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太史樓,分別座落在苑內四處,東苑的是先哲樓,其內主要收藏著曆代易師手記,名家珍本;西苑的是典瀚樓,其內主要收藏著百家史冊;北院是騰黃樓,主要收藏著畫卷及圖本;南院的載道樓,則是置放百年講題,易理篇章,以及大衍舊卷的地方。

四座藏,餘舒隻去過載道樓,然而最感興趣的,無疑是東苑的先哲樓。

有辛六帶路,兩人很快便來到先哲樓腳下,這是一幢三層高低的閣樓,樓圍是個六角形狀,建在高高的石台上,大門兩邊擺放著十幾盆蘭草,開著粉白或黃的小花兒,枝葉長得極好。

進到裏,前有一麵八扇的擋風畫屏,繞道而過,便見鋪著油黃氈毯的道路兩旁,整齊地擺放著一排排書櫃子,有幾道人影穿行其中。

辛六對餘舒介紹道:“先哲樓裏的所有書本手記,都隻允許在裏翻看,或者自帶紙筆來這裏摘抄,嚴禁將原本帶出去。”

餘舒點頭,記得馮兆苗以前就和她說過,在太史,是會被逐出去的。

兩人走到就近一排書架下翻看,有的書籍裝匣擱置,有的則平攤在一旁,大多是正規的線稿,也有簡單裝訂的手冊,封皮另外包了一層油紙,由後來整理的人標注清楚,或有名頭,類如《徐懿手記》、《褚一甑稿》,再不然就是按照年號,類如《寶太七年》,《貞明十三年》等。

然而書目擺放的卻有些雜亂,並未具體分類,餘舒在同一個書架上,就翻到講有風水心得,以及相術小解、易理論證,好幾樣書冊,所涉及的內容也是南轅北轍。

她目測這座裏少說有上萬部頭的數量,這樣毫無頭緒地查找。很不方便,餘舒就問辛六:“為何不按照大衍六科,將這些書籍分開擺放,找起來容易許多。”

辛六正津津有味地看著一份手劄。聞言抬頭,朝她笑道:“隻有先哲樓的書是這麽雜放的,早就聽我五哥抱怨過,這也是太史書苑的一樣舊俗,講究一個有緣得之,運氣好的話,頭一天就能找到前人留下珍貴的斷篇絕章。運氣不裏翻上三個月,都一無所獲。”

她說罷就將手裏的劄記放下,躍躍欲試對餘舒道:“我們分頭來看吧,我去那邊,你就在這邊,興許能翻出來什麽奇術秘要呢!”

“也好。”餘舒答應的快,其實沒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心道真那麽容易就能找到什麽“斷篇絕章”這會兒裏早就人滿為患了,也不至於就這麽零星幾個人在。

於是等到辛六離開視線。她便老老實實地一本一本查看架子上的書目,挑選對自己有用的,快到中午的時候,真還找出好幾本來。

反觀辛六一無所獲,灰頭土臉地從樓上下來,餘舒合上正在翻閱的一本手記,調侃她道:“找著什麽了嗎?”

“哼,我五哥說的一點兒沒錯,那些傳聞都是糊弄人的,不過是懶得整理才擺這麽亂。走走。我們先吃飯去,不在這兒耗了。”

“瞧你髒的,先回女舍去梳洗一下,我將這兩頁看完,再回去找你。”餘舒舍不得手裏這本講解陰陽學的手記,不能帶走借閱。隻怕下回再來就找不到了。

打發走辛六,餘舒獨自在先哲樓待了半晌,將薄薄一本手記看完,才意猶未盡地離開,心裏打起算盤,若她明天再去拜見院士,繼續碰釘子的話,就不去惹那個嫌了,先在這裏泡上一陣子也不錯。

餘舒同辛六一起吃過午飯,因為準備不全,不能到,半下午就離開太史書苑。回到城西,一下馬車就見到她家街對麵停著三四頂轎子,眼生沒見過。

守門的小廝搬了隻馬紮坐在門內,見到餘舒下來,趕緊站起身,跑上前:“姑娘可回來了,家裏來客人啦。”

餘舒沒急著進去,先問了問來的什麽人,小廝也說不清楚,指著擺在門後頭的一大堆禮品,說是來人送的,因餘舒之前叮囑過不許亂收陌生人的禮,就這麽放著。

上門送禮,多半有求,餘舒疑惑地進了大門,剛走到客廳門口,便有幾個衣冠楚楚的人影迎出來,紛紛手上作揖道:“女算子有禮了。”

餘舒一眼看過去,沒一個認識的,一麵抬手回禮,一麵遲疑問道:“幾位是?”

有人搶先答話“在下是奉鑫商會的大掌櫃,敝姓陳。”

“陳掌櫃。”餘舒放下手,隱約猜到這些人的來意。

其餘人不甘落後,一個個報上名頭:“在下是江福商會的大掌櫃,胡東萊。”

餘舒眼前四人,分別是來自幾家不同的商會,都是獨當一麵的大掌櫃,至於來意,她猜想八成是他們背後的東家主子有意招攬她,所以派來打探口風的。

“幾位先請裏麵坐吧。”

餘舒將人引進客廳坐下,叫了下人換茶,一番淺談,果不其然,這些人隻是個帶話的——

“女算子,我們江福商會的大東家耳聞您聲望,十分景仰,有意請您在咱們商會做個貴客,每個月願送上五百兩供奉,煩勞您平日多多關照。”那位胡掌櫃最先開口。

餘舒聽出意思來,做什麽貴客,說白了就個高級顧問,就像她原來在福安鏢局做上門客,不過她如今貴為算子,身價翻了十倍不止。

餘舒朝人笑笑,沒有答應,轉向剩下三個人,聽他們先後道明來意,同那胡掌櫃的說法差不多,有的開出的條件還要優渥一籌。

一個月五百兩,一年就是六千兩,還不用交稅的,餘舒再一次感慨這安陵城的富豪多。

想當初她用六爻術訛了紀家兩千兩銀子,還沾沾自喜呢,而今她的名頭拿出去,一年就值得上六千兩,真是人的名。樹的影,此一時彼一時啊。

在座四人眼巴巴地等著餘舒答複,見她一會兒歎氣,一會兒笑。心也跟著七上八下,怕她選了別家,卻沒人出聲催促她。別看眼前這是個年輕姑娘,說出來那可是敢同韓聞廣叫板的,這等十年不出的人物,他們都得賠著小心。

餘舒回過神,見四雙眼睛盯著她。嗬嗬一笑,起身拱手道:“有勞幾位代我回去向你們東家道謝,餘舒謝過他們抬愛了,隻可惜我先前答應要幫別人照看生意,沒有精力多顧其他,幾位且請回吧。”

她要在太史書苑進修,空暇時候,還要幫薛睿打點忘機樓的生意。不想再被別的事務牽絆,這六千兩銀子,她是賺不著了。

主意已定。餘舒也不管來人如何遺憾,幾句客套話把人打發走,便回了房。

她剛剛換下外套,捧了水洗臉,就聽外麵有下人稟報:“姑娘,薛公子來了,請您到前頭說話呢。”

餘舒一臉水地從麵盆裏抬起頭,嘩啦啦地流下,芸豆趕緊捧上毛巾,被餘舒一把抓過來。捂在臉上片刻,才拿下來,聲音無奈道:“上壺好茶,就說我一會兒來。”

三天了,總不能一直躲著不見他,像是耗子躲貓。那也忒沒出息了。

薛睿坐在客廳裏,看著下人到後院稟報,原本沒指望著今天就能見到餘舒,不想過一會兒下人回來轉話,卻是個好消息。

三天了,他琢磨餘舒的脾氣,了不起躲上他五六天,時間再長,就算他不著急,她也會沉不住氣,所以他每天下午出了衙門,便跑一趟城西,不是一定要見到她,而是一種表態,讓她知道他有的是耐心。

薛睿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起茶,注視著門口的方向,少頃,目光閃了閃,就見餘舒穿著一身束腰的長袍,未簪珠玉,一副隨處可見的少年模樣,兩手抄著袖子,麵無表情地走進來,徑自在他對麵坐下。

“大哥好清閑,天天有空往我這兒跑,是我家的茶好喝還是怎麽地,不如等下走的時候,我給你包上一筒,你拿回去沏,省的來回跑腿了。”

一聽她開口,薛睿便想笑,好一陣子沒被她嘲諷,這會兒聽她講幾句酸話,倒覺得渾身舒坦了。

“即便沒這茶水,我還是要來的”薛睿蓋上茶杯,放到一旁茶幾上,突然坐正了身子,兩手交握在膝頭,身體微向前傾,兩眼直勾勾看著她,道:“你明知我來不是為了一口茶。”

薛睿其實生著一雙桃花眼,因為眉毛濃密且端正,所以平時不顯眼睛漂亮,但真要是認認真真盯著一個人,很難不被他的眼神勾了去。

餘舒被他這麽盯著,便覺得後背發毛,臉皮發僵,就連呼吸都有些不暢了,忍了一會兒,終是沒忍住,使勁兒地瞪他一眼,便轉過頭去,避開他視線,著惱道:“就許你說一套做一套蒙混我,還不許我不樂意麽,我又不是麵捏的。早先我們談的好好的,你不是已經對我歇了那份兒心嗎,還口口聲聲和我稱兄道妹,原來竟是騙人的,如今又改口說什麽心儀我的話,你叫我拿你怎麽辦?你叫我拿你如何是好?我若扮黑臉拒了你,你咽不下這口氣,盡顯得我沒心肝,既不能拒你,難道還要我扮白臉,曲意逢迎你不成?”

人心都是肉長的,薛睿是真心待她好,她省的,然而男女之情,又豈是他對她好,她就該以身相許,那樣豈不失了本心,變成一樁買賣。

她不願虛情假意應付一個真心待她的人,所以受不能受,拒又無法拒。

薛睿聽罷餘舒質問,從她這肺腑之言中,不難察覺到她不舍他們之間的情分,暗道這些日子的潛移默化不是白費,望著她的眼神不由柔和下來,輕聲說道:“誰要你曲意逢迎我,我不曾逼迫過你,那一日也是情難自抑,不想再藏著掖著,所以才實話告訴你。阿舒,你既然不能拒我,何不慢慢考慮,將我視作尋常男子,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一個值得托付之人。”

聞言,餘舒慢慢回過頭,看著他滿臉正色,一派認真,心裏某個角落觸動,垂下眼睛,淡淡道:“大哥糊塗了,你是否是值得托付之人,與我都沒多大幹係。男女相親,尤其是你們這樣的皇親貴戚,最講究的不就是門當戶對嗎,我身世不過一個爹不成活娘不成氣的,偏偏又是個好強之人,你要我與你談情說愛,日後又要如何待我,哪一天你家裏安排了上好的親事給你,你推拒不得,難不成還要我屈於人下麽?”

聽完她最後一句話,薛睿微微一怔,看著她嘴角揚起的自嘲,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眯起眼睛,手上發力,嘎達一聲捏響了骨頭,他站起身,幾步走到她麵前,低下頭,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看來是我前麵沒說明白,不知哪裏讓你誤會。你仔細聽著——我若與你相好,必是會娶你為妻,即使你肯屈於人下,也要看我依不依。”

這樣一個比男兒更有骨氣,更有情有義的女子,他對她且敬且喜,若是她許了一生給他,他豈會舍得作踐她!

餘舒看著薛睿近在眼前的衣擺,握緊了扶手,聽著他這幾句冷硬的宣言,忽一陣心慌襲來,氣也短了,不知怎地就坐如針氈,不敢抬頭,也不敢答話,隻怕她一開口,又會惹出他什麽驚人之言。

薛睿眼見著她又龜縮回去,頓時哭笑不得,知道是他剛才心急,說話沒把握好分寸,看情形,他再待下去,興許要惹得她逆反,猶豫了一下,他不得已放軟聲音:“我說的話,你想一想,我先回去了。”

說完,也不等她回話,便轉身往外走,快到門口的時候,一個停頓,轉身去看她,卻正好撞見她偷瞄過來的視線。

餘舒窘迫地將臉扭過去,心裏糗個半死。

“哈哈”

薛睿朗聲一笑,背著手大步離開。

聽著腳步聲遠去,餘舒才又把頭轉過來,臭著一張臉望著薛睿走遠的背影,心思百轉千回,萬分糾結。(未完待續)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