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忙著,我去睡覺,我累了。”封肅朝唐青點點頭。

“嗯,去吧。”唐青專注地畫著,一點點把顏色塗上去。畫上的人物慢慢有了生命,鮮活了起來。他一直工作了好幾個小時才把事情做完。他抬頭看了看,發現已經時間接近黃昏。大家這會兒還在各做各的,很安靜,封肅睡得跟死人一樣。他拿起電話打給曾婷婷,告訴她明天他就來上班,封麵已經畫好了,到時候把它印出來就行。

“你都快急死我了,你要是再不來我都沒轍了,劉主編是在催。”曾婷婷不高興地說。

“沒事,反正我明天就過來了,你怕什麽,讓老劉頭去死吧。你呢,你都做了些啥呀?”唐青一邊看那張剛上了色的畫還有什麽地方需要修改一邊問曾婷婷,他可以聽到她吃蘋果的聲音。

“我畫了一張插圖啊,反正總得畫。你以為我就閑著了呀?”

“嗯,很好,這才對嘛。哦,對了,”唐青放低了聲音說道:“有人打電話找我嗎?”

“沒人。”曾婷婷馬上又加了一句,“咦,你有女朋友了嗎?”

“胡說什麽,我啥時候有過女朋友。”唐青說。

“那你為什麽要壓低聲音問?證明你心裏有鬼。”曾婷婷笑著說。

“我心裏的鬼多著呢,又不是因為……”唐青說。

“得了吧,你也勉強算是一個大齡青年了,你這樣的人心裏最大的鬼肯定是找女朋友的事情。還沒離開幾天心裏頭就開始惦記。”曾婷婷嘿嘿笑著。

“哦,是麽?”唐青覺得酸溜溜的,“什麽惦記不惦記,我不過是答應了某個人一件事情,總不能說話不算數。”

“你別跟我解釋這些,”曾婷婷大聲地說道,“你以為我才高中畢業啊?實際上我高中沒畢業就懂這些了,嘁。我連你泡妞的手段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你信不信?”

“好好好,算你狠。那我不說了。”唐青開始打算逃離這個電話了。

“你以為我真的相信你到咖啡店去畫草圖啊?拿個破本本在咖啡館或是小酒館裏胡亂塗抹,眼睛還很不老實地東看西瞟,然後……”

“你住口!”唐青又想怒又想笑。

“哈哈,明天你一定要來上班啊,咳咳。”曾婷婷好像被什麽嗆住了。

唐青惡狠狠地瞪著電話,然後重重地把它放回去。現在的女孩怎麽得了啊。

唐青坐著發了會楞,這才鼓起勇氣把電話撥出去。

“喂,哪一位?”

唐青聽到這聲音感覺真是複雜。外麵的黃昏中的景色突然變得清晰明亮。他覺得自己可以看清楚樹身上粗糙的紋路,以及在那些紋路裏爬行的蟲子。

“杜若兮嗎?我是唐青。”

“啊哈,是我,我都快要上班了。你畫完了沒有?我還等著看呢。”

“已經畫完了,你明天就可以見到。我今天……哦,我剛剛才上了色,”唐青把眼睛湊在畫上仔細地看著,“你漂亮極了。”

“嗯,是麽?”杜若兮一時不知道唐青為什麽突然說這樣的話,她撓著腦袋說,“我覺得我還算過得去,但也說不上是漂亮極了。”

“哦,我說錯了,我是說畫裏的那個女戰士。”唐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嘿嘿,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在恭維我呐。”杜若兮也笑了。

“嗬嗬,是的。哦,不,不是。哦哦是,其實也不是……”唐青突然之間變得張口結舌。

“你在說什麽?”

“我……我也不知道。”唐青囁嚅地說,他同時在想杜若兮會不會覺得他象個笨蛋?

“是還是不是?”杜若兮忍住笑問道。

“……是!”唐青的腦袋就象開口太小的一管牙膏。

“是什麽!”

唐青停了一下,他覺得自己確實象個笨蛋了,把它直接說出來又有什麽不可以呢?他說道:“你的確是很漂亮!”

“那張畫?”杜若兮問。

“不,我說的是你。”好了,唐青又可以吐字清晰了,他又可以伶牙俐齒了。

“真的麽?”杜若兮倒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你可能沒見過多少女孩子吧?”

“沒見過太多,但也見過不少。”

“哦?”杜若兮擼了擼鼻子,不知道怎麽回答。她抬起頭看見了鏡子。鏡子裏的自己沒化妝,一件跳神似的T恤蓋過了膝蓋。嘴角留著顆米粒,一支筷子斜著橫插過蓬亂的頭發。她眨著眼睛,吃吃笑著說,“我肯定你沒見過很多。”

“好象也沒那必要。”唐青在畫室裏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他把腳翹在窗台上,欣賞著外麵越來越黯淡的黃昏。

“啥意思?”

“我確實見過一些非常漂亮的女孩,但我並沒有記住她們。”唐青輕輕地說道,“她們就象流星似地耀眼也象流星似地短暫。當時閉上眼睛還能記起她們的樣子,可一睜開眼睛她們就完全溶化在空氣裏了。而另外的一些卻不是這樣。”

“那另外那些……是哪樣的?”杜若兮見唐青停下了就問道。

唐青又沉默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就象在街上跟某個人擦肩而過,你們彼此看了幾秒,就覺得靈犀相通。但下一刻,那個人就走了,也來不及做什麽。你卻會永遠記得,你錯過了某樣東西。你告訴自己,假如我停下來呢?假如我率先去打招呼呢?假如……我在那個瞬間不那麽膽怯呢?你知道……這種事一生不會發生很多次。”

“……或一次。”杜若兮小聲地說道。

“對,或一次。”

兩個人停頓了一會兒,他們可以聽見對方輕微的呼吸聲,電流的噝噝聲,以及血液流動的聲音。然後唐青接著說道:“這樣的事情我想許多人都經曆過,但許多人就真的這樣擦肩而過。可是他不會忘記當時的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會一直停留在他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就象是一口深井。”

“那麽……你也有了那口深井了嗎?”杜若兮咬著嘴唇在笑,她的心髒卻在撲通撲通地跳著。

唐青沒有回答,杜若兮沒有追問,她隻是拿著電話等著,她聽得到那邊象是被噎住似的呼吸聲。

唐青用更緩慢的聲音說道:“有的人很漂亮,有的人很富有,有的人聰明伶俐,有的人高貴優雅,而有的人……而有的人……我可能隻有用這個詞來描述——美好。”

杜若兮的手頓時有些發軟,話筒開始順著她的臉慢慢往下滑,當它快要滑落在桌子上的時候,杜若兮一把將它握住。她閉上眼睛,捂住話筒,惟恐它會泄露了自己的心思。最後她把話筒插.進自己的頭發貼住耳朵,但並沒有立刻開口,多花一點點時間回味一下這句恭維話是值得的。接著她說道:“沒想到你的嘴巴這麽甜,你該小心蛀牙了。”

話出口了之後,她奇怪自己為什麽要這樣說,真有點莫名其妙。

唐青隻是淡淡地回答:“並不是隨時都那麽甜的。”

“好,明天我過來看看畫。幾點鍾?”杜若兮問。

“在我下班後吧,大概6點半。先請你吃頓飯怎麽樣?”唐青說。

“行啊,沒問題。到時候你提前給我打電話。”杜若兮回答。

“好的,明天見。”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