秭陽城中的一家茶樓,藏於深巷,生意卻是不差。

遠遠的,還未行近,已有夜風卷著淡雅茶香縈繞上來,昭慶頃刻間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小巧的包間內,一壺熱氣騰騰、芬香四溢的茗茶在等著她,奉茶的少女,蛾眉細目,笑意盈盈。

“公子,這是今年早春的女貞,用兩年前收的雪水煮泡……”少女軟聲細語地講解。

昭慶大半沒有聽進,自然也忽略了少女時而偷看她時眼梢的那一抹羞喜之色。

少女眼中,經過了玄木一番細心偽裝的昭慶,儼然一位溫玉公子,淡青的長袍、銀絲的腰帶,麵龐雖偏瘦,配上那一雙若有所思的大眼、那一份淡定從容的神態,已是少見的出色人物,怎能不令她動心……

昭慶在想著日間與阿黃的秘會,她要阿黃借助紅門的力量為自己打探十餘年前落難的白越貴族,這一步,是否走得太險?

包間外響起玄木的聲音,“人到了嗎?”

門外有人恭敬地答,“客人到了,正候著二位。”

昭慶心知,這是劉武來了。

門一開,一臉壞笑的玄木率先走進來,目光在昭慶麵上掃過,別有深意。

玄木身後,現出劉武高大的身影。

昭慶一臉平靜,泰然迎上劉武那複雜之極的目光……

兩人坐定,一股脂粉混雜著酒腥之氣驟然撲入昭慶鼻間,昭慶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劉武的麵孔倏地變紅,垂下眼,表情十分地尷尬。

玄木不以為然地笑。“剛與劉兄逛了錦繡樓出來,秦兄莫怪。”說著,竟對昭慶擠了擠眼。

昭慶心知是玄木有意令劉武在自己麵前難堪。哭笑不得。

玄木轉而對那一臉花癡的奉茶少女吩咐道,“行了。你去吧,不喚你就別進來!”

少女聞聽,迅速望向昭慶,昭慶麵無表情,少女隻得失望離去。

包間裏隻餘下三人。一時安靜下來。

半晌,玄木緩下神,舒了一口氣道,“附近沒人了。”

劉武抬眼細細地端詳昭慶,良久才出聲道:“你瘦了。”目光中有著掩不去的關切。

昭慶淡然微笑,卻沒有接口。

劉武神色一黯,半晌,垂眼道:“離開驛館,玄木帶我到青樓停留片刻。以避人耳目。”昭慶平靜點頭,想說我了解你地為人,可話到口邊。.Wap..終被咽下。

他,沒必要對自己解釋。自己。也沒必要聽他解釋……

玄木便在此時插話,“我說。時間可是不多,敘舊還是免了吧!”說這話時,眼睛未離昭慶。

昭慶瞪他一眼,什麽時候起,他對那個人如此盡心竭力了?“我聽聞,越攸合盟幾近達成?”昭慶壓底聲音問劉武。

劉武抬起眼,盯著昭慶,“這便是你欲見我的緣由?”

昭慶老老實實地點頭。

劉武的眸中閃過一絲苦澀,“你失蹤了那麽久,我很擔心……”

昭慶還未作答,玄木已是輕咳一聲,“這茶不錯,正好去酒氣。”

話音剛落,便是昭慶也聽到門外響起極輕地腳步聲。

昭慶向玄木遞了個眼色,玄木會意,敏捷躍至門旁,聆聽片刻,猛地將門拉開……

門外,離去不久的那名奉茶少女手捧著一隻錦盒,吃驚地立在門前。

“沒有喚你,你來做什麽?”玄木冷聲質問。

少女慌張地遞上錦盒,“奴婢為秦公子送來玫瑰香片,配上女貞茶,再好不過……”昭慶也不打算再耽擱時間,直截了當地問劉武,“白越怎會答應賣戰船給攸國,攸國又許諾了白越什麽條件?”

劉武皺眉道:“此番出使,我不過是掛個名頭而已,真正主事地,卻是大王的寵臣何畢,聯盟之事也都是他拿主意。”

“是他!”昭慶仿佛又見到那個下頜有著兩撮黃毛的消瘦老者,在攸王的大殿上,故弄玄虛地指著自己道:“此女麵相,不可測!”

“不錯,何畢原本就力主越攸合盟,故而向攸王力爭來這個差事。”劉武麵色甚憂,顯然並不讚同。

“至於白越因何答應將戰船賣給我們,我確是不得而知,何畢這些日子來頻見白越權貴,許是起了作用。”劉武猜測道。

昭慶忽然問,“攸國購戰船何用?”

劉武的目光倏地一沉,看著昭慶,卻是欲言又止。

昭慶沉下臉,半晌,問道:“攸王,可是也想打楚國地主意?”

劉武避開昭慶的目光,麵上的憂色卻是更重。

“果然如此!”昭慶咬牙,雖然一早猜到,但心中的憤怒卻無法掩飾。

“我也隻是從攸王的近日籌劃中猜得一二,”劉武歎息道,“大王多疑,除了少數親信,誰也不知他心中所想。”

昭慶飛快瞟了玄木一眼。

玄木難得正色,迎著昭慶目光輕輕搖頭。

昭慶暗暗舒了一口氣。

如果那個男人得知此事,卻不告之……

昭慶搖頭,驅開雜念,又問,“難道越攸已準備聯手伐楚?”

劉武的眉頭擰得更緊,遲疑片刻,點頭,“極有可能!”

“白越得了什麽好處?”昭慶追問,誓要問個清楚。

“錦江諸港,任白越商人通行。隻是,這必定不足以令白越王答應買出戰船、應允合盟,背後的交易。我不得而知。”劉武麵色凝重地答。昭慶沉默下來,丞相白乾、商人越之彥,甚至那個貌似小人物的程西廷。一張張麵龐在她眼前浮現,這些人。在這交易中,扮演著什麽角色?得了什麽好處?

劉武似乎還有話說,隻是,兩人之間的玄木已不肯給他機會。

“劉兄,不早了。該回了。”他伸了個懶腰,自顧起身。

昭慶仍在沉思,一隻手輕撫著案上地細瓷茶杯,心緒早已飄出好遠……

劉武緩緩站起,凝視昭慶,神色起伏。

“我,走了。”他輕聲道。

昭慶這才抬眼,看他,“好。”她沉聲道,“不要令何畢起疑。”

劉武地唇動了動,那邊。玄木已將門拉開。

劉武再深看昭慶一眼,終是無聲轉頭。向外走去……

玄木神色輕鬆下來。“我去送下劉兄。”他在劉武身後,向昭慶眨眼。

昭慶點頭。想了想,叮囑道:“小心!”

玄木笑嘻嘻地做了個鬼臉,正欲再說什麽,突聞樓下傳來一嬌蠻女聲,“喝什麽茶?我不要喝茶!”

玄木臉上的笑容頃刻消去,二話沒說,一伸手,將門拉上!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昭慶擰眉,瞪了玄木一眼,“她怎會來此?”

玄木愁眉苦臉,連連搖頭,“真地與我沒關係呀!我躲她都來不及……”

昭慶起身,走到門旁,示意玄木拉開一道門縫,玄木不情願,“再被她逮到,我……”

昭慶麵一沉,玄木再不敢言,小心翼翼地拉開門縫……

“……,尋人也不急在一時!”是一個並不陌生地男聲。

昭慶心下一驚,怎麽這兩人湊到了一處?

“你不是說,在這秭陽城裏你也算有身份地人,為何一個大活人都找不到?”女子質問,聽得出,滿腹地怒氣。

“別急,我們進去再說。”那男子沉穩答道,言語間,令人心安。女子再無聲,一陣腳步聲,沿階傳上來。

昭慶伸手,將房門推上。

“沒想到,這位大小姐在秭陽還有熟識之人。”玄木疑惑地輕語。

昭慶看他一眼,沒有言語,心中卻是同樣疑惑,莊繡兒與白越王派到元息山追捕貝衣地那夥人,何時結上了交情?

突然,玄木低叫一聲,懊惱道:“劉武!”

要到這時,他才想起人家來。

昭慶不禁好笑,“想是早走了!”-

貝衣仍是不肯理睬玄木,在他身邊,也是目不斜視。玄木不時討好地望她,神色極為小心。

昭慶目光在二人麵上巡視,半晌,沉聲道:“我想了許久,決意去見白越王!”

“什麽?”玄木幾乎跳起,“我有沒有聽錯?”

貝衣也是吃驚,“主人?”

昭慶點點頭,神色鎮定道,“我意已決!”

“為何?”玄木不解,眼珠一轉,脫口而出,“為了楚國?”

貝衣狠瞪他一眼,“閉嘴!”

玄木一縮脖,老老實實地安靜下來。昭慶苦笑,這一對冤家,確是應了那句一物降一物地老話!

“不錯,”昭慶溫聲回答玄木,“到了此時,惟有我出麵。”

“主人,”貝衣難得插話,“那白越王對你之心不死……”

“就是,就是!”玄木急忙附應,“他四處尋你不著,你卻要送上門去,若是王爺知……”

昭慶麵色一沉,玄木住“貝衣,”昭慶吩咐,“你與我一道入宮。”

到了這時,兩人都看出,昭慶決心已定,貝衣收去麵上驚色,利落應道:“是,主人!”

“玄木,”昭慶的目光轉到一臉苦色地玄木身上,“你先去楚宮,將這裏的事秘報子思,叫他與施南林商量對策,再返攸都,去見你的主子!”

“王爺會怪罪我地……”玄木呻吟一聲。

昭慶不為所動地看著他,一雙明眸異樣地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