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依舊輝煌,美酒依舊飄香,隻有滿地的狼籍昭示著早前的混亂。

殿外,大將軍敬穆請出年邁的嶽丈,向眾人講述著多年前的那場陰謀,原本的呐喊與撕殺盡被老人滄桑而悲憤的聲音吞噬……

殿內,戎裝的昭慶與狼狽的白越王無聲對峙,昭慶眼底的平靜與白越王急促的喘息似已在無形中彰顯了誰才是這華麗殿宇的真正主人……

許久,白越王苦笑著開口,“白乾一早警告寡人,你與惜雲如此地相像,隻怕是陸家流落在外的後代,寡人還在想,老天對寡人如此善待,奪走惜雲,卻送來了你!”

昭慶低眉微顰,沉思片刻,問:“白乾,可是參與了當年的那場陰謀殺戮?”

白越王大笑,“當年?今日!同樣是叛亂,有何不同?”昭慶在他的狂笑聲中,輕輕搖頭,沉聲道,“自然不同!當年是奪位叛亂,今日是逼宮報仇!沒有當年,何來今日!”

白越王聞聽,笑聲漸止,半晌,後退兩步,跌坐案上,“那時,寡人隻是個少年……”

昭慶點頭,“我不會要你性命,我隻要,拿回本應屬於我父的東西!”

白越王卻似未聞,失神自語,“……與惜雲一起長大,傾慕她的笑顏,陪伴她的傷心,以為,會與她共度此生……”

昭慶憶起那燦爛如花的笑容,心頭不由生出幾許落寂……

“可是,”他口氣一轉,不禁哽咽,“我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套上白綾……”

昭慶合上眼,仿佛看到,一襲白衣的少女。在冷風中赴死……

“從那時起,我便沒有心了。直到,直到你的出現,”他將頭埋進兩掌,手背上的青筋觸目驚心,“你不是惜雲。你也不喜歡我,我都可以接受,隻是,”他露出雙目,定定地看向昭慶,“沒想到,你恨我,沒想到,我們。有殺父之仇,沒想到……,難道。真是老天在懲罰我?懲罰我沒有救下惜雲,沒有將她帶走……”

許久。昭慶歎息一聲。側頭看向身旁地貝衣,“將他帶走吧。與那尊木雕一道送至孤島……”

白越靖遠十八年元月,宮變,王退位,前朝公主登基,年號昭慶。

白越昭慶元年三月,楚王、歧王先後向白越女王稱臣,三國歸一,女王稱帝,以秭陽為都,建長安國,拜施南林為丞相、敬穆為大將軍,改內製、減賦稅,擴軍編,平叛亂,長安國之強盛,一時無他。

攸王聞訊,氣極而亡,儲君即位。

春天到了,郭不為與玉兒向昭慶辭行,兩人打算返鄉祭祖。

玉兒知道昭慶畏寒,不住地叮囑宮人記得為陛下添衣。

昭慶盯著她已是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禁擔憂,問郭不為,“路途遙遠,玉兒又懷著身孕,不能等到明年再返鄉嗎?”

郭不為無奈地笑,“陛下,臣為醫者,不會令自己的妻兒冒險,陛下放心!”

昭慶下意識地拉緊紅袍裘領,歎口氣道,“玉兒有你照顧,寡人實是多慮。.Wap..”

郭不為撲捉到她眸中隱現地失落之色,不由得暗歎。

“陛下,臣返鄉,也是為了借機為陛下尋藥,陛下的病症,或許還有……”

昭慶抬手,苦笑著打斷他,“你們地心意,寡人怎會不知,隻是……,何必強求……”

這一日朝後,昭慶將丞相與大將軍留下。

“內史越之彥給寡人上了一道密折,”說著,她神色凝重地將一卷黃綢拋下案頭,“你們先看看吧!”口氣極冷。

施南林與敬穆對視一眼,各自歎息,內史觸怒女帝,這已不是近來的第一次。

半晌,兩人先後閱畢,卻是誰都不語。

施南林一向溫雅的麵龐難得地板起,向來敢於直言的敬穆則是低頭沉思。

“如何?”昭慶的目光在兩人麵上劃過,沉靜中深埋著憤怒。

施南林緊鎖著眉,良久才出聲道,“臣以為內史逾越了!”

昭慶輕聲地笑,“逾越?恐怕他卻不是這樣地想!”

敬穆抬起頭來,“臣敢問,陛下何意?”

昭慶微微眯起雙眼,“收服攸國,不是隻有此法!”

施南林聞聽,星眸閃動。

敬穆飛快看了他一眼,沉吟道,“不錯!聯姻雖可免去戰事,卻有損陛下威嚴,以我長安國力,攸國如今並無抗衡之勢,若是屯我雄兵於邊關、驅我戰艦於河岸,威鎮之下,陛下再譴使施壓,攸王不難臣服!”

昭慶冷笑,卻是話鋒突轉,“越之彥此人雖有功於我朝,但野心過大,為人奸滑,歧王日前譴密使來報,紅門門主一直未被俘獲,他懷疑是有人對其暗中庇護,這個人很可能就是越之彥!他地用意,寡人清楚,他無非是打算收服紅門,歸為已用!”

“可是,”敬穆質疑,“內史不是宣稱與紅門門主結怨……”

施南林接下他的話,“隻有這樣,才不會有人懷疑到他身上,確是好計謀!”

昭慶起身,緩緩走下帝座,“如果兩人真有怨仇,那麽,越之彥能拋卻舊怨,拉攏故敵,心中所求,便已不僅僅是增強實力那麽簡單了!”

敬穆劍眉高挑,“若是越之彥仍舊打了控製陛下的心思,不如趁早除去他!”

昭慶聞言,轉眼看向施南林,“他如今掌控舉國的財政稅收,不可不謂大權在握。丞相意下如何?”

施南林微微一笑,“既如此,先從收權下手!”

昭慶輕輕點頭。“不要驚動他,慢慢來。過段日子,舉國選才,趁機挑選賢士,替換他的親信,翦除他的黨羽。便不怕他興風作浪!”

兩人退去,白虎步伐輕盈地閃入殿中,倚偎到昭慶腳邊。

昭慶從沉思中醒覺,目光溫柔地望向它,一看之下,卻是咦了一聲,伸手,從白虎口中奪下一物。

白虎搖晃著腦袋,一臉地不滿。

昭慶細細打量手中蠟封地綢卷。半晌,果斷展開,熟悉的字跡頃刻躍然眼中……

良久。昭慶緩緩垂下手,合上雙眼……

“主人!”貝衣小心地喚著。怯怯地在殿門外探身。

昭慶張開眼。深吸一口氣,“玄木呢?既然回來了。為何不敢來見寡人?”

貝衣不安地咬著下唇,喃喃道,“他說他不敢……”

昭慶盯著貝衣,不由得搖頭,這女子,真是往日那冷麵忠心的貝衣?或許,女子有了心上人,多少都會改變!

“他敢以探親為名,私赴攸都,還有什麽是他不敢地?”昭慶心平氣和地問。

貝衣雙目一亮,“主人不會怪罪他?”

昭慶不語,半晌,無奈搖頭。

貝衣輕呼一聲,側身,一把從門後拉出一人來,“主人答應了不會怪你,還躲什麽!”

玄木被貝衣扯耳拉出,不由得哇哇大叫,“疼!快放手!你想要謀殺親夫不成?”

貝衣麵頰頓時飛紅,啐了一聲,跺腳轉身逃開。

昭慶盯著得意輕笑的玄木,麵色漸沉。

玄木迎上昭慶地目光,一個激靈,轉身欲逃。

“玄木!”昭慶冷聲地召喚,硬生生止住了他地腳步,“不向寡人解釋一下嗎?”她舉起綢卷,隨即擲於案上。

玄木硬著頭皮嘻笑,“陛下,不是已閱過了嘛!臣又不知上麵寫了什麽,如何解釋……”

昭慶眉一挑,厲聲喝斥,“誰準你去見他!”

“這個……”玄木語塞,撓頭道,“畢竟曾是主仆一場,人家待臣也不錯……”

昭慶氣得一時無語玄木趁機湊近,“陛下難不成不是在生臣的氣,而是在生他地氣?怪他不肯親赴秭陽求親?”

昭慶一掌拍在案上,驚得白虎徒然躍起。

“玄木!你好大地膽子!”

玄木急忙後退兩步,陛下可是親口應允不怪罪為臣……”

昭慶急促地喘息,便是白虎也開始對著玄木底吼。“莫要氣出病來,郭不為又不在……”玄木連連擺手道。

昭慶一陣心痛,合上眼,半晌,才恢複了平靜。

“你為何這樣做?”她張口問,聲音中夾帶了一絲酸楚。

玄木微微正色,收起一貫地嘻皮笑臉,歎息,“你們間地事,我最清楚……”

“你清楚什麽?”昭慶輕聲地反問。玄木仰起臉,“這些年,你愛他恨他,我都看在眼中,為了那一晚……”他突然語塞,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半晌才小聲嘟囔,“……一直不肯原諒他……,你們彼此折磨……”

昭慶別過臉,努力壓下心頭地傷,吞下眸中的淚……

如今,自己已是貴為帝王,怎可輕易落淚?

“陛下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玄木試探著繼續說道,“何況,攸王對陛下一往情深……”

昭慶沉默,目光緩緩落到那散落的綢卷之上……

“再者,”玄木吞下口水,又急促說道,“陛下的大業,日後終歸要有人繼承,不生孩子,可是將這江山傳給誰呢?”

昭慶聞言,終於抬起眼來,“孩子?”她苦笑,良久,歎息,“郭不為沒有告訴你,寡人,怕是,再不會,有孩子……”處繁花似錦,彩緞飛揚,紅綢鋪就的錦路上,盛裝的女子在眾宮人的簇擁之下緩步走入殿堂,那裏,一生的歸宿在等侯著她……

宮人扶她立定,自厚厚地蓋頭下,她瞟見男人的一雙錦靴,頓時羞紅了兩頰……

拜過天地,有人往她手中塞過一端彩緞,她感覺到緞中央那同心結的份量,一陣地心慌,手心頃刻間冒出汗來……

男人在彩緞地那一端,引著她,一步步走向洞房,在喧鬧聲中,她卻是無比清晰地分辯出他的腳步聲,一聲聲,擊在她地心間,突然,她安下心來,無比地安心,有他陪伴,她不再孤單……立在高台上,望著這一切,今日,她將貝衣交給玄木,心底裏有幾多地不舍……

剛剛生產後地玉兒,容光煥發地伴在她身側,湊在她耳邊低語,“陛下,施大人在向這邊看呢!”

昭慶下意識地轉眼,迎上不遠處朝臣之中施南林的笑目……

隻是,她隨即側頭,避開了他地目光,那含蓄中閃動執著的目光,令她的心頭無端地沉重……

這一世,她嫁過人,她愛過人,她實現了亡父的遺願,成就這一片錦繡河山,但有遺憾,不過如煙……

(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