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耳側呼嘯,雨在周身肆虐,茫茫天地間,沒有歸處……昭慶放開了白馬的韁繩,疲憊地俯下身,僵冷的麵頰緊緊貼上馬頸,便再也不肯離開。

上一次私自離宮,因了憤怒,因了悲傷,因了心尖上那悴不及防紮入的深刺,本以為那已是生命所能承受的極限,沒成想……淚水與雨水交織,昭慶的眼又開始模糊。

終於明白,劉武的背棄,不過是心上的疤,定王的欺淩,不過是身上的傷,而今,卻是心死……十餘年的尊貴,十餘年的嬌縱,卻原來,不過是一場夢…………白馬狂奔得累了,縱是如此良駒,也架不住這般沒命似地趕路,此時,樂得昭慶不再驅趕,悠閑地低頭啃起了草根。

昭慶仍是一動不動地伏在馬背上,渾身冰冷而麻木,便是眼角的淚也開始冷下來……昭慶是在見證了子思的登基大典後,悄然離開楚宮的,瞞過了所有人,包括幾乎不離她左右的貝衣與玉兒。

貝衣被她派去跟蹤玄木,理由是防範定王采取行動;玉兒被她譴去安頓郭不為,正中人家的下懷,沒有不應之理;甚至於嗅覺敏銳的白虎,她也沒有疏忽,在親手喂飽了貪吃的小家夥後,劉武贈她的那個小玉瓶就完全見了底……一個人,下了決心,幾乎無從可擋!昭慶隨行的,惟有白馬。

昭慶所想的,隻是離開。

離開楚宮,遠離熟悉的人、熟悉的物、熟悉的一切,以至熟悉的那個自己……至於去往何方,昭慶沒有想過,那個華麗的宮殿,不再是自己的家,天下之大,已沒有了自己的家……雨勢更盛,細小的雨絲終化作連綿的雨滴,越發急促地打在昭慶發間、背上……白馬等不到主人的指令,不耐煩起來,終於一揚蹄,衝進山林避雨。

昭慶在顛簸中漸漸失去了力氣,那環抱馬頸的雙臂漸行漸鬆…………冷,好冷,冷得徹心徹骨……痛,好痛,痛得撕心裂肺……仿佛血肉正在一片片抽離,仿佛生機開始一點點褪去……那遠處的麗人,可是母妃?為何,再見,她仍是沒有一絲笑容……告訴我,我父,是什麽人?告訴我,我,姓什麽?母妃身後的老人,可是楚王?為何,再見,他仍是滿眼淚痕……告訴我,你那般寵愛我,是為了什麽?告訴我,你至死不肯透露我的身世,是為了什麽?……你們,可是來帶我走的?帶我走吧,這個世間好冷,我的心,早已失去了知覺,我的身,不願再醒來…………昭慶還是醒了,被麵頰上溫熱的舔舐喚醒了……勉強睜開雙目,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白馬那雙寶石般閃亮的眼,溫柔中夾著焦躁之色。

白馬身後,是漆黑一團的夜色,雨,已停了,風,卻沒有止。

昭慶想伸手撫摸一下這個忠心的夥伴,昭慶想轉頭打量身處的所在,怎奈,全身上下已沒有一絲力氣……良久,昭慶發現了異樣。

空氣中,竟隱隱飄浮著一股血腥之氣……在雨後的叢林中,這氣味是那樣的清晰,清晰得仿佛可以用手觸摸。

昭慶一驚,意識頓時恢複了大半,開始感覺到了腹間那劇烈地痛……白馬焦急地嘶鳴起來,盯向昭慶的目光愈發憂鬱。

昭慶終能夠伸出手,顫抖著摸向身下……一手的血,便是夜間,那刺鼻的氣息也絕騙不了她……白馬越發地急躁起來,開始不住地嘶鳴與揚蹄。

昭慶躺在冰冷的林中,終於意識到,自己腹中的骨肉,正在離自己而去……曾經,她是那麽痛恨這個不期而至的孩子,曾經,她是那麽憎惡這個孩子自私霸道的父親……可是,這個孩子,真要離開了……自己,卻未覺解脫……白馬的前蹄狠狠刨在地上,濺起的泥土打在昭慶臉上。

昭慶的目光麻木地轉向它,不遠處幾縷幽綠的光映入她的眸中……傳說中,遇難的美麗女子,都會遇上勇士搭救……昭慶想笑,原來,傳說畢竟是傳說……白馬的口中,發出一種奇怪的嗚鳴聲,似在警告、似在求救。

昭慶便在這聲音中,緩緩地閉上了眼……一世的繁華,足夠了,一世的愛恨,太累了…………楚思王元年,楚王胞姐失蹤,許多人聲稱看到一匹飛馳的白馬載著一位素衣女子狂奔向西方。

年輕的新君尋姐心切,親自帶領大隊人馬前往尋找,未果。

秋末,白越王沒有如願迎娶到朝思暮想的新娘,大怒,向楚國索要,兩國邊關局勢再度緊張。

冬初,攸國定王已是二度前往楚攸交界處狩獵,最終,仍是鬱鬱而歸。

此時,白越境內的元息山脈已是早早地裹上了銀裝,大山深處,祖祖輩輩以狩獵為生的東襄族人,大多已遷到山外過冬,隻有少數幾家留守在村落之中。

村頭的一間低矮石屋,大清早就飄出了誘人的肉香。

“吱啞”一聲,柴門開處,大步流星,走進一名身型魁梧、麵皮黝黑的大漢,雖是寒天,他的額上卻掛著晶瑩汗珠。

“嫂子,我又打到了一隻山雞!”他一邊興高采烈地叫著,一邊向那正在灶前忙碌的小個婦人展示手提的獵物。

“哎呀!別嚷,別嚷!跟你說多少回了,怎麽就記不住呢!”婦人嘴上雖在埋怨,麵上卻溢出由衷的喜色。

壯漢神色一凜,不由懊惱撫頭道:“我怎麽就不長記性!”頓了頓,他又小聲問道:“醒了嗎?”婦人瞪了他一眼,“便是沒醒,如今也被你吵醒了!”壯漢便如剛做了錯事的小孩,臉漲得痛紅,頭垂得更低……“撲呲”一聲,那婦人笑出聲來,“瞧你那模樣!”壯漢更窘,頭垂得越發低了……“行了,行了,”婦人笑著從他手上奪下山雞,取過灶上的一隻冒著熱氣的木碗,塞入壯漢手中,“今天的雞湯已經熱好了,你給端進去吧!”壯漢雙手局促地捧著那碗,麵露難色道,“我這剛從外麵進來,一身的寒氣,驚了她……”婦人不語,笑嗬嗬地將壯漢向內推去。

壯漢立在裏屋門前,猶豫著,始終沒有邁步。

婦人在他身後催促,“快去,湯可要涼了!”壯漢咬了咬牙,這才伸手,輕輕推開那門……門內,一室的暖意,一室的芬芳。

靠窗的土炕上,一個烏黑秀發的年輕女子正裹被呆望著窗外的清晨,她的枕邊,一支元息奇花正在眩目地綻放……聞得門聲,女子慢慢回過頭來,如玉的麵龐上,一雙美麗得幾令人窒息的鳳目,緩緩轉到來人身上。

她的美便如那花般眩目,隻是,那美麗絕倫的容顏上,神色平靜淡漠得令人心驚……*抱歉,失言,更新遲了一天。

人一休息下來,就懶了,好在病已經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