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慶宮,緊挨楚王寢宮,是王宮內最為精巧奢華的所在,金頂紅牆、玉階石道,每道宮門上都嵌著流光的各色寶石,每處廊角裏都置著如生的綠玉獸雕,無處不在彰顯著主人高貴無比的身份。
玄木跟在昭慶身後,一路走來,不住咂舌。
“真是浪費呀!這麽大的紅玉竟然嵌在門上,這樣上好的白玉竟然用來鋪遊廊……”貝衣鐵青著臉,一副恨不能將他遠遠拋出去的模樣。
玄木更是湊近昭慶,低聲央求,“你將園子裏的青果賞我幾顆吧,那可是療傷的聖品,你又用不到,不要浪費了!”昭慶心事重重,隨意點頭,一時愁慮自己父王奇怪的急症,一時詫異自己宮殿反常的寂靜。
玄木得了昭慶的首肯,樂不可支,伸手招來遠遠落在後麵、滿臉驚歎的錦書,“去,幫大俠摘幾顆青果!記得,一定要連著枝葉,不要將果子碰落!”錦書一臉地不願,小聲嘀咕,“你為何自己不肯動手?”玄木笑道:“我倒是也想自己動手,可這果子邪得很,非得女子才能摘得,我也沒有辦法!你看,你家主子我是不能支使的,另一位我是不敢支使的,就剩下了你,我不支使你還能支使誰?”錦書皺眉,卻也深覺他所言有理,隻好無奈地去為他摘果。
貝衣冷眼看著,滿眼輕蔑。
玄木不以為然,“你看我做什麽?我可沒有你那一身好本事,傷了碰了很是尋常……”不待他講完,貝衣一甩頭,緊趕昭慶而去。
昭慶越走越心驚、越走越心焦,以往的昭慶宮,雖不熱鬧,卻也不似這般地寧靜,這不同尋常的寧靜中仿佛蘊藏著令人不安的氣息……“碧兒!”轉過亭榭,昭慶按捺不住,大叫。
溫柔的碧兒最喜在涼亭中繡花,往日裏,昭慶總可在這裏尋到她的芳蹤。
沒有回應,便是涼亭,也空無一人。
昭慶更急,“碧兒,玉兒?你們在哪裏?”貝衣手中的‘不殺’忽地一抖,整個人全身戒備地盯向池塘。
昭慶轉頭望去,那裏,一名素衣女子,手捧一束黃花,正緩緩起身,癡了一般凝視著她……“玉兒!”昭慶驚喚,心下一暖。
隻是,一向伶俐出眾的玉兒,怎會出現這樣的表情?若是往日,她一定早早迎了上來……女子的唇動了動,半晌,顫聲試探,“公主?”昭慶急奔向她,“玉兒,是我,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沒有昭慶想象中的欣喜,沒有昭慶盼望中的相擁,玉兒手一抖,整整一把的黃花散落滿地……‘撲通’一聲,玉兒重跪在地,放聲大哭!昭慶硬生生停下腳步,滿臉地難以置信,這是玉兒?往日裏那個愛說愛笑的玉兒?往日裏那個膽大潑辣的玉兒?“公主,公主,您回來了?您為什麽現在才回來?”“玉兒,出了什麽事?你這是怎麽了?”昭慶想要將她攙扶起來,卻被她一把抱住雙腿,死死不肯放手,仿佛一放手,昭慶會消失一般。
貝衣擰著眉,上下打量痛哭不已的玉兒,似乎在思量,要不要將昭慶從她的手臂之中‘解救’出來。
玄木從後麵趕上來,不解地問,“出了什麽事?我遠遠就聽聞哭聲?死了人嗎?”貝衣回頭,狠瞪他一眼。
玄木誇張地吐舌,做了個鬼臉,再不做聲。
良久,玉兒的哭聲才漸低,昭慶的裙擺已被打濕一片。
“公主,玉兒無用……”玉兒哽咽道,“沒能陪伴公主左右……”昭慶微微放下心來,安慰她,“傻玉兒,這怪不得你,再說,我這不是回來了?”玉兒搖頭,“玉兒無用……”隻不斷地重複著這一句。
昭慶不解,轉頭示意貝衣助她將玉兒扶起。
貝衣上前,微一使力,便將玉兒從地上拉了起來。
“玉兒,怎麽不見碧兒?還有,那許多的宮人?”昭慶疑惑地問道。
玉兒一雙淚眼再次模糊,泣聲又起。
貝衣不耐煩,轉眼正看到玄木在一旁兩眼放光地端詳池中石柱上鑲著的一顆碩大明珠,不由冷哼出聲。
玄木湊近,與她打商量,“你揮揮手,將那珠子卷來,如何?”貝衣雙手抱臂,麵色寒得便如同那一池碧水。
“碧兒在哪裏?”昭慶見玉兒哭泣不止,隻得無奈又問。
玉兒使勁抹淚,“公主,玉兒帶您……,去見她……”池塘邊的玉階上,散著一地的黃花。
“公主,”玉兒手指輕顫,指著那處,哽咽道:“碧兒,便是在這裏……,投了水……”“她生前最喜這小小黃花……,我每日摘些……,帶給她……”昭慶的耳邊不住回響,“投了水……,投了水……”,嗡嗡之聲,如錐刺腦。
那自小一同長大,亦仆亦姐的溫婉女子,那有著一雙巧手,為自己縫製無數衣裙的柔順女子……“怎麽會……”半晌,昭慶喃喃問道,熱淚盈眶。
“公主出宮,我與碧兒隻怨沒能事先覺察,整日憂心公主安危,我欲出宮尋找,碧兒姐姐勸我,公主定會歸來,回宮後,若尋不見我們,會難過……”玉兒說到這裏,又開始痛哭。
昭慶輕輕闔上眼簾,碧兒年長,最是解意。
“大王派人四處找尋公主,卻始終沒有消息,漸漸,宮中流傳,公主不堪被棄,已經……,尋了短見,”玉兒的聲音中開始夾雜了怒氣,“我們誰都不信,公主性堅,斷不會如此!”昭慶暗歎,那最為彷徨之時,也曾冒出過一絲念頭……“我與碧兒為公主守著這宮殿、照顧公主最愛的花草,本也無事,誰想大王突然病倒,白越大軍又來進犯……”什麽?昭慶心底突地一跳,父王,在白越軍侵之前,便已病倒?“王後下旨,將這裏的宮人全部調走,分的分,譴的譴,就剩下我與碧兒不肯從命。”
玉兒開始越說越快,“我們想去求大王,卻不得見。
公子子祿早就垂涎碧兒,便借機央求王後將碧兒賞他,我與碧兒得到消息,我勸她逃走,可她說,她說她早對公主許下誓言,生死不離……”昭慶的心又是一陣刺痛,那兒時的固執……“既然生不能守在公主身邊……”玉兒雙掌蒙臉,再次泣不成聲。
“你為何不製止她?”玄木不知何時湊了過來,不解問道。
“我……,我知她心意,守著她,可她……,還是趁我打盹之機……,我真是沒用,我……”玉兒淚流滿麵、悲聲自責。
……良久,昭慶終於出聲,“她,如今在哪裏?”玉兒抬起淚眼,“王後,斥她玷汙宮廷,命人將她的屍身焚……”“不要說了!”昭慶猛然斷喝,轉身便走。
那個女人!那個狠毒的女人!“公主,公主!”玉兒從她身後追上,死命拉住她,“您不能去呀!王後如今在後宮隻手遮天,便是子思公子……”“子思?”昭慶驟然停步,回頭,大叫,“子思,她將子思怎麽了?”“公子回宮後,便被王後派人看管起來,說是他有通敵之嫌!”昭慶的拳頭緊緊攥起,半晌,咬著牙問道,“父王,就容那女人如此妄為?”玉兒垂淚,“大王,重病不起,子思公子根本就不曾得見大王……”玄木走近,勸昭慶,“你可不要衝動,萬一著了人家的道兒,可不得了!”便在這時,捧著一把青果的錦書,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大叫,“主子,不好了,來了一群人,樣子很凶!”玄木急道:“小心!我的果子!”貝衣無聲地,立到了昭慶身邊。
玉兒抹幹淚痕,“公主,定是王後派了人來,怎麽辦?”昭慶微眯起雙眼,麵上透出罕見的決斷之色。
一隊宮廷衛士,披甲持刀,威風凜凜地行來。
領頭的,正是楚王寢宮外,傳王後旨意的那名婦人。
行至近前,婦人蔑笑,“公主,王後下旨,無論如何要請公主到紫宮走一趟!”昭慶冷視眾人,曾幾何時,她是這王宮裏實際的女主,楚王之下,無人能及!玉兒擋到昭慶身前,“你們要做什麽?這裏是大王指定的禁地,沒有公主允許,任何人不得踏入,你們要造反不成?”一句話,盡現潑辣本色,與剛剛那個隻知哭泣的小女子宛若兩人,不由得令玄木側目。
宮廷衛士盡知此令,心下惶恐,氣焰多少消去了一些。
那帶隊的軍士急忙施禮,“公主莫怪,我等隻是聽命行事。”
說完,還故意看了眼那婦人,顯然是不肯莫名抗上這‘造反’的大帽!婦人不以為然,“王後旨意,誰敢不從!”“你回去告訴她,”昭慶此時才冷冷出聲,“大王,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