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木顯然是對貝衣的身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你的武器還真是特別呀!”他眼讒地盯著貝衣的‘不殺’。
貝衣上身筆直地端坐馬上,‘不殺’此時不過如普通的綢帶,隨風在她臂間輕柔飄舞,倒是給一身煞氣的貝衣多少添了幾分女子的柔媚。
貝衣對玄木的笑臉視若未見,一張麵孔布滿寒冰。
昭慶騎著白馬行在兩人之間,眉頭緊鎖,見貝衣如此,不由苦笑,“刺客來曆不明,你何苦動氣。”
貝衣恨聲道:“我明明留下活口,卻又是自盡而亡!”昭慶歎息,“均是死士!”玄木插話,“這幾人明擺著是故意隱藏了身份,便是暗器都用得很雜,不想人看出他們的來曆。”
貝衣這時才狠盯他一眼,仿佛在說,費話!玄木大樂,以為貝衣終肯搭理他,忙問,“你的功夫跟誰學的?有沒有我能學的招式?”貝衣不答,‘不殺’已開始散出寒氣……昭慶卻在這時,淡淡地冒出一句,“不知是誰想取我性命,攸王?還是……”貝衣疑惑,“主人,難道是白越有人探知了主人行蹤?”昭慶搖頭,半晌,歎道:“那麽多人想殺我,一時間還真是無從分辯。”
玄木忍不住抱怨,“自從我遇到了你,原本縱情江湖、逍遙無憂的日子就一去不返了!”昭慶不語,突感迷惑,自己怎麽就惹上了這許多的殺機?楚宮裏,是否就能安全?……人常說,近鄉情切,愈近楚宮,昭慶的神色反而愈發平靜,仿佛離開不過是昨日,這中間三年多的時光根本不曾存在……宮門下,昭慶一眼看到當值的老校尉,心中多少安定了幾分,忠心耿耿的舊臣仍在,宮中的變化應該不大。
老校尉以為自己眼花,那端坐白馬上的美麗女子難道是……“公主!”宮門一開,老校尉激動地衝出,頜下的白須在風中飛揚,曾是昭慶少時最渴望的玩物之一。
昭慶目光含笑,尚未應答,貝衣已是橫馬上前,冷眼睨視,一身凜然殺氣,空氣也仿佛凝結。
經過那驚魂之役,她已下定決心,絕不許任何生人靠近昭慶半步!老校尉生生停下腳步,倒也絲毫不介意,隻是雙目發紅,哽咽叫道:“公主,您可回來了,快去見大王,大王他……,時時念著您呢!”昭慶心頭一緊,咬咬牙,也不多言,點頭策馬,一陣風般急馳入宮……楚王寢宮,靜寂無聲,昭慶遠遠下馬,惟恐驚擾了父王。
一步步,卻是沉重異常!彼時的任性離別,可令父王傷心?如今的自己,有何臉麵……昭慶遲疑著停下腳步,竟有些許的膽怯。
玄木與貝衣從身後趕來,玄木詫異,“怎麽了?還不快去,你父王病重,說不定就是為了等你,才懸著最後一口氣……”他一語未盡,貝衣的‘不殺’利落揚起,直奔他喉間而去!玄木慌忙逃開,遠遠落地,連聲埋怨,“這麽凶的女人,出手都不先打個招呼!”昭慶滿眼淚水,心絞不已,突然拔足狂奔,衝入楚王寢宮……“父王!父王!”昭慶又似回到幼時,每每委屈受傷便哭叫著找尋楚王。
寢宮內,跑出幾名驚惶的宮女,有年長者認出昭慶,急忙製止,“公主,不可喧嘩!”昭慶哪裏肯理會,也不知何處來的力氣,推開眾人,直闖楚王寢室。
衝天的藥氣,熏得昭慶一個踉蹌,心頭更慌,幾乎跌倒,衝至塌前,頓時愣住。
塌上這麵色蠟黃、枯瘦無形的老人,真是自己的父王嗎?真是自己那麵慈和善的父王嗎?怎麽,短短三年,三年不見,父王竟成了這般模樣?“父王……”昭慶哽咽輕喚,忍不住去抓老人如柴的手臂,這手臂,曾強壯得可將幼小的昭慶高高舉起,這手臂,曾溫暖得給予少年的昭慶深深慰寄……老人的手指動了動,緊閉的雙眸無力張開……“父王,是我,”昭慶急忙湊至近前,悲聲叫道,“是不孝的女兒!”老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亮色,又轉瞬消逝。
有宮女在昭慶身後落淚,“公主,大王定以為又是幻覺……”昭慶聞聽,更加心碎,狠抹一把淚,輕輕抓起老人的枯手,“父王,是我,昭慶,我回來了!我手指上的那個疤痕還在,您摸,還在呢!”那中指內側的小小凸起,是昭慶小時誤抓利刃所至,流了許多的血,下壞了楚王,驚了整個楚宮,若不是昭慶母妃製止,照料昭慶的宮人們都險些被暴怒的楚王盡數斬殺……老人的手指在那疤痕上停滯,半晌,突然開始顫抖,老人眼中亮光再現,虛弱地低喚,“昭慶……”,“是,是我!”昭慶再也忍耐不住,淚如雨下。
“你,終於回來……”老人艱難地喘息說道。
“我……,回來了……,女兒,對不起您……”昭慶泣不成聲。
“沒想到,父王還能再見,你,一麵……”楚王的眼角滑出濁淚。
“父王……,您這是怎麽了?我離開時,您,不是還好好的……”昭慶悲聲問道。
楚王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容,“父王……,老了……”“不!不!”昭慶死命搖頭,將臉埋入楚王枯掌,卻是再說不出話來。
……“大王!”有宮女驚叫。
昭慶猛然抬頭,楚王已痛苦地閉上雙眼,喉間傳來沉重喘息之聲。
昭慶的心驟然下墜,“父王,您怎麽了?”宮女齊喚,“太醫!”“太醫!”昭慶醒覺,聽得身後傳來淩亂腳步,忙回首叫道:“太醫快來!”進來的是二老一少三名太醫,最為年長那人,昭慶熟悉,自小,昭慶闖禍不斷,大病小傷,均為這位林老太醫所治。
老太醫見了昭慶,微怔,急得昭慶大叫,“快救我父王!”兩名年長太醫這才手忙腳亂地撲到塌前,為楚王順息平喘。
昭慶一急,反而冷靜下來,一瞬不瞬地緊盯楚王反應。
良久,楚王的喘息複常,隻是並不睜眼。
老太醫抹去滿額冷汗,回身稟告昭慶,“公主,大王暫安!”昭慶沉聲問道:“父王為何不睜眼?”老太醫輕歎,“大王情緒激動,暫時昏厥。”
……昭慶輕輕別過臉去,半晌,又問,“父王,患得何病?”老太醫遲疑,“這個……”昭慶緩緩抬起眼來,凝視他。
老太醫神色間竟似閃過一絲惶恐之色,“公主,白越大軍退後,大王就患了急症,重病不起……”“急症?”昭慶的聲音猛地拔高了幾分,眼眸中射出一道厲光,“什麽急症?”“這個……”老太醫不敢迎視,急忙垂下頭去。
昭慶纂緊雙拳,“我父王向來少病,身體不弱,倒底是什麽急症,害他至此?”另一名年長太醫此時接話,“公主,大王長年心緒鬱結,早已埋下隱症。”
昭慶眼一瞪,認得此人是王後的專屬太醫李目,“你為何在此?”那名太醫急忙恭敬答話,“回公主,大王病重,所有太醫皆被王後譴來給大王醫治。”
昭慶冷哼一聲,那個女人!“你,你又是何人?”昭慶轉頭質問那年輕太醫,此人麵生,不由引起昭慶疑慮。
“小民郭不為,由丞相舉見入宮。”
那一臉平靜之色的細目男子,不卑不亢地答道。
“丞相?”昭慶一愣,若說這楚國的臣子中,有誰是令昭慶敬服的,非丞相施正山莫屬!昭慶沉吟,“你說,我父王患得何病?”既是丞相舉鑒之人,本事定不容小瞧。
郭不為垂目答道:“小民入宮不久,尚不敢輕下判斷,請公主恕罪!”昭慶眼角瞟見太醫李目似乎輕舒了一口氣。
……步出楚王寢宮,昭慶心中翻騰,林老太醫的閃避其辭,李目的神色異常,還有那郭不為的緘言沉默,這一切的不尋常意味著什麽?寢宮外,玄木與貝衣正與人對峙。
玄木抱臂,貝衣冷顏,擋下一名神色高傲的婦人。
“公主!”那婦人瞧見昭慶,高聲喚道。
昭慶一見,不由皺眉,“什麽事?”,對王後身邊之人,昭慶向來厭惡。
婦人冷笑,“王後得報公主歸來,特命奴婢宣公主入紫宮,進見!”昭慶怔然,半晌,微笑,這是在向她宣告,如今的楚宮,已是那女人的天下嗎?貝衣見不得有人對昭慶不恭,目中露出凶光。
昭慶不以為然地開口道:“本宮疲乏,稍後再說吧!”說完,舉步便向自己的昭慶宮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