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木槿花開,一朵朵藕色的小花被溫柔地鍍上淺淺的金色,在淡雅中吐著芬芳……
昭慶抬頭,匾額上蒼勁的兩個大字提醒她,曾經到過此地。
“這裏,”越之彥的聲音中不無激動,“是你父母曾經的居所,在下重金買下這片宅院,隻為複原此處!這塊匾,便是你父親手所題!”
匾上的金光刺得昭慶幾乎張不開眼……
“長安,更是你父一生的夢想……”越之彥十分地感慨,仿佛,那也是他自己的夢想……
“他,已經不在了?”半晌,昭慶輕聲地問。
越之彥垂下頭,歎息,“你是遺腹子……”
昭慶下意識地合上雙眼,盡管,早已猜到,可是……
越之彥走上前,輕輕地推開院門。昭慶聞聲張眼,鄺總管沉靜的麵龐映入她的眼簾,難得地,總管的目光,溫和而慈愛……
“這裏,”越之彥行至院中央,立在那空蕩蕩地魚缸旁,“你父曾養了數尾錦鯉。”
昭慶深呼一口氣,抬腳跨入院內。
“他最喜錦鯉優美的遊姿,”越之彥伸手輕撫已不再光滑的缸壁,“從不假人手,一向親自喂養昭慶微微探頭,仿佛看到一池碧水中,有色彩豔麗的魚兒在悠閑遊動……
越之彥隨即走向正房,“每當你父喂食魚兒,你母便在房內撫琴,那曲《清流》,最得你父喜愛……”
昭慶的一雙手。不由得微微顫抖……
耳邊,傳來鄺總管低沉的聲音,“不錯。你那日所用之琴,便是你母當日的愛物……”
昭慶心頭酸楚不能自禁。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房內,一切都是那麽地安靜,似乎,往昔的歡樂早已隨主人地離去而消散。消散得一幹二淨……
昭慶默默地環視,良久,目光停駐在那角落裏的古琴上,低聲自語,“我與母親生得極像……”
越之彥不無慚愧,“你母畢竟是在下的主母,在下不敢逾越,是以早前見過公主,卻未……”
長歎一聲。他轉頭看向鄺總管,“倒是總管,曾傳授主母琴技。有幸一睹主母芳容。”
昭慶也側頭望向鄺總管,總管在她地目光中緩緩點頭。眼眸中盡是溫柔……
“這便是天意吧!”越之彥輕輕搖頭。
昭慶垂下眼。如果,在衡園。總管得以見到自己的麵容……
“原本,我們都以為主母她……”越之彥感慨,“早已不在人世,未成想,她竟是避入了楚宮……”
昭慶刷地抬起眼簾,定定地看向他,半晌,冷冷吐出一句“在楚宮,我從未見過母親地歡顏……”
越之彥急忙擺手,“公主,誤會在下之意了!出事之時,主母已懷身孕,在下深知,依主母心性,若不是為保住你父唯一血脈,她必定不會獨活……”
昭慶眸中的冷色點點褪去……
“在下隻是感慨,若是能早日尋到你母女……”越之彥的聲音漸低,滿眼的懊悔之色不似假裝。.http://wwP..
昭慶不作聲,半晌,尋了一張椅坐下,眼望越之彥,目光仿佛在說:現在,你可以講我的身世了!
越之彥與鄺總管交換了一個眼色,深吸一口氣,沉下聲道,“這不過是一個很事俗地故事……”
昭慶的雙眼不由得微微眯起。
“一個極有才華的年輕人,身世顯赫,頗得父輩賞識,成年後,得以迎娶情投意合的表妹,有似錦的前程,有高遠的抱負,卻不料,遭人嫉妒……”
昭慶的心瞬間提起……
“年輕人最小的叔父,窺視一家之主的大位已久,假意與年輕人交好,騙得眾人地信任,卻在暗地裏,趁大家不防,對自己的親侄兒,下了毒手……”
昭慶的手緊緊抓住木椅地扶手,嘴角,不由得輕輕**……
“為了斬草除根,他誣陷已還有身孕的侄媳,蒙蔽了痛失愛子地老家主,借以斬殺了侄媳娘家滿門!”
昭慶聽到此,已是再無法鎮定,騰地立起身來,“他是誰?”
越之彥地心緒尚未從沉痛的回憶中拔出,無視昭慶,繼續說道,“老家主很快故去,他終於如願以償,坐上家主大位,再不用隱藏真實麵目,開始大力剿殺侄兒過往地親隨,那幾年,真是腥風血雨……”
昭慶看到,他麵龐上流動著的,是一種不堪回首的痛楚,那般地深切,幾將他平庸的容貌扭曲……
“隻是,他高興得太早,”越之彥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分,“他侄兒的生母,早就對他起疑,存了心機,隨亡夫而去時,暗藏下半數的家產,交與忠仆,幾經輾轉,又轉到我等手中……”越之彥說著,與鄺總管相視,兩人的眼眶均已見紅。
“我等,逃過了當年的殺戮,活下來,隱姓埋名,不過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給忠心追隨的家主報仇!”
昭慶知道,真相已將揭開,不由得呼吸急促起來……
“隻是,”越之彥口氣一轉,聲音再次沉重下來,“老天也長著眼,不容我等恢複元氣報仇,已率先奪去了那賊子狗命!”
昭慶啊地一聲,幾乎跌回椅上,這,豈不是便宜了那喪心病狂的惡人……不過,”越之彥冷笑起來,轉眼看向昭慶,眸中閃過興奮之色,“他的兒子。還在,父債子償,這仇。還可以報!”
昭慶著急,“是何人?”
越之彥轉而微笑。點頭,“公主不必著急,這個人,公主非但識得,而且還很熟悉!”
昭慶的一顆心幾欲跳出。雙眼,一眨不眨,緊緊盯住他。“這個人,自大而殘暴,喜歡上了一個他最不該喜歡的女子,為她癡迷,為她瘋狂,卻不知,這女子的生父。就慘死在他父手中!這女子地親母,被他父逼迫客死異……”
“白越王!”昭慶輕聲地打斷他,“是當今的白越王!”彥讚許地點頭,“不錯!正是他!”
昭慶的手臂支在椅背上。用力太大。手腕在輕輕地顫抖。
“公主地生父,”越之彥緩緩彎膝。恭敬跪倒,“乃是我白越曾經的儲君,公主,並非楚國地公主,而是我白越的公主!”他身後,一直默不出聲的鄺總管,應聲叩地而拜……
昭慶不知自己是過了多久才恢複了神智,身子立在那裏,心神卻已飛出老遠……
是真的嗎?
她不停地問自己,隻覺心頭壓了巨石,難以喘息。
追查身世,卻不料,查出如此驚人的內幕……
自己地肩頭,轉瞬間,壓上血海深仇!
地上二人仍在無聲跪拜。
曾經,視若仇敵……
“起來吧!”昭慶木然道。
二人起身,越之彥的臉上更是閃動著難言的光彩。
“王宮的柏樹林裏,有一片灰屋,”昭慶的聲音有幾分幹澀,“那裏麵,藏有一尊木雕,與我,十分想象,你可知?”
越之彥皺起眉頭,“那裏,曾住過一位老婦,是公主祖母,故去的敬安王後貼心的侍女!至於木雕……”他說著,疑惑地轉頭,看向鄺總管。
“她知道我,她要她的徒兒在那裏等一個與木雕相像之人……”昭慶補充道。
越之彥的眸中現出驚色,半晌,沉吟道,“如今想來,主母當年能夠僥幸逃出,或許,也是敬安王後暗中出手……”
“一定是了!”鄺總管終於開口,“敬安王後是主母親姨母,主母賢良又深得敬安王後喜愛,王後當年想是萬萬不信主母謀害夫君!”
“敬安王後派人助主母逃離,那人必然知曉主母行蹤,也定然獲悉主母產下公主……”越之彥接著推測。
“那麽,”昭慶小心又問,“那木雕,可是我母?”
兩人聞聽,彼此相視,眸中均是重添了悲色……
“不,”越之彥輕輕搖頭道,“曾聞,敬安王後請來名匠為心愛地幼女雕像……”
昭慶訝然,“可是那木雕與我母……”
鄺總管憐惜地望著她,“惜雲公主與主母本就是表姐妹。”
“陸家女兒,天香國色……”越之彥在一旁歎息。
“我母本姓陸?”昭慶問,母親從未告訴過她。
越之彥點頭,“陸氏一門,出了一位當朝王後,出了一位儲君王妃,原本是,無比榮耀,卻也正因了這榮耀,慘遭牽連……”
昭慶垂下眼,怪不得,母親從不提及親人……
“那位惜雲公主……”昭慶再問,心中升出不安。
越之彥歎息搖頭,“賊子奪得王位後,將其賜死!”
昭慶倒吸一口涼氣,“她,不過是個女子……”
越之彥苦笑,“隻可惜,這女子為那賊子獨子所愛……”
原來如此,一個如花少女,便這樣無辜喪命……
“家主與主母,曾是恩愛非常的一對璧人……”越之彥似乎想要安慰昭慶,故意轉了話題。
昭慶抬起頭,唇邊掛上了一絲苦笑,“我知道……”
母妃的不快樂,如今,已得到解答……
三人再不言語,一時間,房內重又陷入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昭慶忽然問道,“我父,他是怎樣地一個人?”
越之彥抬起頭來,“家主,雄才大略……”才一張口,聲音已哽咽。
昭慶垂頭,心下難過不已,再怎樣,自己都是無緣見他!曾經,多少年,自己根本不知他的存在……
“家主心存高遠,一心統一四國!”越之彥平複半晌後,激動地繼續說道。
昭慶下意識地擰眉。
似看出她地心思,越之彥沉下聲來,“家主欲統一四國,非是出於權力之欲,而是為了百姓安居樂業!”
昭慶地眉頭仍是不展。
越之彥進而解釋,“四國征戰,在明在暗,從未停歇,戰事一起,惟有百姓遭殃,家主以為,隻有四國一統,才能避免戰事,舉國百姓長久安樂,國家也能興盛長存!“長安?”昭慶恍然。
“正是!”越之彥露出讚許之色,“家主題的那塊匾,正是寄予此意!”
昭慶心下一跳,忽然想起一人,那人曾與自己激辯民為國基……
“那你,以往所為……”半晌,昭慶遲疑問道。
“在下正是為了實現家主遺誌!挑起四國混戰,方有機會坐收魚翁之利!”越之彥雙目放光,應聲答道。
昭慶不由輕輕搖頭。
“自然,”越之彥神色一轉,輕聲笑道,“尋回公主,情勢便大有不同了!”
“如何不同?”昭慶側頭問道。
越之彥地笑容更添了深意,“公主是我白越王位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你!”昭慶幾乎跳起,“你是要我……”是!”越之彥堅定地點頭,“除此之外,據臣下所知,楚王無心王位,一想讓位於公主,攸國定王對公主情有獨衷……”
“不要說了!”昭慶苦笑著揮手打斷他,想說他的想法實在太過狂妄,話到唇邊,卻又不知為何被咽了回去。
歎了口氣,昭慶心思一轉,又想起一事,“紅門,為何與你做對?”
提及此事,越之彥沉下臉來,“紅門門主,與臣下因故結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