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坐在椅子上埋著頭,用一隻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有個想法,就是是現在把杜若兮趕出去,自己將不再見她,也不容許她再來,這樣事情才又會重新進入正軌。但是,它永遠都不是真正的正軌,它隻是相對平安、卻又是極其畸形的生活軌道。在這個軌道上,他和他的家人好象已經融入了這個社會,但是唐青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一直都是徘徊在正常生活之外。

“告訴我,唐青,請你告訴我。”杜若兮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唐青抬起頭對著她注視良久,最後他問道:“你是怎麽認識楊展的?”

杜若兮走到唐青麵前,說道:“你如果僅僅是因為好奇來問我這個,那你就太不應該了。我跟他的關係其實也必要向你隱藏。但是,現在沒有必要說這個。”

“不,非常有必要,你必須告訴我。”

“為什麽?”

“是否回答你的問題將取決於你如何回答我的問題。因此你要先告訴我,”唐青一字一頓地說,“你——是怎麽——認識楊展的?”

“唐青,我很認真。”

“我知道,我也很認真。我看得出來你們的關係非同尋常。”唐青把胳膊架在了腿上,身體向前傾著,“但我跟他的關係也非常密切。我必須知道你們的關係到底是怎樣的情景。我現在不會因為好奇或者愚蠢的吃醋來問你這個問題。你們是親人,非常要好的朋友,還是……仇敵?”

“仇敵?你怎麽會想到這個?”

唐青撇撇嘴,說:“我必須知道。”

“好,那我先告訴你。”杜若兮坐了下來,開始講述她跟楊展小時候的往事。他們怎樣一起在院子裏玩的。他們怎樣玩騎馬打仗,怎樣在院子裏畫畫,怎樣逮蝌蚪,他們兩就象是一對搭檔一樣。他們並不象電影裏演的那樣跟兩個小大人似的,他們就是兩個老是在一塊玩耍的小孩。後來楊展搬家了,就從此打斷了這種自然純真的關係。楊展離開的前一天他們互送了禮物。

“就是這個。”杜若兮拿起那枚銅幣說道,“是他送給我的。我當時還使勁擦,希望上麵的龍更清晰些。我送他的是這塊石頭,當時還沒有這個小鐵籠子。那麽多年,它居然一點損傷都沒有。”杜若兮拿著雨花石沉思著,然後又把它放回了桌麵上。

“第二天他又送了我他畫的畫,一共是三張。我沒帶出來,它們都在我的衣櫃裏。所以我最先看到那個紙箱裏的畫時,它們的筆觸讓我有種又親切又熟悉的感覺,但是我一時沒想明白。後來我看到了最後這幾張畫,”杜若兮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幾張,“它們畫的都是那個小院子裏的情景,就是我們曾經共同生活過的那個小院子,我這下才恍然大悟。”

杜若兮又走到那幾張畫跟前,一張張拿了起來述說著,“這是我們在騎馬打仗,一直都是楊展哥哥馱著我。別看我們兩個不怎麽壯實,玩這個他們永遠不是我們的對手。這張是他在畫畫,當時院子裏的牆都給他畫滿了,看見了嗎?這幾麵牆上到處都是烏龜和青蛙,還有一些鳥和狗。我當時無聊,我用我爸的放大鏡在烤螞蟻。這張我想大概是他上車離開時見到的,我記得我當時在哭,可能被他看見了,我確實很舍不得他走。”

杜若兮把畫放下,又坐了下來,“那時候,我們其實就是中國最傳統的兩個小孩。一塊玩,一塊長大,也吵過架。我很慶幸自己有個美好的童年並保存著對它的記憶,它不見得富有戲劇性但卻無比珍貴。在外人眼裏,比如說你,你一定會認為我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而從我們表麵來看也確實是這樣。可是我一直覺得,事實並不僅僅如此。它應該更深層,更緊密,也更堅固。我覺得,我們更象是……親人。我不知道楊展是怎麽看的,但是我想他會同意我這樣說。跟他在一起我會非常放鬆,沒那麽多顧忌,更不用帶上麵具。在我遇到困難或是麵臨危機的時刻,我會自然而然地想到他。”

杜若兮停了下來,手裏轉動著杯子。她臉色有點漲紅,不好意思地衝唐青笑笑,說道:“就這些,我說完了。”

唐青一直看著她,專注地聽著。在她說完最後一句話之後他站了起來,說道:“你要喝點酒嗎?”

“不,今天喝的夠多了。”杜若兮看著唐青,覺得有點奇怪。

“我要再喝一點。”說完他就鑽進廚房拿了瓶葡萄酒。他給自己斟上,使勁地喝了一口。

“很好,你不是楊展的仇敵。這一點讓我很放心。我相信你說的那些話,一般人很難在我麵前撒謊。”

杜若兮沒有回答,雖然她很想說自己很擅長說謊,但是她忍住了。

“你要見楊展的話,你必須做最壞的心理準備,他現在的情況非常不好。”唐青說道。

“他是不是生病生得很厲害?”杜若兮擔心地問道。

“我也說不清楚那叫不叫生病,隻是他跟其他人很不一樣。”

“他沒死吧?告訴我他死了沒有?”杜若兮緊張地問。

“沒有。但是,“唐青稍微一頓,“也跟死了差不多,他老是睡覺。”

“謝天謝地”,杜若兮放心了,但她覺得這不對勁,“這是什麽意思?你是說他在睡覺?”

“睡了……許多年。”

“什麽?!你的意思是說他成了個植物人?”杜若兮又緊張了起來。

“不,不是植物人,我想他的情況是非常罕見的。”

“快告訴我,他到底是怎麽了?”杜若兮生氣地大聲說道。

“杜若兮,我不清楚該怎麽跟你說他。”唐青看上去有點憂鬱,“我必須要讓你做好心理準備。其實我這是在為他好,他現在被保護著,沒有任何人去傷害他,而他也不能傷害別人。”

“誰會傷害他?”

“其他人,任何人。可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不知道該怎樣讓事情往好的方向扭轉。我隻能任由他自己睡大覺。”

杜若兮有點害怕地看著唐青,她實在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麽,但是她已經感覺到事情變得很糟糕。她點著頭說道:“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真的嗎?我怎麽才能肯定你確實做好準備了呢?”

“我是醫生,怪人怪事我見了很多。”

唐青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了,他點點頭,“對,忘記你是醫生了。那你等我一下。”說完,唐青走進另一間臥室,並關上了門。杜若兮看著他莫名其妙地走了出去,一個人呆坐在椅子上,她簡直不知道這都是怎麽回事。她仿佛聽到唐青在臥室裏麵自言自語,又象是爭辯什麽。她煩躁地坐在椅子上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