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笑一陣子之後,遲傳樂就走了。

臨走時,他們約好了等學校禁令解除了,就一起出去買個個人終端——遲傳樂出錢,誰讓他能力過強,把幾個人的終端全毀在冰棱下了呢。

舒宇看著遲傳樂的背影,微微有些歎息。傳樂這是還沒適應自己的變化呢,所以還像以前一樣跟他玩鬧。當他清楚徹底地知道自己與他之間的等級差別……天之驕子與弱雞……那時候,他還願意跟自己走在一起嗎?

總之,做好心理準備吧!隨後,他的思路迅速轉開,準備去樓下的舍管室翻一翻,看能不能找出老丁身份的證明。

剛走出門,舒宇就站住了。他在心裏暗暗責怪自己,明明聽遲傳樂說康萊已經過問這事,怎麽就會沒想到保安隊的人也會直接過來搜查!

十來個穿著卡其色工作服的成年男性從樓梯的盡頭走了上來,踩著地上的各種垃圾,依次走進每一間寢室。接連不斷的聲響從寢室裏傳出來,不知道是收拾,還是在翻查裏麵的東西。這些人在空無一人的寢室裏進進出出,看也不看他一眼。

接著,一個龐大的黑影籠罩在他的頭頂上。舒宇抬頭一看,康萊那令人生畏的麵孔正對著自己,像石頭一樣冰冷而生硬的目光直視過來。雖然昨天晚上有想過這個人是不是麵冷心和,但現在看見這樣的目光,舒宇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男人瞪著眼睛看了他一會,啪地一聲按開一道光幕,與他對照了一下,問道:“三年八班舒宇?”嗓音剛硬低啞,就像鋼刀在磨刀石上拖動的聲音。

舒宇鎮定地迎著他的目光,一邊點頭一邊在心裏腹誹:明明昨天晚上報過名字的!

果然,康萊開始詢問相關舍管丁宏偉的事情,舒宇在心中暗暗慶幸。如果不是剛才遲傳樂提前讓他做了心理準備,要是猛地聽這個猙獰的大個子問話,還不知道會露出什麽馬腳!

舒宇之前就已經打定了主意,這時候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把他在昨天之前所知道的和盤托出,一點兒也沒保留。作為一個普通學生,他跟老丁的交往合情合理,還有遲傳樂作證,毫無一絲破綻。

康萊也沒想到他知道這麽多,有些意外地睜大了眼睛——他這表情就像獵食的鯊魚一樣,顯得更可怕了——連續追問其中的細節,包括舒宇和遲傳樂那時候說的是些什麽,丁宏偉插話的原話是什麽樣的。他反複逼問舒宇,連一個字也不放過。舒宇心裏有底,完全配合著他的詢問,絞盡腦汁,毫無保留。

最後,舒宇腳都要站酸了的時候,康萊終於滿意地點頭,說:“好孩子。”他巨大的手掌向著舒宇按過來,手指粗短、手掌肥厚,指甲磨損到一種畸形扭曲的狀態,帶著無形的威勢……

這一瞬間,舒宇的體內又是一動!

不好!

他立刻強行把那種感覺壓下去,這隻巨大的手掌輕輕地落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帶著一些友善。

舒宇抬起頭,帶著勉強的笑容望向康萊,問道:“還有什麽要問的嗎?康萊老師?”

康萊經常看到這種畏懼而又強忍著不敢退縮的表情,根本不以為意,他望了手下們一眼,說:“好孩子,你看這裏亂七八糟的,校長讓我們來收拾收拾,你最好離開一下,免得傷到你。”

他說得很友善,但態度很堅定。舒宇不是傻瓜,他知道現在應該怎麽做,於是點點頭,什麽東西也不帶就往樓下走去。

康萊反而叫住了他,問道:“你不帶個人終端嗎?”

舒宇哭喪著臉轉頭:“昨天遲傳樂在我們寢室,他把整個桌子全毀啦,個人終端也弄壞了……”

康萊若有所思地點頭,揮揮手就讓他走了。

****

快步走到宿舍附近的樹林裏,周圍再看不見一個人,舒宇這才停下腳步,摸摸後背,一身的冷汗!

想要在那狼一樣的目光下隱藏東西,毫無經驗的舒宇感覺特別緊張。他舒了口氣,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躺了下去。

今天被設定為了晴天。金黃的陽光從樹縫間透下,把樹冠點綴成深淺不同、近乎透明的藝術品。樹縫間可以隱約看見藍天,有霧紗一樣的雲紗在縫隙間緩緩流過。

他把剛才與康萊的對答細細掰碎了仔細分析,確定沒什麽紕漏,這才鬆了口氣。

身上的汗漸漸幹了,帶來一陣陣涼意。

舒宇跳了起來,擺開架勢,開始打拳。從兩歲起父親教這套拳起,他還沒落下過一天。自從發現它能夠鎮定自己繁亂的思緒後,舒宇更加有意識地堅持了這個習慣。

左腳開立,兩手平舉,屈膝下蹲……白鶴亮翅、左摟腰拗步、左單鞭、左琵琶式……

他放空心緒,不去想任何事情,隻一門心思地把意念凝聚在每一個動作上。

這套拳他已經打過數千遍,每一個動作都熟極而流,完全變成了肌肉反應,根本不需要大腦的思考。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漸漸入神。

在他沒有留意的時候,全身的氣開始朝著一個方向流動,全身氣機牽引,在前胸正中央形成了一個漩渦,漩渦緩緩動作著,像是一個黑洞一樣,把一些氣息吸收了進去。

舒宇像是沒感覺到一樣繼續練著拳,如果這時候有一雙可以看見一切的眼睛,就會看見有無數的氣流從空間裏緩緩聚攏,被舒宇的每一個毛孔吸收進去,繼續匯聚,最後匯集在胸口,被“黑洞”吸收。

一套拳打完,他收式立定,感覺有些疲倦。他有些奇怪,這套拳對他來說簡直就像是吃飯一樣簡單,平時打完之後,都會神清氣爽,為什麽今天這麽快就覺得疲倦?

他隱隱約約感覺自己的胸口有個東西,但是那感覺特別模糊朦朧,細細追尋時又消失了。

舒宇一咬牙,重新立式,決定再來一遍!

這一遍比上一次困難許多,他甚至感覺手腳上仿佛被捆上了什麽特別沉重的東西,死死地拖著他,他必須費極大的力氣才能讓每一個動作都嚴謹到位。

這套拳一共四十八式,打到第十五式時,舒宇就有些撐不下去了,渾身汗出如漿,肌肉刺疼。但他生來就有一股韌勁,不然也不會以著並非天才的天資,卻每一次考試都死活把除2班以外的全部同學壓在下麵。所以,他現在也硬是心神不散,咬著牙繼續。

漸漸,他很明顯地感覺到胸口黑洞的存在了。但他深知,疲倦可以,分心就是不行,因此強行把心思完全集中在動作上,一式一式地堅持往下。

耳鳴轟響,四肢乏力,混身的皮膚都好像在被什麽東西用力往內拉扯……

最後,他終於打完最後一式,汗水已經濕透校服,在腳邊積了一小灘。才一收式完,他筆直的軀幹就彎了下去,整個人跌倒在地,昏睡過去。

小樹林裏,樹幹彎彎曲曲地伸向天空,在頭頂上堆出繁茂的樹冠。陽光從樹冠的縫隙間透下,斑駁地照在少年的身體上,與旁邊的陰影交織成複雜精細的圖案。

酣聲震天。

***

舒宇醒來時,已經天黑。他這一覺,大概睡了七八個小時,足足從上午一直睡到了晚上。

白天被設定為晴天,晚上當然也很晴朗。他睜開眼睛,看見樹縫間閃爍的繁星,深邃、神秘。那是另一片比這裏廣闊許多的無垠世界。

莫恩星也曾經被稱之為月球。它是地球的衛星,繞著地球運轉,卻永遠隻有一麵朝向地球。第七中級學院位於莫恩星的背麵,是看不見母星的。

莫恩星的原始重力隻有地球的六分之一,沒有大氣,根本無法提供人類的正常生存條件。現在他們能在這裏看見晴天、陰雨、天亮、天黑,全是因為經過了人造天幕的調節。

所以舒宇最喜歡夜晚。

白天無論是晴朗還是陰雨,都是人造天幕的設置結果,隻有夜晚滿天的繁星,才是星空真實的存在。他看著天空,微微地笑了起來。

身上的汗已經全幹了,但精神很好,也沒有感冒的跡象。他躺在地上,摸上自己的胸口。這裏好像多了一顆心髒,和左邊的那顆並排跳動著。但正胸口的這顆心髒感覺更強大,舒宇可以明顯感覺到它和身體所有部分微妙的聯係。

一片樹葉晃晃悠悠地從樹上落了下來,樹林裏很黑,隻有極其稀少的光線從林外透過,恍惚地照在林木間,這片樹葉就像一個暗影的幽靈一樣,若隱若現。

舒宇凝視著那片樹葉。

它突然停了下來!

完全靜止。連一絲顫動也沒有。

又一片樹葉飄飄乎乎地落下,從這片樹葉旁邊路過時,也猛地一下停了下來!

完全靜止的兩片樹葉,靠得非常近。如果有人瞅過去仔細打量,可以看見這兩片葉片的葉柄幾乎靠在了一起,但卻又並沒有真正接觸到。

舒宇放開了那兩片樹葉,讓他們落在地上,自己卻站了起來。

他剛剛立定在地麵上,身周的落葉就全部飄了起來,姿態非常穩定平靜。片刻後,它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舞動起來,就好像一列軍事化的部隊,在整齊地走著方隊一樣。又過了一會兒,它們的姿態更為靈動,幾乎有了一些舞蹈的感覺……

林木間,無數暗夜的幽靈在舞動著,優雅而有分寸,讓人忍不住想到了宮廷貴族們圓舞。少年站在這些幽靈的下麵,身形筆直,眼睛裏閃著灼灼的光芒。

這支舞持續了大約一分鍾,最後,所有樹葉突然轟地一下炸了開來,濺射得到處都是。還有一片樹葉劃過舒宇的耳垂,在上麵留下小小的血口。

舒宇又出了一身大汗,神情疲倦,眼睛裏的光芒卻更甚!

他進化了!

這就是他進化的力量!

他能夠用意念力控製周圍大概一百米內,約摸一立方米大小物體,不管是單個的物體,還是多個細小的組合。如果願意花費極大心力,他能夠控製得極其精微!

按照他所了解的等級分類,這種能力估計隻有一級,但控製力已經逼近了三級!

他進化了!

他改變了他的未來,兩個月後從學校畢業,他不會成為一個被蔑稱為“弱雞”的非進化者,他能夠堂堂正正地進入正常人的陣營,開始他全新的生活!

而且……他摸上自己的胸口。有了這顆神秘的心髒,雖然看上去必須付出不菲的代價,但他還擁有了繼續進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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