圳,忻內。答押房中,門窗緊鎖,雨水曬落屋簷牆壁卜,漢漢山滴答的清脆聲響,而杭州通判顧可知卻充耳不聞,卻是在伏首書案,聚精會神的提筆批示著各類公文,過了片刻,筆尖輕按,順勢收回,鬆了口氣,轉而擱下筆,抬頭看著內宅方向,眉宇間浮現一抹憂色,無聲歎息了下。

作為通判,畢竟是直接受到皇帝的任命,有掣肘知州的權力,一份公文之上,如果沒有通州的簽字,就不能生效,所以固然官職不高,但在地方的權勢卻僅次於知州,而顧可知年紀已經不是蔭官出身,他也自知仕途到此為止,平時待人和善,與同僚下屬相處很是融洽。

而子侄輩也是頗有出息,長子前些年考中進士,現任一方主簿,其餘子侄也有功名在身,家中老小身體安康,且顧可知性格也很開朗。凡事看開了,自然沒有什麽煩心的,按理來說昨日還喜笑連連,大讚雨勢喜人,今日應該不至於唉聲歎毛,滿麵憂慮。

當然,天有不測之風雲,世事難料,旦夕禍福的情況也不少見,誰敢擔保自己一生順風順水、無災無病的,在房中角落站班的衙役暗暗想到,尋思著什麽時候抽空,打聽下顧通判遇上了什麽煩憂之事,就算幫不上忙,也要表示下關切,說不定那時顧通判見自己乖巧,順手提拔自己為,,

就當衙役美滋滋的浮想聯翩之際,門外卻傳來陣陣拍門聲,被人打斷了捕快之夢的衙役滿麵不爽的走了過去,隨手拉開一絲門縫,看見是同僚。立即沒好氣的低聲說道:小八,門不用拍得那麽響,我能聽得見,別吵到碩大人了。”

“別扯了,我剛才就是輕敲了幾聲,卻沒見你來開門,又在做白日夢了吧。”門外衙役輕笑道。

“胡說,肯定是雨太大,掩蓋了敲門聲音。”房內衙役當然不會承認,強自解釋了句,隨之不耐煩說道:“有事說事,沒事別來打擾,碩大人。”

“錢塘楚知縣求見太守,你去稟報碩大人。”

“哦。”房內衙役答應了聲,就欲轉身,突然反應過來,皺眉說道:“不對啊小八,楚知縣求見太守,直接麵見就是,你讓我稟報顧大人做什麽。”

“二子,你昨晚又跑哪斯混去了。小八似笑非笑道:“居然連州衙的大事都不清楚。”

“大雨連天的能去哪混。”眼睛溜鞍了下,房內衙役小聲問道:“八哥,快與我說說,衙裏到底發生何事了?”

知道事情耽誤不得小八也沒有賣關子,直接說道:“太守病了,吩咐下來衙裏事務一律由碩大人處理,還不快去通報。”

“太守病了,臥床不起!”楚質驚愕,急忙追問道:“前兩日我見太守還是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

“昨日範公在城外巡視,不想突然大雨滂沱而下,範公不避,在雨中喜立了片刻,回衙之後,就感身體不適,大夫診斷認為應該是染了些微風寒之氣,現已服藥在房休息。”顧可知解釋說道,看向楚質時,也滿麵的愕然。

這個時候,楚質的形象確實不怎麽好,淺綠色的官袍衣擺下方全部濕透,兩條袖子也被雨水打得半濕,連鞋子似乎也進水了,真可謂一步一個腳印,人站在那裏,水漬慢慢的滲到地上,一會兒功夫,就淌了兩三尺。

見此情形,顧可知揮手吩咐衙役取幹衣毛巾過來,旋即迷惑問道:“楚知縣,你有何急事,以至於冒雨前來。”

“十萬火急,下官要立即麵見太守,請碩大人引路。”想到此行目的,楚質哪裏還等得下去,連忙拱手說道,不忘記強調:“此事非同小可,非太守不能決。

楚質心情確實十分著急,不然也不會這樣“口不擇言”若顧可知沒點胸襟的話,聽到楚質如此“漠視”自己,以後肯定給他小鞋穿,慶幸顧可知還是有些肚量的,況且看見楚質情急的樣子,居然冒雨而來。又說得這般嚴重,也知道什麽叫公事為先,顧不上詢問,立即領著楚質穿過衙內二堂、議事廳,直奔內宅。

雨如瀑下,隨風飄曬,就算在屋簷底下行走,有雨傘擋掠,兩人還是抵不住無孔不入的雨水,楚質倒沒什麽,隻不過是再濕回而已,隻可憐顧可知,原本幹爽的衣裳,才走幾步路就濕了近半。

來到內宅院前,守門的院子也沒有攔阻,直接讓兩人進入廳內,問明來意,連忙到臥室向範仲淹匯報。

在等待的時候,顧可知也終於體會到楚質的感受,隨意抹了把臉,輕輕揮手,就有點點雨滴曬了出去,擰了下衣袖,清水嘩嘩的直流,網想著要不要叫人拿條毛巾來,好整理下儀表麵見範仲淹,卻見仆役匆匆返回道:“太守有請兩位大人。”

兩人自然從命,走了幾步路,楚質卻皺起眉來,心裏有幾分莫名擔憂,自己所了解的範仲淹,若是聽聞自己有急事相報,定然出來相迎才是,如今卻”希望情況不要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樣。

心中祈禱之時,仆役引著兩人從內堂而入,來到臥室門前,還未進去,楚質心中頓時有些壓抑,難道真如顧可知所言,範仲淹病重得臥床難起。

似乎已經得到範仲淹的吩咐,仆役來到門前時,也沒有敲門稟報,而是輕輕推房門,微微引手示意,遲疑了下,楚質舉步跟著顧可知進去,頓時覺得眼前昏暗了下,過了片玄才慢慢適時房中光線,立即仔細打量起來。

正如他所猜想,雖為一方知州,且曾位居宰相,但範仲淹生活過得非常簡樸,縱觀整個臥室,陳設簡單,沒有什麽奢華之物,牆壁素白,沒有懸掛任何字畫,連富貴人家房中最為普遍的屏風也沒有一張。與普通百姓家中沒有什麽差別。

如果非要說有點特殊的,那就是靠牆的邊上擺放著四隻木箱,列成兩排,放的當然不是什麽金銀細軟,蓋子未合,高高撐起,隨意掠看,就能發現裏麵盡是書籍,當然還有些桌案之物,楚質根本了。目米在房中略瞥了眼。古即垂落在範仲淹身

隻見範仲淹雖然半躺於**,身上披著單薄的絲被,花白髯須微微蓬鬆,臉色有些蒼白,但目光依然閃爍著熠熠神采,這讓楚質暗緊的心情悄然鬆了口氣。

“你們有何要事?”無視兩人狼狽不堪的模樣,範仲淹緩聲道,說話聲音固然有點兒虛弱,卻十分從容,那淡定的表情給人以無比的信心,如同擎天之柱,好像天塌下來範公也能撐住,沒有什每好怕的。

莫名的,楚質焦慮的心情緩解了幾分,在顧可知的示意下,上前朗聲說道:“太守,大雨如瀑,滂沱而下,卻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下官擔心城外百姓

“不好,老夫失慮,怎麽忘記此事。”

沒等楚質說完,範仲淹就猛然叫道,立即掀開絲被,下床站了起來,還未來得及做些什麽,身體突然搖晃了下,右手撫額傾斜欲倒,楚質見狀,連忙上前攙扶。

“範公。顧可知也疾步上前,滿麵的關切,回頭呼道:“來人,快尋大夫來。”

回坐床沿邊上,範仲淹揉搓了下額眉,輕咳了下,搖頭阻止道:“老夫沒事,不用如此麻煩。”

這時一個老者風風火火闖了進來。焦急喚道:“六郎,身子有何不適快乒來到床邊,擠開楚質,由自己攙扶範仲淹,輕撫他的後背,偏頭便罵:“哪裏來的小郎官兒,怎如此不明事理,渾身濕轆轆的,還這麽湊近六郎有什居心。”

突然被人指著鼻子大罵,楚質的確有幾分愕然,反應過來,察覺自身的情況,真如老者所說,連忙退讓幾步。

“三哥,莫要急躁,他也是一片好意。”感覺好受了些,範仲淹輕聲說了句勸撫那老者的話,立刻轉頭說道:“顧通判,你馬上取老夫印鑒,即刻製文,簽批一道特別的通行之令,交由楚知縣,讓他急速領城外百姓入城避雨

停頓了下,目光看向楚質,範仲淹極其認真說道:“楚知縣,此事交由你負責,務必將城外百姓一個不少的帶到城中,煎藥熬湯相待,或有所缺,或有所病,唯你是問。

。最後一句事帶著從來沒有過的厲意,好像沒有任何說笑的意思。

突然之間,有種臨危受命的感覺。一股別樣情緒湧現心頭深處,接著全身有點燥熱,深深吸了口氣,楚質正容拱手道:“下官敢不從令

輕輕點頭,範仲淹掙紮似的又站了起來,在旁邊老者的攙扶下,從床邊懸掛的緋紅官袍腰間處,扯下一個紫金魚袋,伸手遞了過去,緩聲道:“單由你錢塘縣衙,怕是難以完成任務,這是老夫信物,可憑此調動州衙諸曹官吏、衙差助你,若有懈怠者,杖之不罪。”

雙手接過紫金魚袋,楚質重重點頭,也沒有多言,回身朝顧可知說道:“下官先回衙召集衙役,安排諸事,稍候再來取通行令文

說著也不等顧可知回應,立馬疾行而去,在房門抄了把雨傘,匆匆在雨中快步而走,這時候院內石板積水已過腳麵,楚質也沒有閃避,直接倘水而過,走了幾步,發現撐傘在風雨交加中走得有些艱難,反正全身都濕透,心中發狠,幹脆棄傘而行。如果不是瀑雨過大,擊打臉麵,讓他看不清遠處道路,楚質還想跑著回衙呢。

遙觀此幕,房中老者喃喃說道:“這小郎,走路不打傘,也不怕淋壞身子,雨天路滑可別跌著了

“若是連這點風雨也經受不住,豈能成為棟梁之材。”範仲淹淡淡說道,又忍不住咳嗽了下。

若是讓他人聽到範公此言,恐怕每逢雨天時候,又有許多人行路不撐傘了,顧可知胡思亂想著,卻也沒有耽擱,寄語希望範仲淹快些安康,繼而拱手告辭離去,返回簽押房撰寫通行文書。

也沒理會顧可知離開,為了表示自己不是關心楚質,那老者辯解說道:“想來那小子輕紀輕輕的,身體一時半會也淋不壞,我隻是擔心六郎的魚袋兒,如此稀罕珍貴之物,若是給他弄丟了,或貪沒了,那該如何是好

宋襲唐製,三品以上官員穿紫袍,佩金魚袋,五品以上緋袍,佩銀魚袋,六品以下著綠袍,無魚袋,且任宰相而不到三品的,其官銜中必帶賜紫金魚袋,而範仲淹的紫金魚袋就是如此得來的。

然而,賜金魚袋,隻是一種恩寵。在宋代是件極其普遍的事情,更多的是一種榮譽,或者身份的象征,整個大宋官場,能配帶紫金魚袋的官員,起碼也有百八十個吧,沒有老者說的那麽稀罕。

所以聽聞老者之言,範仲淹也沒有解釋,隻是輕笑道:“沒了就沒了,哪天他也得了個袋子,再讓他還我就成

言下之意非常明確,就是相信楚質以後必然列於高位,而這時楚質還不知道自己在範仲淹心中,居然已經成為未來的朝廷棟梁,正急急忙忙的奔回縣衙,看門衙差見有人直闖衙門,本還想攔阻,發現是知縣大人時,惶恐之餘,又十分的驚訝。

“楞著幹什麽,還不快些取衣裳來讓大人更換。”麽喝之人卻是個捕快,指揮著旁邊衙役跑腿,自己從懷裏掏出巾帕,連忙上前在楚質身上擦拭起來,如此機敏,也難怪能居於眾人之上,其他衙役也是這樣想的,暗罵了句馬屁精之後,就準備依令行事。

“不必了,反正待會還要清濕。”此時此玄,楚質渾身上下,從頭到腳,就像在水池裏爬出來一樣,帶水的衣裳粘在身上,靜立片刻,就流了滿池水漬,在雨中行走還沒有什麽感覺,返回縣衙,不再淋水,輕風拂過,立即有些微的寒意。

不過身體的寒意卻沒有澆熄心頭的火熱,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楚質隻覺身體氣血一陣翻滾,也沒有遲疑,在幾個衙役莫明其妙的注視下,立刻擊鼓聚眾。(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