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日下午五時

常規引導檢測結束。

第六十五次失敗。還剩下七次機會。

二年級八班四十七個學生,沒有一個過關。

***

其實這是正常的。

先天進化者大概占了進化總人數的40%,剩下的一半會在三歲前發生變異現象,接下來隨著年歲的遞增,進化比例大幅下降。十七歲後發生變異的,不到總進化人數的萬分之一。到了十八歲,變異的可能完全終止——所以所有的自然人才能在十八歲前,全部擁有免費受教育的機會。

幾乎所有的學校在這點都是一樣的,非進化者的學生一旦進入中級學院三年級,就開始了悠閑的放羊生活。無論是文化課還是體能訓練課,都改由終端教學,你不去上也沒人管你。

八班的學生的反應並不是很大,這麽折騰著活到今天,大部分人對自己的未來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舒宇的另一名室友還在寢室裏開解著自己:“算了,弱雞就弱**,反正也能掙得口飯吃,死不了!”

遲傳樂有點鬱鬱,室友之一的王悅也趴在**,盯著《光電時代》,卻好久都沒有翻頁。

過了好一會兒,王悅翻了個身,問道:“酥魚呢?”

酥魚是舒宇的外號,同班同學都這樣叫他。

遲傳樂說:“今天回來就沒看他人了,應該是又把自己關小黑屋了吧……”

王悅說:“他還沒死心啊?又不是他一個人這樣。而且老實說,他進化不了才是最正常的,誰不知道他家裏已經好幾代沒出過一個進化者了!”

遲傳樂不悅地說:“你怎麽說話的呢?你家全是進化者,怎麽就出了你?”

王悅一下子跳了起來,比他更不高興:“你又是怎麽說話的呢!現在誰家不是這樣?誰家能保證自家一個弱雞也不出?但書上都寫著,進化跟遺傳有關係,我至少得比酥魚機會大多了吧!”

剩下的那個室友見他們越說越衝,連忙上來打圓場,笑著說:“哎哎哎,別吵別吵,不是還有一年嗎,沒準兒就會發生個什麽事情,biu地一下我們所有的人全部進化了!”

聽到他的話,大家都樂了。王悅推了他一下,笑著說:“作什麽夢呢,怎麽可能有這種好事!”

他沒再說下去,遲傳樂也沒多說。是啊,誰沒有這樣的夢想呢……

***

這時的舒宇,一個人站在黑暗的地下室裏,微閉雙眼,整個人似放鬆而未放鬆,陷入了一種極其奇妙的狀態。

他的腦海中反複回響著上次回家時,父親對他說的話。

舒宇家上數八代,從未出過一個進化者,這樣的“弱雞世家”簡直就是社會的最底層。但他的父親卻一直樂天而平靜,臉上總是笑嗬嗬的。

那天,舒宇在父親的訓導下複習著家傳的那套拳法,途中想到離畢業隻有一年多,可能再也沒有進化的機會時,心一亂,拳勢也跟著全亂掉了。

“馬步!”父親平時總是笑嗬嗬的臉頓時板了起來,大喝一聲。舒宇條件反射地身體下壓,蹲起了馬步。父親轉到他背後,一腳踢在他腿彎上,他晃了晃身體,卻沒有倒下去。

父親有些滿意地“哼”了一聲,轉到他麵前來,凝視著他的眼睛,問道:“你在想什麽?”

舒宇略微不安地移開了眼睛,父親重重地哼了一聲,他才咕噥著說:“隻剩一年半了……”

他說得含糊不清,父親卻馬上知道了他說的是什麽,揚揚眉,問道:“離畢業隻有一年半了?還有一年半就會變成弱雞,感覺很不安?”

父親說得很犀利很直接,舒宇隻能點頭。

父親沉吟了一會兒,說:“生在我們家,你是不是有些怨恨?”

連續八代都沒有出一個進化者,在這個以血脈為尊的年代,的確是一件會讓人絕望的事情。但舒宇立刻用力搖頭,極其肯定地說:“絕對不會!”

他說的是真心話。從小,他的家族就非常美滿幸福。雖然生活條件非常有限,夠得著的圈子也隻有這麽大,但是家裏的所有人都總是平靜而安祥,並不為自己的處境而感到難過。

而且,父親從小就教他要有一顆平常心,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都要堅守自己的本心,還專門教他這門磨礪心境的拳法……

慢慢想著這些,他的心漸漸靜下來,隻聽見父親在耳邊說:“即使我們不能選擇我們的未來,但我們可以決定用什麽樣的方式接受它!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你的使命是什麽?”

我的使命是什麽?我的未來又是什麽?

舒宇回想起父親的那句話,暗暗自問。再度失敗的陰影、對未來的擔憂漸漸從他心中淡去。

他微弓雙腿,雙掌平推,開始極其緩慢地打一套拳。左腳開立,兩手平舉,屈膝下蹲……白鶴亮翅、左摟腰拗步、左單鞭、左琵琶式……他意態悠然,動作圓柔,有連綿不絕之勢,黑暗的地下室非常狹小,地上還有一些雜物,可是他卻沒有碰到任何一樣東西,顯然在這套拳法上已經有了極深的造詣。

舒宇的心境越來越恬然,他的嘴角甚至掛上了一絲微笑,愉悅安定,不溫不火。

一套拳打完,心中的鬱氣完全消失,他的心情變得無比暢快,忍不住長呼一聲,嘴邊露出頑皮的笑容,啪啪啪幾下,對著旁邊的牆就來了幾下。他這幾拳都打在同一個地方,力道迅猛,速度極快。前幾下還沒什麽感覺,最後一下突然發出一聲奇異的聲音!

舒宇收拳,皺眉。這聲音很奇怪,帶著些微回響,感覺好像這牆是空的!

雖然並沒有開燈,但常常過來這裏的他非常清楚,這個地下室是空的,除了一扇門之外,四壁別無他物。這個地下室非常古老,大概還是地球時代不久的遺留物,四壁都是水泥的,連塗料都沒有。他現在就靠牆坐在門對麵的牆邊,拳頭敲在水泥牆上為什麽會發出那樣的聲音?

他站起來,摸了摸牆壁,冰涼有一些微微的刺手,明顯水泥不平的感覺。他又敲了敲,聲音沉悶,他又用力擂了一拳,空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好像真是空心的!而且牆還砌得挺厚,要把這空心隱藏在牆壁深處一樣!

他好奇心大起,走過去門邊開了燈。這個地下室雖然已經完全被廢棄,到處都是磚石垃圾,但好歹還是通了電。頂上的六盞燈一起亮了起來,青白色的光芒照著空曠的房間裏,顯得有些陰森。

開了燈,舒宇走到牆邊,摸索了好一陣子,什麽也沒有發現。他沉吟著想起這間宿舍的傳說。

這個宿舍在第七學院官方被叫作“零式宿舍”,專門提供給沒有進化的男生居住,所以被全校的學生稱之為“弱雞樓”。提供給非進化者的自然不是什麽好地方,據說這地方以前曾經是個廢棄了很多年的研究所,在廢棄之前曾經因為重大的實驗事故,導致所有的研究人員全部死亡。

它在地麵上隻有三層,但是在地底卻另有一層,麵積非常大。地下室的大部分地方因為時間太久,牆體坍塌堵塞,根本沒法進去,隻有少數兩三間房間還空著。學校在這裏留下了明顯的標誌,禁止學生進入,但舒宇卻喜歡這裏沒人騷擾,經常一個人進來沉思或者練拳,從來沒發現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這地下室頗不牢靠,剛剛打了幾拳,頭上的灰塵就窣窣而下,弄得他滿頭滿臉都是,再對著牆來幾下,還不知道這地方會不會塌。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好奇心壓倒了安全意識,擺起架勢,對準剛才擊打的地方,就又擊出了一拳。

他這一拳打得頗為巧妙,先是蓄力不發,直到拳至牆邊時才猛地吐力,這一下暗勁可比之前那幾拳強多了,年老失修的牆壁瞬間裂開大量縫隙,磚石紛紛碎裂,稀裏嘩啦地落到地上。

牆壁還是沒穿,他用同樣的方法又擊出一拳,“咚”地一下,燈光閃了一閃,牆壁被敲穿了!

不,不是,牆壁沒穿,隻是牆壁裏暗藏了一個空間,現在這個空間被他強行敲破了!

空洞與外麵房間的間隔滿滿全是水泥,並沒有暗門的跡象,似乎是被強行封住的。如果不是因為年代太久遠,水泥也會漸漸腐朽變脆,而他又好死不死地連續幾拳打中這裏,這個暗間就會一直被封在裏麵,根本不會被發現。

想到這裏,舒宇突然有些恍惚,模模糊糊的感覺從他心頭掠過,父親的話又回響在他的耳邊:“每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未來!”

他的心跳得很快,卻並不願意順著這種思路想下去,而是強行讓自己去思索空洞裏麵可能裝著什麽。

這東西其實來得挺詭異的……一般被這樣封住的東西隻有兩種,一種是特別隱秘的物品,需要用這種方式藏起來;另一種,是特別危險的物體,需要用這種方式牢牢地封住……甚至在一瞬間,他還想到了被砌在牆裏的屍體之類的傳說故事。

他橫下心,伸出手,探進洞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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