他嘴上的皺紋。但他最後那一點皺紋非常難以消除,凡士林好像不起作用了。他打算下個月還是這樣的話就不再使用凡士林,或是塗點其他的,或是幹脆就什麽都不塗。

他不敢確定他嘴唇以及嘴唇周圍的顏色是不是變淺了些。在鏡子中如果隻看顏色的話,好像並沒什麽改變,但是他嘴唇本身的顏色好像要紅潤了些,他想這有可能是深褐色變淺了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嘴唇本身邊紅潤了的原因。無論如何,他覺得自己比以前要順眼多了。他當時撒謊說吃過有毒的植物造成這樣的嘴唇,他為這個謊言而感到慶幸。因為當有人好奇地問他為什麽不長胡子時,他不用另外再編造一套謊言。幾乎別人就可以代替他回答,嘴唇都毒成這樣了還長什麽胡子。據他所知,夾竹桃和蓖麻是很常見的有毒植物,但是如果有人追問,他會說不知道那叫什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