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驕陽,在琴室灑落片片明媚。

昭慶極為認真地教著琴,一遍遍,耐心地為弟子做著示範,時有微風,輕輕掀起她麵紗的一角,伴著叮咚琴音,生出旖旎風情……

課畢,昭慶抬頭,看到了衡園總管。

似乎,他已來了多時,腳邊蹦跳的小雀對這靜立的老者宛如未見。

弟子們魚貫而出,經過總管身邊,總要彎身施禮。

總管默立,麵無表情,直至弟子們悉數離去,他的目光這才閃動了幾下,對昭慶點頭道:“先生教得很好。”

昭慶讀出他眸中的由衷之意,心下一暖,這讚許,並不是給予身份高貴的公主,而是送給地位卑微的琴師,對她的琴技,是真正的肯定。

總管接下來卻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家主召見先生,先生請隨老朽來。”說著轉身,沒有給昭慶任何拒絕的餘地。

昭慶心下一跳,這麽快,看來是避不過了……

整了下麵紗,昭慶沉默著跟上。

總管的馬車很是普通,與眾不同的是車上擺著不少的書籍,十分整齊地推放在小巧書格裏。

貝衣不肯離昭慶左右,固執地守在昭慶身旁,冷眉盯著對座的總管,那樣的目光,一般人怕是早已受不住,總管卻是難得地泰然,手持書卷,一路上頭都未曾抬起過……

昭慶竭力回憶與越之彥初見時的情形,記憶中,那時的自己,從頭至尾,並未出過聲……

越府坐落在城北。諾大的一片宅子,高牆精瓦,深宅大院。絲毫不肯掩飾家主人的富足衡園地馬車在側門停下,縱是側門。也有五六個門仆侯著,好不氣派。

總管照例不多言,沉默著走在前頭,昭慶趁機與貝衣低語,“你的身份特殊。難保越之彥門下無人識你,還是留在外麵守候。”

貝衣想分辨,昭慶伸手按在她小臂上,輕搖了下頭,轉身跟去。

總管與昭慶在越府家人引領下左拐右進行至一幽靜院落,昭慶抬頭,隻見門上匾額題著兩個蒼勁大字長安。

昭慶瞬時被那兩字的氣勢吸引,足底生根,一時間幾乎忘記了置身何處。

正沉醉間。聞聽身旁傳來歎息。

“家主在此地召見?”

昭慶側頭,衡園總管正皺著眉頭問那引路地家人。一路看中文網首發16.家人恭恭敬敬地答道:“正是,家主在內已是侯了多時。”

總管聞聽。眉頭卻是鎖得更緊。

昭慶想問有何不妥,可是總管眉目間的那一抹淒色終令她退卻。

總管似乎不忍多看那匾上二字。搖了搖頭。急急跨入院門。昭慶隻得跟上。

院落不大,十分地素靜。院正中有一半人多高地碩大魚缸,昭慶經過,微微探身看去,幽深碧水,未見一尾魚兒……

正房內有人聲傳出,“家主放心,在下知道該如何應對,在下告辭。”

門簾一挑,急急走出一人來。

昭慶停步,透過麵紗冷冷地瞧著迎麵走來的高瘦男子。

不經意間,卻掃見衡園總管異樣冷漠的眼神。昭慶暗自吃驚,看模樣,總管對這姓程的也無好感。

程西延滿麵躊躇之色,從兩人身邊經過,快速地向衡園總管點頭致意,對厚紗遮麵的昭慶,卻是連看都未看一眼。

程西延匆忙離去,家人入內通報,方才將總管與昭慶二人請入房內。

入門前,總管遲步,似是有意無意地側頭,看了昭慶一眼,昭慶在那目光中隱隱撲到一絲擔憂……

房內點著淡雅地熏香,一室地暗幽。

昭慶看仔細了,才發現在北窗處,靜立著一個身影。

衡園總管淡聲道,“家主,秦先生到了。”

窗旁那人緩緩回過身來,昭慶的目光隻在那張平淡無奇的麵龐上一掃,就連忙垂下頭去。

這個人,當年在白越王宮向自己獻禮,在白越王口中,富可敵國……

“好,”越之彥點頭,聲音中聽不出半點情緒。

“秦先生,聞鄺總管提起,琴技了得。”昭慶到了這時,方知衡園總管姓鄺。

“這裏有把琴,不知先生可彈得?”越之彥伸手一指。

昭慶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去。

南向的角落裏,一張鏤空木花的精美琴桌上,靜靜躺著一把琴。

上好的紅木,象牙的柱頭,繁複的雕花,無一不昭示著這是一把罕有地古琴。

“好琴!”昭慶輕聲讚道。說著,不由自主,走上近前。

看仔細了,昭慶更是由衷心喜,纖長玉指在琴麵上輕輕一撥,流水之聲躍然耳間。

“家主,這怕是不妥吧。”身後,鄺總管沉著聲道。

“無妨,”越之彥的聲音響起,“這琴,已是寂寞了良久……”

昭慶此時已顧不得琢磨兩人對話,她的全部心神均被吸引在這琴上,心底地那份喜悅不亞於玉匠偶獲了一塊上等良玉。

未加思索,一曲《雲深處》已從指間流出……

如此思念,卻為何人?隱心痛,那個霸氣的男人,什麽時候,悄悄地,在自己心間紮下了根,趕也趕不走,拔也拔不去……

良久,房內,寂靜無聲……

直到,越之彥地一聲輕歎,方將昭慶地心神拉了回來。

“好曲!”他讚道。

昭慶心下一涼。怎麽會,彈這隻曲?

“好琴技!”越之彥又讚。

昭慶硬著頭皮起身謝道,“家主過獎。這把琴,即便是不會彈的人。手指放在上麵,也會發出動人之音。”

越之彥點頭,看了鄺總管一眼,“能令你稱道地人,果然不錯。”

昭慶看到。鄺總管一臉悵然之色,沉默不語……

“隻是,越某好奇,先生可是來自楚地?”越之彥似對鄺總管地反應並不以為意,轉而詢問昭慶。

昭慶暗自後悔,這種時候,她隻盼與楚國牽不上任何關係。

“小女子曾在楚停留過不長時日,也隻是習得一兩隻楚曲。”昭慶緩聲作答。

越之彥似乎並未起疑,再問。“不知先生師從何人?”

昭慶心頭一緊,“小女子飄泊四方,從師甚雜。”她自幼師從故去的楚王為她重金聘來的多位名家。可是,此時。她又怎敢報出?

越之彥目光閃動。側頭盯著一直默不作聲地鄺總管,道。“看來,這世上真有天賦一說!是不是?”

昭慶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鄺總管看了眼昭慶,無聲點頭。

昭慶暗舒了一口氣興趣,並未再對她的來曆加以追問。

“今日,就到這裏吧,日後,越某再想聽琴,還要煩勞先生。”他說。

昭慶不禁吃驚,這樣的一個人,對一名小小琴師,竟會如此客氣……

跟在鄺總管身後,昭慶有驚無險地離開越府,出得門來,一眼瞧見貝衣那翹首以待的身影,昭慶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沒想到,這麽容易,就蒙混過了關。給昭慶一個不好的消息。

越攸合盟已有了眉目!

昭慶問,“白越王答應售戰船給攸國了?”

玄木吃驚,“你怎會知曉?”

昭慶沉默,玄木尤在疑惑,“如此隱密之事,便是王爺,也剛從他父王那裏探出口風……”

昭慶不理他,“這麽說,白越王是答應了!”

玄木下意識地點頭,定定地盯著昭慶。

昭慶擰眉,沉思良久。

“你去想辦法,我要秘會攸使。”終於,她沉著聲道。

“什麽?”玄木更是吃驚,“你要見劉武?”

昭慶瞪他,“怎麽,我不能見?”

玄木苦下臉,“你,還未見過王爺,就先秘會劉武,叫王爺知道了……”

昭慶心一沉,一股苦澀滋味湧上舌尖……

“即便是我不稟報王爺,他也會從別處聽聞……”玄木還在嘮叨。

昭慶抬手,製止他,“就這麽辦吧,”她道,“你盡快安排。”聲音中夾著一絲淡淡地憂傷,不仔細分辨,根本聽不出……

玄木離開後,貝衣問昭慶,“劉武是何人?”

昭慶這才想起,貝衣,其實並不知自己的過往……

“他曾是我的,”昭慶苦笑,“夫君……”

貝衣猛地瞪大了眼,這般冷漠的一個人,也不由得滿眼震驚。

“隻不過,”昭慶將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遲疑了片刻,重又投回,麵色已沉靜下來,“他在洞房之夜棄我而去!”

貝衣聞聽,眼色頓寒。

“主人,貝衣去為你報仇!”她咬牙切齒道。

昭慶哭笑不得,“貝衣!”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似乎生怕她轉身便去尋劉武,“你不明白,”她溫聲道,“我早已,不再恨他……”

“為何?”貝衣不解,仍舊固執地握緊雙拳,“對女人,那是奇恥大辱!”

昭慶搖頭,“他,已不是我心念之人,無愛,便無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