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餘舒是被窗頭的鳥叫聲給嘰喳醒的,躺在**使勁兒蹬了兩下腿,蒙著被子一陣癡笑,而後一個翻身起床,一邊往身上套衣服,一邊叫芸豆打水進來。

“姑娘,夫人讓奴婢問問,您早點是在家裏吃,還是在外麵?”芸豆將手巾擰幹淨了折成四方,捧給餘舒,繞到身後給她挽頭發,免得弄濕,伺候的比往日都要仔細幾分,小丫頭沒見過什麽世麵,可是經過昨天那樣的陣仗,再怎麽蠢鈍也曉得自家姑娘如今身份不同了。滿院子的下人都羨慕她是姑娘跟前的人,她怎會不珍惜這福分。

“娘這麽早就醒了?”餘舒擦擦脖子,聞聞手巾沒什麽酒味,就打消了出門前洗個澡的念頭。

芸豆抿嘴笑道:“夫人高興的睡不著覺,天不亮就叫奴婢去問話呢,怕姑娘晚上休息不好,再不然今天起遲了,耽擱大事。”

餘舒還記得昨天她被薛睿送回家,在車上睡了一覺,回到家裏迷迷糊糊的,趙慧賀芳芝和裴敬都在等著,一見她便圍住問個不停,還是薛睿解圍,說她喝了酒,趙慧才趕緊讓她回房休息去了。

“對了,昨天我薛大哥幾時回去的?”餘舒昨晚隻記得找床睡覺,別的都沒什麽印象。

芸豆道:“薛公子和老爺舅老爺在前頭說了一晌話,喝過茶才走的。”

餘舒點點頭,把頭臉擦的清清爽爽地坐在鏡子前麵梳頭發,“我在家吃過早飯在出門,不急,哦,你待會兒讓人將馬車套上,就是前幾天送來那一輛,外頭擦擦幹淨,我記得劉忠會趕車子,梳完頭你叫他到我跟前說話。”

劉忠是餘舒在培人館買來充當護院的仆人。二十來歲,人生的孔武有力,現在馬廄裏的兩匹馬,平時就是他負責喂的。

到了早飯時候,餘舒一進飯廳看到裴敬,不免驚訝:“舅舅昨晚沒回去?”

裴敬笑眯眯地瞅著她,還沒說什麽,趙慧便拆穿他:“你舅舅昨晚上沒同算子老爺說上話。今天一大早就來敲門了,眼巴巴兒地等著你睡醒呐。”

“噗嗤”一聲,餘小修笑出聲,趕緊捂住嘴巴。

裴敬老臉一紅,佯作不悅瞪了趙慧一眼,咳嗽了一聲。拉拉身旁的凳子:“快過來吃飯吧,不是還要到司天監去嗎?莫誤了時辰讓人覺得你自大。”

餘舒聽話地應諾,就在裴敬邊上坐下,整一頓早飯她連筷子都沒伸出去,桌上幾個長輩一人一口往她碗裏夾,恨不得喂到她嘴裏麵。

飯後餘舒先領著餘小修回房,問他要不要和她一塊兒去司天監,餘小修趕緊搖頭說是不去,又拉著餘舒袖子央她早點回家。

* * *

太陽剛升起來。餘舒坐著薛睿送的那輛騷包的馬車,來到司天監。

早有官員在府衙門外等候她,這回沒有被侍衛攔住,餘舒一報上名字,對方便拱手請她入內,連她的名帖都沒有多做檢查,畢竟沒人有膽量冒充大衍算科的魁首。

路上那名官員明顯在和餘舒攀話,態度一團和氣,餘舒看他身上官服。明顯比上一次給她指路接待的官員高出一個等級不隻。於是對自己這個算子的身份高低有了更近一步的認識。

“李大人,我們這是直接就去麵見大提點了嗎?”

“正是。時辰剛等候餘姑娘了。”

餘舒聞言,心說難怪這司天監的官員普遍素質都高,原來是上行下效,不似她上輩子遇到那些當官的,一個個不把時間當回事,幹什麽往往都是最後一個到場,讓一群人幹等著,從來都沒有早到過。

餘舒對大提點的印象本來就挺好,這一個小細節,又給他加了幾分,想著日後要是她進司天監做官,能在這樣的長官手下做事,日子應該好過。

說話間穿過一壁石山,四周陡然變得清涼,眼前驀然出現一潭汪綠湖水,叫人心曠神怡,湖中央矗立著一座寶塔形狀的樓台,紫瓦朱牆,下有一條“之”字竹橋渾然碧色,如同浮在湖麵上,岸邊生著幾枚孤竹,不足丈高,卻每一根都枝葉油亮,綠的喜人。

“咱們到了,餘姑娘看,這就是太曦樓,是太書平日處理公務和休憩的地方。”

餘舒跟著走上浮橋,低頭看那清澈見底的湖水,恰好一群紅白相間的魚兒從橋歡快地遊過,魚鱗隱約泛著金光,似鯉非鯉,她連品種都叫不上,再看看那湖底沉澱的石頭,五彩斑斕,色澤明目,仿佛每一顆都是精挑細選投下的。

風水寶地,餘舒心裏冒出這麽個詞,覺得用來形容這太曦樓,再適合不過。

走過竹橋,來到太曦樓腳下,餘舒看到守門的隻有一名身材高大的侍衛,不免多看兩眼。

給餘舒帶路的官員卻客客氣氣地朝那名侍衛行禮,道:“邵護衛,請稟明太書,下官將新歲的算魁帶到了。”

“嗯,稍等。”那不苟言笑的侍衛目光帶著幾分審視打量了餘舒一眼,才轉身入內。

不一會兒,便走出來傳話:“餘姑娘請進吧。”

餘舒朝帶她來的官員道了謝,便走進樓中。

門內一排畫屏擋住視線,地上鋪著光可鑒人的玉石板,低頭就能看到自己的臉,讓人有些無處遁形的錯覺,餘舒扭頭看看那侍衛沒有跟她進來,便撓撓頭,大著膽子繞過那些屏風。

眼前豁然開朗,寬敞的大殿上,東西兩麵都是窗欞,餘舒左顧右盼,餘光一躍,猛地轉過頭,就見北首一方雕欄台階,階上一張玉華寶椅,椅上一個端方人影,紫袍玉冠,袖擺及地,正言笑淺淺地望著她:

“又見到姑娘了。”

餘舒自知冒失,趕緊躬身見禮:“學生餘舒拜見大提點。”

司天監的官員尊稱大提點為“太書”,是喻“極大能”者,而餘舒並非司天監下屬,所以見到這位大名鼎鼎的當朝“隱相”,還是要以官位敬稱之。

“無需拘謹,你既能在大衍試摘得一魁,便是易中人上人,隨意一些,姑娘且坐。”

說是隨意,餘舒哪敢真不客氣,答謝後才在兩旁找了把交椅規規矩矩地坐下,側目看到手邊茶幾上放著一盞放涼的茶,於是推測之前有誰來過。

“你來之前,太史書苑的韓老先生來找我興師問罪,”大提點一句話便叫餘舒集中起注意力,“這位老算子,論輩分還算是我師長,年紀大了,脾氣也大,非要討要你算術一科的卷子,看看他悉心教導的兩名弟子是哪裏不如你,才被你奪去魁首,如若不能讓他心服,他便要為弟子討個公道。”

餘舒的精神瞬間繃直了,就怕到嘴邊的鴨子飛了。

大提點有趣地看著餘舒的反應,問道:“餘姑娘自己可否知道,同為三甲,都是算無遺漏,你為何越過韓老先生的兩名高徒,位居榜首呢?”

餘舒直直站起來,這會兒可不是裝傻充愣的時候,她認真思索了片刻,聲音響亮地答道:“學生猜測,是不是我有些題目,給了多種解法,所以才能穩勝過他們。”

聞言,大提點滿意地點點頭,目光有些欣賞地望著餘舒,緩緩道:“不錯,大衍考官,包括我在內,雖不是人人都有先人易子之能為,然而昔年至少是兩榜三甲出身的大易師,怎會錯判了卷子,你既然能夠高居榜首,必有過人之處,我於是回絕了韓老先生,沒有破例將你的卷子拿給他觀看。”

餘舒聽到這裏,剛提起的心才又落回去,心知這個算子是跑不了了,誰知大提點下麵一句話,就讓她臉色古怪起來。

“韓老先生心中不服,日後定然會尋機會為難你,但他年長位高,你自己多擔待一些吧。”大提點好心提醒她。

餘舒鬱悶,她算子還沒當上呢,就先得罪了一個老的,這叫什麽事兒。

臉上不能表現出不滿,餘舒恭敬稱是,正想著大提點會怎麽考校她,好確認她的能力,就見寶座上的人朝她輕揮衣袖:

“行了,你去吧,出了太曦樓,會有人帶你去領手冊印章。”

餘舒椅子還沒坐熱,就被告知可以走人了,這讓上一次來司天監回筆,足足被任奇鳴“審問”了半個時辰的她一時有點兒接受不良。

任奇鳴看她站著不動,就問:“餘姑娘還有事?”

餘舒晃晃腦袋,朝他躬身拜了拜,就要聽話退出去,走沒幾步,又忽然記起一件事,回過頭,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那個...敢問大提點,我現今已是兩榜三甲的算子了,您能否推薦我進太史書苑修學?”

想當初紀星璿十三歲就考上易師,一榜就能進太史書苑,雖是天才不假,但多少憑了她祖父紀懷山的官勢。自己這個貨真價實的算子,怎麽不得有資格被特招進去吧?

大提點抖眉一笑,若有所思地掃了她一眼,對於她這個額外的要求,沒有多追究什麽,隻是輕輕頷首,道:

“你去吧,明日我會修書一封,後天你直接拿著名帖到太史書苑入學即可。”

餘舒撿著個便宜,趕緊道謝,生怕對方後悔,快步離開了太曦樓。

她要趕緊辦完正事,好去見一麵劉曇,讓他不要浪費了那個進學的寶貴名額,空出來轉讓給文少安那小子,總算賣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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