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不看著我們說話?怕生人嗎?還是不習慣?”他那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好像個卑微的下人,讓她感覺渾身不自在,自己又不是什麽貴族。

“姑娘衣著散亂,多有不便。”他把頭更低下些,似乎連這句話都冒犯我。

衣著散亂?我與月月互相檢查下,裹嚴嚴實實的睡衣,哪裏散亂了?

再仔細看看,因為是夏天,所以穿的是半袖的睡衣和八分的睡褲,而那人來自宋朝,那個男女有別的宋朝,自然是非禮勿視了。

“沒關係,現在的人都這麽穿衣服。這都不能看,等天晴了,你還怎麽上街去。”突地打住口,他有機會上街去嗎?

“我幾百年都沒有出來過,隻聽得外麵聲音噪雜,不知可是亂世?”

“現在不是亂世了,放心吧。你抬起頭咱們說話好嗎?會覺得很別扭誒。”實在不習慣他那個樣子。

“好。”他慢慢地抬起頭來。幾縷長發掩映下,他有一張清秀細致的臉,隻是麵色蒼白,連唇色也白的沒有血色,也是,已經死去的人何來血色?

他對我匆匆打量一秒,目光慌亂地閃爍,若非他已做鬼,我斷定他會臉紅。

我與吳月月認認真真的聽陸雲清的往事。

原來,陸家是祖傳的製傘世家,到陸雲清時已傳了十幾代。陸雲清從小就非常喜愛做傘,但他卻偏偏一直認為自己做的傘不是心目中所要的那種。口中說著自己做不好一隻傘,但當時的人們卻不這麽覺得。

他一直希望他能做出一把鮮活的傘,而不是冰冷冷的工具。

但是他的這種想法無法得到家族成員的支持,認為他是異想天開,鑒於他是繼承家業的少主人,大家便由得他自己胡鬧。

從那時起,陸家的傘不再出自於少主陸雲清所製,而是家族中工匠的替代製品,雖有陸式一族的燒印,品質卻不比從前。便由此漸漸衰落。

生意的清冷,族人的不滿,加上心願無法達成,他最後一病不起,鬱鬱而終。

直到最後一刻,他仍然念念不忘要做出一把他心目中的傘。

“就為了這麽個心願而死,太不值得了!”我在心裏暗暗地為他惋惜。

“值不值得,隻有我清楚!你們又如何了解!”他反駁道,“我要做出能給人以無限的溫暖與安全,即使拿在手中,它也是個如影隨形的夥伴。那樣的傘,它會受到珍惜和愛護而不是因一時不查而丟失或是破損,它脆弱得連一點在意都得不到。”

看到他突然情緒高昂,我隻是覺得很驚訝,同時又有些迷茫。

吳月月心裏總覺得不安,依舊冰冷的手扶住我肩膀,對我耳語:“我看你跟他聊得挺好誒,比不上你的雲淡風輕,我去小姨家避避難,你是跟我一起還是?”

我並不想走,心底的聲音拚命叫囂著不要走,於是搖搖頭。

“那我走了啊,你真不跟我走啊?”吳月月皺著眉,看看鬼看看我,滿目擔憂。

繼續搖頭。

“有事打電話,我每天都會打電話檢查哦,一有不對,我就算傾家蕩產也會來救你的。”一時的戲言,卻不道成了真。

等吳月月走了後,整間屋子就隻剩下我和那個叫陸雲清的鬼。

“你……”我想起鬼附身,“你能滲透到我的思想或心靈裏來麽?占據我的身體來行走坐臥?”

“不會,隻有怨念深重的厲鬼才會有更強大的法力,我這樣一個藏在傘裏的小鬼什麽也不會。”他對我靦腆地笑笑,“姑娘請放心好了。”

“別總姑娘姑娘的叫了……我叫西莫莫,叫我莫莫就好了。”我與這鬼互通姓名

“莫莫姑娘。”他謙和有禮地喚我。

“你……留下幾百年仍然心願未了,現在時代進展了,你怎麽不想辦法做一把自己心目中的傘以了心願呢?”難道他幾百年來在傘中隻管渾渾噩噩地歎息命運?

“因為從未有人願為一隻鬼奔波勞頓。”他垂下頭。

“我因附身在傘中,不能脫身,傘在哪兒我便隻能在哪兒,即使離開些,也不過三五步距離,更不能隨意遊蕩。”陸雲清頓了頓接著說。

“傘身雖小,卻由許多物件兒構成,需要有旁人協助才可得到。而我則因為現身,將那得傘的主人嚇病了,後來請來法師將我封印了數百年。直到今日才因為地質不斷遷移,才使得原本困我的封印失效。”他淡淡地述說以往的遭遇,看他那麽和善弱勢,做個鬼也做得這麽勢單力薄。

“我幫你!”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見他一愣。向他解釋:“我原本也是因為喜歡傘,才把它撿回家的啊。如果能幫你完成心中的那把傘,我也想看看鮮活的傘會是什麽樣子的。”

他,望著我,那雙眼滿含著我讀不懂的熱切,兩行清淚沿著他容顏慘淡的麵頰緩緩流下。他朝我跪下來,深深地一拜:“謝謝姑娘!”

我還沒來得及躲開,他匍匐在地,就這靜靜地消退了。

“你怎麽走啦?”我對著空空的房間喊道。

耳邊傳來他哽咽的聲音,“夜了,不耽誤姑娘休息。”他自此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