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華易子與麓月公主的一場佳話被後人傳唱近二十年,昔年長公主病逝,雲華為之殉情,其用情至深,折了後人多少眼淚。

餘舒一度也為這段堪稱淒美的愛情故事而唏噓,眼下卻聽那說書人披露――情深不笀的雲華易子竟然是一個拋棄糟糠妻子的負心人,而麓月公主則成了橫刀奪愛的第三者?

不隻是餘舒,茶館在座的所有人,這會兒都有些接受不良。

“今日說到此處,老葛先告退了。”那說書人不理眾人反應,手腕一抖,便將那把大折扇收起來,拱手作揖後,就在一陣忽起的議論聲,不顧一些挽留聲,低頭走出茶館。

此人有問題!

餘舒眯著眼睛盯著那說書人匆匆離去的背影,將他鎖定在視線內,掏了一角碎銀丟在桌上,不動聲色地站起身,跟了上去。

小晴見狀,急忙跟上她,小聲叫道:“姑娘?”

餘舒頭也沒回,衝她擺了下手,示意她不要多嘴,一把拉住她,兩人穿行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不遠不近的跟在那說書人身後。

四周行人越來越少,從熱鬧的街道,一直跟到了一條偏僻的小巷,餘舒愈發肯定那人有問題,正在她狐疑猜想之際,前頭一個轉彎,那說書人一閃身,竟消失不見了!

餘舒加快幾步跑上前去,左右觀望,沒有他蹤影。

“嘖。”餘舒皺了皺眉頭,在原地踟躕片刻,放棄了漫無目的的尋找,失望地帶著小晴原路返回。

就在她們離開不久後,巷尾一戶人家後門輕輕推開,走出一個人影,扭頭顧盼了一眼,手折扇背過身去,與她們逆向而行。

***

餘舒回到忘機樓。天已快黑了,看著樓下薛睿房門半開著,知道他人在,便打發了小晴,上前敲門入內。

“大哥。”

“進來。”

薛睿官袍尚未換下,正在淨手擦汗,聽到餘舒聲音,便擰幹手巾拭著頸上水珠。從臥房走出來。

“快吃晚飯,你上哪兒去遊蕩了?”

“街頭有一家茶館說書的,我聽了一場。”餘舒走到茶幾邊上提壺,手背碰了碰水溫,給他添上一杯茶遞到手邊。

薛睿見她神色怪怪的,低頭飲了兩口茶水。清腔道:“說的什麽段子,有趣麽?”

“哈,”餘舒單音幹笑,神情糾結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在義陽城,你同我講過雲華易子與麓月長公主的故事。”

薛睿回憶了一下,點點頭,似有這麽回事,那時他有一間紙墨鋪子。她是個小沒見識的。

“今天下午在茶館,那說書人講”餘舒就將她不久前聽到有關“易子和公主”愛情故事的另一個版本講給他聽。

薛睿聽後,倒是比餘舒淡定的多,付諸一笑,道:“想來是嘩眾取寵罷,所以故意扭曲,不值一提。”

餘舒卻不以為然,猜忌道:“我看那說書人行跡鬼鬼祟祟的,就跟了他一段路。那人專挑小道走。說不見就不見了,你不覺得事有蹊蹺嗎?”

薛睿板起臉。不答反問:“你哪來的好奇心,敢追著一個陌生人隨便亂跑,就不怕出事嗎?”

看他臉色不善,餘舒語塞,摸了摸脖子,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看到她這呆頭呆腦的樣子,薛睿心知肚明,頓時冒出一股邪火,有些話壓不住,到嘴邊就變了味道:

“都到這個份上,你還一門心思惦記著他,一聽到有關他的事,便不管不顧地悶著頭就要往上撞。沒成見他現在逢著你理都不理,往日情分都被狗吃了,偏就你剃頭擔子一頭熱,你有些出息行不行?”

餘舒沒頭沒腦地被薛睿嘲諷了一通,等到她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當即顫了下眉毛,白臉氣成紅臉――

合著她在他眼裏就是個沒臉沒皮沒出息的?

薛睿以為說破她心事,所以惹她羞惱,這麽一想,他火氣更大,一麵蘀她不值,一麵又蘀自己委屈,他滿以為這些日子兩人相處融洽,默契難得,他應該在她心裏分量不輕了,誰知道她心裏想的念的,還是那個偽道士!

向來好脾氣又沉得住氣的薛大公子,總算被眼前這個認知挑撥了冷靜和耐性,難得一回同餘舒置起氣來。

“我是好奇沒錯,可――”餘舒忍了忍惱意,想要辯解兩句,一張口,就被薛睿打斷了。

“你不是好奇,你是傻。”

餘舒額上青筋跳了跳,再開口:“我不是傻,我是想――”

又被打斷:“你還想著他,就是傻。”

“啪!”餘舒腦子裏有根名為理智的弦崩斷,一巴掌拍在茶幾上,震的茶壺茶杯茶墊子一起抖了抖,哆哆嗦嗦抱在一處,聽她怒道:

“你才傻!”

薛睿一愣,隨即垂下眼睛,濃眉斂起,低聲自嘲道:“說的是,你若傻,我豈不比你更傻,偏要心儀你這麽個沒心沒肺的丫頭。”

餘舒眨眨眼睛,看著他那雙明亮有神的桃花眼被一層陰翳籠罩,低落極了的樣子。她這心裏頭倏然不是滋味了,悶悶的,好像吃了一口漿糊似的,嗓子眼裏發堵。

“沒見過你這麽冤枉人的,”她鬱鬱說道,“那個說書的,分明就是有問題,太史書苑那起案子,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景塵,現在又跑出來人故意詆毀雲華易子,直指他們父子,你用腦子想想,這沒有貓膩嗎?說不定是同一夥人指使的。我老實告訴你,我去追那個說書的,還真不是為了景塵,我當時沒想那麽多,我就想著、想著――”

薛睿慢慢掀起眼皮,漆黑的眼珠子望向她:“想著什麽?”

餘舒咬咬牙,撇頭看向門外,雖有些難以啟齒,但還是一口氣說了下去:

“我是看你最近一直在為這起案子頭痛,想著能幫你分憂解勞,助你盡快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好向皇上交差,免得一個月的期限到了,你受難為,那該如何是好。”

她的話不難聽懂,沒什麽彎彎繞繞的,說白了就是一心為他著想,顧不得許多。

這分明是一種變相的告白,告訴薛睿,她不是那麽沒心沒肺,再換句話說――她心裏,是有他的。

薛睿在她說到一半時,眼睛便亮了起來,等到她話聲落下,他臉上已經再找不到一星半點的失落了,如火如炬的目光緊粘在餘舒身上,清清楚楚看到她纖長的脖子染上一層紅暈,側臉在燈下影出一圈淡淡的虛光,這等動人的情態,他幾時見過。

心跳有些紊亂,但他還是把持住了,握著椅子扶手,努力不讓聲音聽起來太過歡喜:

“是真的?”

誰知控製過了頭,發出聲來,便有些冷硬了,想要改口來不及。

餘舒隻把這兩個字聽成了質疑,扭頭看時他又冷著一張臉,於是不禁惱羞成怒了,說翻臉就翻臉――

“不信算了!”

奶奶的,說實話都不信!

薛睿看她變臉,站起來就要走人,心道糟糕,哪裏還敢再套她的話,伸長手臂,一把將她拉住了,心知這會兒要說不清楚,之前做的都白搭了,這回要是樂極生悲,他還不冤枉死!

“阿舒,”薛睿抓住餘舒手臂,不管她樂不樂意,硬是憑著力氣大,將她拽到麵前來,一手握著她一截手腕,將人固定在眼前,就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起頭,目光投在她氣的泛紅的臉龐上,摁不住心不斷飄升的愉悅,溫聲安撫道:

“我為何不信你,你心裏有我,我歡喜來不及,定然是要信你的。”

他嗓音溫醇,這話說起來,一字一句,情意綿綿,好勝蜜糖。

餘舒腦袋上那團氣“噗”的一下就被戳破了,她硬著脖子扭過頭來,低頭將視線定格在薛睿滿是真摯的俊朗麵容上,明眼看得出他在高興,沒看那雙桃花眼亮的都能點燈了嗎?

胸腔抖瑟,渀佛一根鵝毛搔在心上,她突然間想笑,眼前這個男人,比她聰明,比她冷靜,甚至於比她狡猾,可是,因為她幾句話,就能使得他如斯歡喜,甘願放下傲氣,小心翼翼地來哄她。

她還有什麽好不滿的?

也許差一點,就是差一點,沒有那一點,她也動心了,有了那一點,又能強到哪裏去呢?

她心裏清楚的,是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她的的確確是喜歡的。

若不喜歡,何來苦惱?

這麽想著,一旦通明,餘舒這兩日不上不下的心情說穩當就穩當,再迎上薛睿毫不掩飾的目光,就能感覺到實實在在的欣喜了。

此前對他的那些視而不見,以及假裝忽略,顯得分外可笑――她對他,遠不及對旁人好,他對她,卻比旁人都要好。

隱隱約約,就有些蘀他不值。

不過,若然不是他這一腔熱情,又豈能捂熱她這鐵石心腸。

薛睿細細打量著餘舒的臉色,待她眉頭舒展,便知她氣消了,暗鬆一口氣,正待再尋些好話逗她開心,頭上飄來一聲低歎,抓著她的手被她反過來牢牢握住,熱乎乎的手心,讓他有片刻的失神,隻聽她嘟囔道:

“算你聰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