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打車到唐青家,杜若兮可沒忘了還沒看那張畫。一進門杜若兮就直奔廁所。唐青走進一間臥室,這個房間平時被他當作畫室。畫室的陳設很簡單,桌子、椅子、畫架,另外有個巨大的書櫃。他把畫取出來夾在架子上,然後把燈光調了調。不一會兒杜若兮就走了過來。

“嘖嘖嘖,畫得果然漂亮,沒想到上了色之後這麽好看。”杜若兮湊近了仔細地看著。

“你先看著,我給你倒杯茶。”唐青說著走進廚房。

杜若兮好奇地在畫室裏走來走去。房間不算太大,但是感覺很舒適,也多少有點奇怪。那些木雕和瓷器就罷了,但是她看見一部遙控汽車和一個巨大的絨毛熊,這些東西仿佛不應該在這裏。她打開擺在牆角的大書櫃,書櫃下部沒有書架,放了許多卷起來的畫。她抽出幾張來看。有油畫、水彩畫、鉛筆畫,還有用鋼筆和簽字筆畫的素描一類的東西。

“你畫了那麽多的畫啊。”她大聲地說道。

“嗯,我畫了很多年了呀。”唐青走進來,手裏端著兩杯茶。

“怎麽這全是眼睛呢?”杜若兮有點吃驚地拿著一張畫問道。那張畫上畫了10雙眼睛。僅僅是眼睛,其他的什麽都沒有。有的天真,有的狡詐,有的憤怒,有的傷心……,每雙眼睛都非常傳神並極富個性,看著有些毛骨悚然,又有些令人震撼。

“那不是我畫的,你看看下麵的簽名就知道。”

“封肅。是你朋友嗎?”

“是的,書櫃下麵的那些幾乎都不是我畫的,都是我的一些朋友畫的。”唐青回答。

杜若兮這才注意到每張畫的下麵都有個簽名,封肅、沈俊、林夢霜、柳幽河……。

“他們都是你的工作室成員吧,我猜。”杜若兮指著那些簽名說。

“可以這樣說。”

“他們為什麽不把自己的畫拿走呢,幹嗎要留在你這裏?”

“大部分他們都是拿回去了的,這些都是他們最近畫的。反正他們要經常來這裏跟我討論繪畫,放在我這裏很方便。”

“哦,”杜若兮笑笑,“原來你這裏是他們的窩子。”

“這些眼睛畫得確實不錯,雖說第一眼看上去覺得有點嚇人,但我沒想到眼睛能有那麽強的表現力。”杜若兮突然把它拿著跟唐青畫的那張封麵做比較,然後狡黠地笑了起來。

“我敢打賭,你這張的眼睛是封肅幫你畫的。”她勝利地望著唐青。

“是的,居然被你看出來了。”唐青點點頭。

“這個山水好看,我感覺它很有氣勢,哦,是你畫的,確實不錯,我看都能買錢了。柳幽河畫的也太可笑了吧,我都比這畫的好。這個好象有點呆板,林夢霜,但是挺細致。”杜若兮又一張張地翻著那些畫,嘴裏在自言自語,“這是什麽,賭徒的手,哈哈,你畫的,有點象翅膀。這張有點陰暗,很陰暗,不喜歡。喔喲,居然還有幾張抽象畫,看不懂……”

“你幹嘛?”杜若兮突然發覺自己念叨的時候,唐青在一直盯著她看。

“沒什麽,你接著說吧,我聽著。”

唐青這麽一說反而叫杜若兮不好意思了,她又往底下翻,突然臉沉了下來,又翻了幾張說道:“沈俊,我不喜歡他的畫。”杜若兮看了看下麵的簽名,不高興地說道。

唐青偏過頭去看了一眼,那是張非常細致的油畫。布上畫了一座破敗的房子,在它的一堵外牆上畫了扭曲血紅的天空,天空下麵有一個人捧著臉驚恐地尖叫著。唐青說道:“牆是他畫的,但牆上那個尖叫的人是他臨摹的。它是蒙克的《呐喊》,非常有名。”

杜若兮把畫又放在一邊,端著茶喝了一口。

“真燙。”她皺著眉頭說道。

“等會就好了。”唐青看著她,“怎麽不高興了啊?”

“沒什麽,我隻是不喜歡那張畫,沈俊畫的那張。”杜若兮又想去喝太燙的茶水。

唐青把它拿起來,看著說:“我覺得畫得挺好,尤其喜歡把《呐喊》畫在牆壁上的感覺。整個場景看上去非常……有意思。”

“這就是你們所說的藝術吧。”

“差不多。藝術是為了表達感覺或是說感情,好的感情或是壞的感情,隻要表達得真實並能夠引起共鳴,那就是好的藝術。”

“也許這樣說也沒錯,但我不這麽想。”

“那你是怎麽看的?”唐青知道她總有些很中肯的觀點,不免有些興趣。

“我認為藝術家應該有一些責任心,對不好的感覺不應該表達太過。古人都說過文以載道,總希望能讓人明白什麽道理。但有的藝術家不是這樣,他不想告訴你什麽道理,而僅僅告訴你……它是什麽,它是怎樣的。”

“這難道不對嗎?它可以幫助人們把這個世界看得更清楚。”

杜若兮搖搖頭,把頭發捋到耳後:“聽我說,我的一些病人曾向我描述他們的夢境。有些夢非常陰沉黑暗,可並不亞於你說的所謂藝術,一點都不亞於。但是我並不這樣認為。它們可能來源於一個藝術家的腦袋,可實際上它們是正經八百的垃圾。醜惡的東西永遠都不能被稱為藝術。”

“你這樣說是不是偏激了些?那麽……你到底是怎麽看這副畫的?”

“可能是,我又沒上過藝術學校,這僅僅是我自己的看法。”杜若兮拿起那張畫,“它是個陰暗的、粗暴的東西。它很可能會給某些人留下心靈的陰影。”杜若兮把畫拿起來瞪著它,一字一句地說道,“它是不斷被欺淩的童年,它是女人被**後的日子,它是最徹底最嚴重的失敗。它是墮落,也是背叛,它借用了生命之名來汙辱生命。它是臨終前最後那汙穢的一口氣。它如此接近死亡,因此它比死亡更可惡,比死亡更無恥,比死亡更肮髒!”

杜若兮把畫放在桌上,嘴角閃過一絲冷笑。唐青看著她說道:“對,你說的沒錯,我也這樣認為。”

“可你們都認為這也叫做藝術。”杜若兮說道。

“是的,”唐青覺得她有點好笑,“至少是在某種層麵上是。”

杜若兮笑著搖搖頭,不打算再去說它。

“算了,不說它了。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舒服多了。你的朋友都很有才能吧?那個沈俊一定是個非常可憐的人。”

“是的,他所受過的苦你可能難以想象。”

“希望他沒有暴力傾向,否則就會成為一個相當危險的人物。”

“沒有,這個我敢保證,他非常、非常的善良和脆弱。你要是了解了他的話,你會認為他是那種一想到他就會之他流淚的人。”

“嗯,這樣的人可並不多。”杜若兮站起來,又開始在畫室裏東瞅西看。最後她在一個角落裏停了下來。

她麵前有個很結實的小紙箱,是那種隻能在郵局裏看到的深棕色紙板箱。它被麻繩紮得非常緊。麻繩繃得跟琴弦一般,再多使點勁的話就會勒進箱子裏麵去。唐青打掃畫室的時候會把它也擦一下,因此它的表麵沒有太多灰塵,但仍然看得出來這箱子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被打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