秭陽城這幾日來頗為熱鬧,白越王生辰,百姓自當同樂。
有各地匯聚來的戲班在路口搭台助興,有蜂擁而至的商販在街邊叫賣兜售,處處張燈結彩、人人笑逐顏開,一片歡騰喜樂之象。
與王宮僅有兩街之隔的丞相府自不例外,諾大的一片宅院,前門客流如潮,後宅繁燈似錦。
昭慶與貝衣均是一襲尋常的小廝打扮,混在人群中,竟是輕而易舉地溜進了平日裏戒備森嚴的府門。
貝衣緊繃著一張臉,以此向昭慶表達著她的不滿。
昭慶不理,一味地東張西望,半晌,與貝衣商量,“找個人打聽一下書房的位置吧!”
貝衣終於按捺不住,低聲問道:“主人,為什麽要冒險入相府呢?”
昭慶看她一眼,神色頗為無奈地解釋道:“丞相畢竟是兩朝老臣,王宮裏那尊木像的來曆,還有十餘年前我母妃的避難逃離,或許,他會知曉一二……”
貝衣神色一凜,不再言語。
半晌,問:“主人定要探知身世?”
昭慶正欲張口作答,卻是遠遠瞟見有相府家丁正引領著幾名裝束怪異之人避開眾人向後宅行去。她心覺有異,忙輕拉貝衣衣襟,示意跟上。
那一行人悄然無聲地步入一片水榭廊亭,左拐右拐,越行越僻,終是停在了一座紅柱青瓦的樓前,暗底的匾額上龍飛鳳舞地書著觀水兩個大字。
引領之人語氣恭敬道:“大人在此等候多時了,先生裏麵請。”
尾隨在後,隱身湖石之中的昭慶隻聽得一個甚為渾厚的男聲隨即響起。“有勞。”
昭慶聞之一愣,這聲音曾經聽到過……
詫異間,隻見為首一背影高瘦之人不急不緩地步入小樓。其餘人等卻是詭異地原地未動。
昭慶沉思片刻,問貝衣。“我想進去探聽,你可有辦法?”
貝衣麵色不變,略一點頭,果斷拉起昭慶地手臂。片刻間,便攜著昭慶消失在湖石林中……
樓內。丞相白乾麵無表情地盯著來人一步步走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之色。
“小民程西延奉主命拜見丞相大人!”高瘦的中年男子恭敬施禮,眉目間尋不出半點兒地懼意。
白乾未語,微皺眉頭,過了良久,才口氣頗淡地出聲道:“這次,你主人又讓你送了什麽來那自稱程西延的男子似乎對此冷遇並不以為然,淡淡一笑,道:“主人言。1-6-K-小-說-網丞相高品,遠珍寶、疏美色,屢次送來地禮物均不能入了丞相的眼。他十分惶恐……”
“哼!”不待他講完,白乾已是重哼打斷了他。“他會覺惶恐?真是笑話。這世上有令他惶恐之人,白某可是不信呢!”
程西延仍是一臉不以為然之色。輕輕搖頭道:“我家主人對丞相大人可是再尊重不過了!”
白乾繼續冷笑,麵色已是陰沉似水,“便是大王,他也不放在眼裏,你當白某不知嗎?”
程西延但笑不語。
隻聽得白乾又道:“如今這滿朝上下,除了老夫與大將軍敬穆,還有哪個是沒受過他的禮的?他倒是打的什麽主意,你不妨與老夫直說!”
便在這時,遠遠地有衝天鞭炮與震耳歡呼之聲接踵傳來,兩人均是下意識地側耳傾聽,半晌不語。
隱在窗後樹叢之中地昭慶,借著明亮燈火看到,丞相白乾的麵色似是頃刻之間又沉了幾分,而與他對話之人,縱是微微垂首,那一張臉上的笑意依舊清晰可辨……
良久,遠處那巨大的聲響才漸漸平息下去,程西延這才笑道:“丞相大人也看到了,便是大王,也是受了我家主人的禮呢!”說這話時,他的語氣中不是沒有自豪的。
白乾冷哼,毫不掩飾其心頭的不快。
“我家主人是經商之人,喜結交,也屬平常。丞相大權在握,我主傾心攀附,不過是期日後有行方便之時,請大人不必多慮。”回答他的,仍是一聲冷笑。
“這次帶來地禮物,還請大人過目之後再做定奪!”
“不必了!”白乾斷然拒絕。
昭慶不由對這老頭側目,曾經,大殿之上,她恨他推波助瀾害過無辜性命,曾經,白越王駕前,她敬他不計前嫌仗義執言,如今,私下裏,她不得不佩服他確是有那麽一兩分難得地堅持……“大人,還是看看再說吧!”那程西延說著,竟不再顧及,側身向外,擊掌三聲。
昭慶發覺,白乾的麵頰猛地**兩下,瞬間垂下眼,拒絕之言卻是終未再出。
昭慶不由更加奇怪,這位丞相竟也有所顧及?在白越,他難道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身邊的貝衣此時也是難得地驚詫,忍不住湊近昭慶,低聲問道:“那人口中地主人會是何人?”她出身白越王宮,縱是再不關心,也對白越情勢有那麽幾分了解,尤其是當年助昭慶逃離,多少是領教過丞相白乾的威力地,是以,才會有此時這一問。
昭慶湊近她地耳邊,輕聲答道:“我猜,是越之彥!”
貝衣一愣,卻是頃刻間露出了然之色,不再多問。她自然不知,昭慶與這程姓之人曾有過同船經曆,隻不過,那時,昭慶化身流浪少年,混在船上幫廚,雖未直麵,卻是識得此人聲音的。
這時,樓內已有了變化。
程西延地掌聲之後,很快。魚貫行進幾人來。
看到此時,昭慶也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隻見,進來這幾人一律寬大長袍加身。那袍子之長,是昭慶前所未見的。便是幾人的臉麵,也是嚴嚴實實遮在袍中地……
沒有人發出聲響,行進之人更是步履無痕,如踏棉帛之上。
昭慶好奇,下意識地瞟了眼白乾。卻見他目露驚色,麵孔轉白。
程西延一臉得意,隻是靜靜地退後了幾步。
有那麽片刻間,昭慶不由得憶起幼時,父王收集奇珍,每每與她驚喜……
再看,那幾人開始有了動靜,無人發出指令,幾人卻是齊齊伸出手來。將外袍緩緩褪去……
一張張,白淨、清秀的麵龐,一個個。修長、挺立的身形……
昭慶心下一突,猛然間憶起了什麽。目光驟然黯了下去……
幾名容貌異常出眾地少年。一字排開,長身而立。遠看,宛如幾隻素蓮幽雅綻放……
白乾的雙眼猛地閉合,隱隱地似乎長歎了一聲……
看仔細了,原來少年或是抱琴或是持蕭,各有不同。正中地少年,長眉細眼,尤是別有一番風情,他的眼波嫵媚地在白乾身上一轉,隨即支起蕭來,緩緩貼近唇邊……
片刻,一陣清音響起,僻靜的小樓,頓被悠揚樂音環繞……
貝衣皺著眉,輕聲地問昭慶,“主人,這是在做什麽?”
昭慶苦笑,該如何回答?半晌,她無奈吐出兩字,“送禮!”
貝衣越發不解,繼續追問,“禮在哪裏?”
昭慶目不轉睛地盯著幾名少年,終是歎息說道:“他們!”年們默默收起各自的樂器,垂首靜立。
程西延適時跨前兩步,微笑道:“丞相,這份禮,您當是看上眼了吧!”
白乾麵色變幻不定。
程西延接著道:“我主責我,之前,竟未察丞相所好,冒然獻禮,實乃程某之過。今日帶來的這份禮,是我主親命**出來地,均是尋遍四國挑出的良才,聘了名師悉心傳教,早已名聲在外,想必丞相也是有所耳聞!”
白乾不作聲,良久,才歎息道,“這世間,有什麽,是你的主子探不出來的?”
程西延但笑不語,眉目間徒添自傲之色。
半晌,白乾又問,“他倒底想老夫為他做什麽?”
程西延釋懷輕笑,眼含深意道:“不過是,希望丞相勸說大王,與楚開戰!”“為何?”樓內,白乾咬牙問出聲來。樓外,昭慶震驚之下,險些問出聲來。
程西延仍是淡淡地笑,卻是反問,“為何不呢?”一臉地諱意莫深。
白乾猛地從椅上坐起,“他,倒底打的是何主意?”
程西延微微搖頭,卻是不語。
白乾狠盯著他,目光化作利器,仿佛要刺穿他良久,程西延卻似不懷好意地笑問,“怎麽樣,這份禮,丞相可願收下?”
白乾轉眼掃過那幾名素衣少年,目光中不禁露出猶豫之色,半晌,仍是歎息,“他可是想從戰事中牟利?他已是富可敵國,何必如此!”
程西延笑笑,卻不正麵回答,反問:“這世上怎會有人嫌錢財太多?”
白乾擰眉,“大王與楚訂有婚約,何況,大王對那位公主的心意盡人皆知……”
程西延冷笑,“那位公主早已失去蹤跡,楚國悔婚在先,這可不正是最好的開戰之由?”
白乾搖頭,“你不曉得,大王深知那位公主對幼弟情誼……”
“丞相又不是不知,”程西延打斷他道,“那位公主久未露麵,各訪打探,至今未果,大家都不言明,各自卻是再清楚不過,恐怕,是再難尋到她了!”
“可是……”白乾麵露難色。
程西延笑,“這一仗,不過是早晚的事兒,丞相為何看不開?”
“何況,”他眼珠一轉,神色頗為詭異道,“丞相對那位公主,不是一早就欲除之而後快嗎?而今,對其家國,怎地又生出顧及來了?”
白乾的麵色頓時又青了幾分,那無比陰沉地眼眸中竟似生出了幾許怨毒。
程西延卻似未覺,隻靜靜地笑,無懼地迎上他的目光……麵色慘白,暗冒冷汗。
她,這麽久了,竟是不曾被任何人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