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懷山認罪之後吞舌自盡′當場斃命,紀星璿大受刺激當場昏迷,被後來抵達的寧王劉灝帶走,兩名案犯一死一昏,使得案情的審理不得不告一段落。

郭槐安讓差役將紀懷山的屍首抬下去等候紀家來人收殮,而後便宣布了退堂。

“任少監,我們到後麵去議事吧,”郭槐安起身正了正烏紗,先向任奇鳴示意,而後扭頭對堂下麵和餘舒、景塵站在一起的薛睿道:

“薛少卿,你代本官送一送道子。”

“是,大人。”

隨著郭槐安和任奇鳴的離去,剛才還滿滿站著人的公堂上,就隻剩下幾個候命的差役。

“道子,請。”薛睿對景塵伸手引向門外,目光卻看向餘舒,見她正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但能察覺到她心情不好,於是就有些擔心她是因為紀懷山的死受了驚。

景塵正出神地看著地麵上那一小灘刺目的血跡,聽到薛睿叫他,才回過神,看了一眼薛睿,又將視線轉向餘舒,欲言又止。

餘舒似是想完了事,抬起頭,見他們兩個人都看著自己,麵無表情地道:“看我做什麽,走吧。”

說完,她就率先往外走,看也沒看一眼那地上的死人血。薛睿和景塵見狀便跟著出去,還有那兩名到哪裏都跟著景塵的宮廷侍衛。

他們到了大理寺門外,宮中接送景塵的馬車就等在街對麵,侍衛上前去牽馬,那車夫便駕著車子調頭,停到景塵麵前,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太監從車裏蹦出來,原本是想迎景塵上車,但一見他胸前的血印子,便驚忙尖叫出聲:

“呀,道子您這是怎麽了這哪兒弄的血,哪兒傷著了”

景塵低頭看了看胸前,道:“我沒事,這是別人的血。”

那小太監拍著胸口呼了兩聲萬幸瞪了瞪跟在景塵身後的侍衛,好像是在埋怨他們沒有盡責守護,轉身掀開那彩滌的車簾子,對景塵道:

“您快上車吧,得趕緊回去把這髒衣裳換了,免得沾上晦氣。”

景塵扭頭看著餘舒,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麽,就聽餘舒先道:

“你先別急著走,我有話和你說。”

說完,也不等他答應,便轉頭對薛睿道:“大哥,借一借你的地方。”

薛睿一聽,就知道她要往忘機樓去,想了想對她道:“你們先過去,我進去整理一下案卷,稍後就到。”

接著又看看宮裏那輛裝飾華美、惹人注目的馬車問她:“老崔就在後麵馬廄,不如你等一等,我讓他駕車送你。”

餘舒道:“不用了,我坐你的車,等下你走時候不方便,”說著,就轉身上了宮裏那輛馬車。

那小太監不認得餘舒,看她這麽堂而皇之地上了主子的車,剛要訓斥,就見車窗簾從裏麵撩開露出餘舒的臉,對景塵道:

“還不走?”

景塵猶豫了一下,便上了車,那小太監是有眼色的,看這情形就把話吞回去,正要跟著鑽進車裏剛探進去個腦袋,就聽裏麵的人說:

“你,坐外麵去,讓車夫先到馬街。”

餘舒對這不知名的小太監擺了下手,不由分說將車簾拉下,掛在門框的倒鉤上,坐回窗邊,往外瞧了瞧薛睿,道:

“我先回去了。”

“嗯。”

薛睿站在門前,目送那馬車在兩名侍衛的護送下離開,才轉身回了衙門,他要趕緊把手邊的事處理了,才能挪出空來。

馬車裏,駛了一段路,餘舒和景塵麵對著麵坐著,中間隔了一張桃花檀角四方桌,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餘舒這會兒心裏很不舒服,因為紀懷山的死,因為紀星璿的“好運”逃過,更是因為景塵不久前在公堂上對紀星璿說那一聲對不起,還有他看自己時那帶有責備的眼神。

非要找一個詞來形容她現在的心情,那就是憋屈,十分的憋屈。

她沒想過要將紀懷山置於死地,可是紀懷山尋死了,她沒想過要放過紀星璿,可是紀星璿成功地脫了身,她更沒想過眼前這個肯為她出生入死的人,竟然會去同情那兩個曾經加害過她的人。

景塵並不是一個難猜的人,他少有喜怒,但喜怒易見,他為人隨和,但也有他固執的時候,餘舒看得出他對紀懷山的死相當介意,她也能夠理解他會心生內疚的原因,但理解不代表她就能讚同。

“小魚——”

“你為什麽要向那紀小姐道歉?”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的口,但隻有餘舒把話說完了。

“.¨”餘舒的問題,景塵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他看著她明顯不悅的臉孔,擱在膝上的手掌握了握,低聲道:

“小魚,我們天師道從不妄殺,可因為我撒了謊使得那紀懷山今日落了個慘死的下場,我心有內疚。”

聞言,餘舒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按捺住心中的憋屈和煩悶,對他解釋道:

“景塵,你把人心看的太簡單,我實話告訴你,紀懷山今天會死,全是他自己找的,沒人逼他。他是為了保住紀星璿,保住紀家才選擇尋死,這次大衍試利用職權徇私舞弊的一定還有人在,可他就這麽死了,再問不出什麽,人死為大,再大的罪還能再追究什麽,就連你都同情他們,更莫說是別人不會心軟。那些僥幸逃過的人承念他的恩情,十有**會幫他照顧後人。

紀星璿不必為作弊一事擔罪,憑著她的資質,這次大衍試必然高中,一旦她成了大易師,這個年紀的女子,必定名動京城,到時候不光她會翻身,紀家也不會沒落。”

說到這裏,她嘲笑一聲,兩手抱著臂膀,道:“紀懷山這一死,非人逼迫,而是他種種算計,死得其所,你何須要為他內疚,我又何須要為他的死擔錯。”

聽了餘舒的話,景塵神情略變,抬頭對上她冷漠無情的目光·心中不明一悸,閉了眼睛,又想起紀懷山慘死那一幕,歎息道:

“你說的沒錯,他本不用死,的確是他自願尋死,然而,倘若不是被逼無奈,他又何必要以死保全家門後人。小魚,他們的確是有錯,但罪不至死,早知會讓人丟了性命,我一開始就不該說那謊話。”

看著景塵無奈閉目的樣子,餘舒冷笑,聽出他最後一句話中對她的不苟和後悔,心中頓時有些悲戚,那紀懷山是罪不至死,那紀星璿也罪不至死,她就活該被人陷害暗算,擰斷了手指嗎?

那天晚上她被他們從司天監送回家,半昏半醒時,是聽見賀芳芝和薛睿的低聲交談,說她的手指就算接好了,往後也不能再正常用了。

她不想讓他們擔心,就裝成不知,每天灌那些苦藥,忍著夜裏生骨的疼痛,對誰說沒事,對誰都說好了,怎想這指頭連著心,那紀星璿被夾了一下,還沒見血,就疼的又哭又喊,她的小指卻是生生被人折斷了骨頭,連皮帶肉,她還要忍著這鑽心的疼,從那祖孫兩個給她挖的坑裏爬出來,再將他們推進去,隻是他們沒站穩,摔死了一個,能怪她狠心嗎?

景塵隻是看到紀懷山慘死,紀星璿可憐無依,他卻不知,將他們逼到這一步,是她保護自己的方式,挨了打就要狠狠地還回去,對於那些敢來招惹她的人,她從來不會心軟,也沒有心軟的必要。

如果景塵以為她這麽做不對,那她無話可說,他有他的道義,她也有她的固執,她就是這樣狠心的一個人,前三十年是,再過三十年,依然是。

餘舒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中慢慢的鬱氣吐出來,大聲道:

“停車”

馬車突然在街口停下,景塵身形一晃,睜開眼,就看見餘舒揮開簾子,彎腰下車。

“小魚?”

餘舒跳下馬車,一手撐著車簾,坦蕩蕩地看著他,道:“景塵,我沒有做錯事。”

對與錯本來就是這世上最說不清楚的事,是與非,但求問自己心無愧,不需要別人讚同。

景塵看著餘舒這樣認真的眼神,不知為何,竟是從中察覺到了一絲疏離,忽然有些無措,張口想要說話,那繡滿了青枝的幔簾卻在他眼前垂下,不等片刻,遮住了車外的光陰。

他愣了愣,直到車外的太監問詢他是否回宮,才趕忙推開簾子,向外看,卻見眼前一條人來人往的大路,餘舒的人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餘舒大步走過陌生的街頭,沒有回頭去看身後的馬車是走是留,也沒想過景塵是否會追上來,她隻是沿著街市,漫無目的地行走,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既是明朗,又覺茫然。

她隻知道,她現在不想一個人待著。

就這麽,她不知道走了多久,隱約聽見身後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又朝前走了十幾步,才反應過來,轉過頭,看著行人稀鬆的街中央,一人騎著馬略顯得匆促地追上來,在她身旁停下,那馬上的人低頭看看她,鬆了口氣,額頭上一層薄汗被正午的陽光照的微微發亮,連同那促狹的笑容:

“我喊你好幾聲都沒聽見嗎,耳朵是不是有問題,害我追了你半條街,真是的。”

似乎在何處聽到過相同的話,餘舒無心計較,仰起頭,隻覺得眼前這人順眼極了,於是燦然一笑,朗聲道:

“大哥,走,我們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