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咣!”

短兵相接,兵器的碰撞聲在餘舒耳邊回蕩,下一刻,隻覺被景塵握住的手腕發燙,猛地一下震動,就見那凶神惡煞的水匪頭子被一股無形的力道震開,手中長劍脫手,整個人狼狽地摔了出去。

“阿三!”後艙窗口的畢青看到這一幕,臉色驟變。

景塵抱著餘舒在地上打了兩個滾,撞到了船壁,這下換成餘舒趴在他身上,她驚魂未定地爬起來,跪坐在地上,扭頭看了一眼那個昏死在地上的水匪,驚喜萬分地回頭抓住景塵道:

“你記起來了?”

太好了!如果景塵武功恢複,那他們還怕什麽?

景塵撐著上半身坐起來,握住餘舒的手,抬起頭,被江風拂亂的頭發遮住了半邊臉,黑漆漆的瞳孔裏映出餘舒安然無恙的身影,眼中的淩厲一閃而逝,又成溫順的樣子,他對餘舒搖搖頭,嘴唇一動,暗紅色的鮮血沿著嘴角溢出來。

餘舒見狀,心底一沉,死裏逃生的喜悅感頓時被衝刷一空,她手忙腳亂地抬手去擦他嘴角的血,卻越擦越多,染紅他的下巴,滴在他的胸前。

“那邊還有人!”

船上忽又響起了呐喊聲,讓餘舒猛地意識到他們還沒有脫險,趕忙將景塵從地上拉起來,轉頭看了一眼船艙夾角處正跑向這邊的黑影,將掉在地上的古劍往後腰帶上一插,反綰了兩下,推著景塵讓他攀上船沿,口中急促道:

“景塵、景塵快跳下去,快!”

景塵爬上船沿,卻不放手,拽著餘舒,把她一起拉上來,手臂環著她的腰,傾身墜入了滔滔江流,水匪們怒吼的聲音在下一刻被水花聲覆蓋。

“該死!”畢青一掌劈在窗欄上,憤怒地盯著船尾消失的人影。

裘彪就站在他身後,看到剛才那一幕,咬牙狠狠道:“他們以為逃得了嗎,在峽口跳船,本就是一死,不過是多活上一會兒罷了。”

畢青陰沉著臉,道:“去找幾個水性好的人下船給我搜,絕不能留下活口。”

***

峽口的水流湍急,餘舒拚命地滑動著四肢,不知喝了幾口水,她一邊朝著離貨船和賊船相反的對岸遊,一邊轉動著腦袋,在暗藍色的江麵上尋找著餘小修的身影,她不敢大喊,恐怕被水匪發現,畢青不會就這麽放過他們,一定會派人下水來追。

江水很冷,她慶幸這是夏天,更慶幸這個時候還有個人陪著她一起。

餘舒扭頭看看遊在她身邊的景塵,跳船之前她還想著,如果景塵不會遊水,她拖也要把他拖上岸,現在來看,完全是她多慮了,景塵是忘記了一切,但本能還在,就想剛才那驚心的一劍格擋,不是他突然發威,他們兩個都要命喪在船上。

峽口兩邊山壁陡峭,都是淺灘,餘舒帶著景塵緩緩靠近了江邊,正因找不到餘小修心急如焚,耳邊的風聲裏夾著傳來一聲聲短促的異響,她敏銳地捕捉到這聲音,驚喜地踩著水,扭頭顧盼,在水麵上波動的手被景塵拉了拉,她轉過頭,就見景塵手指著一個方向,她順著那個方向看過去,隻見不遠處的灘上隱隱約約漂浮著一小塊黑影。

風聲裏夾雜的異響,就是從那邊傳來。

“是小修,我們快過去。”餘舒推了推景塵的肩膀,兩個人就朝著那邊遊過去,水麵越來越淺,慢慢到了腰部,餘舒跌跌撞撞地從水裏爬起來,淌著水,渾身濕噠噠地,朝著那兩道黑影跑過去,景塵也從水裏站起來,捂著腹部,緩慢地跟上她。

那一小塊黑影果然是餘小修,他仰麵昏倒在淺水裏,金寶就站在他胸口上,一身淺黃色絨毛緊貼在身上,像是禿了一樣,模樣很是滑稽,一蹦一跳地朝著跑近的餘舒叫著:

“唧唧、唧唧!”

“小修、小修,”餘舒跑過去把餘小修扶起來,摸摸他胸口,感覺到心跳,才放了心,轉頭找了找,在不遠處看到了夏明明昏迷的身影。

“唧唧,”金寶上躥下跳著試圖引起餘舒的注意力。

餘舒伸手按按它腦袋,低笑著誇獎道:“金寶好樣的。”

餘舒把餘小修交給景塵扶著,跑到夏明明身邊,彎腰檢查了一下,還好,人活著,隻是同餘小修一樣脫力昏了過去。

她打量四周環境,淺灘不大,後麵有一片亂石,亂石之後,黑森森的林子不見一點光亮。

她朝著江麵上望了望,那兩艘船就停在對岸山壁下,縮成一小團,船上的火光跳躍著,似能嗅到江風吹來的血腥味。

不能待在這裏。

餘舒抹了抹臉上的水,看看懷裏的夏明明,片刻的猶豫後,吃力地將她從地上拖起來,背在背上。朝著景塵走去。

景塵扶著餘小修,仰頭看她,餘舒的目光在他猩紅的嘴唇上一掠,心知他傷勢不輕,側頭看一眼背上的夏明明,狠了狠心,指著後麵那一片樹林道:

“景塵,你來背著小修,我背著明明,我們得逃進林子裏去,找個地方躲起來。”

景塵點點頭,手掌壓了壓黏糊糊的腹部,彎腰把餘小修扛起來,腳步一個踉蹌後站穩,餘舒抿著嘴唇看他一眼,伸手把爬上她褲腿的金寶抓起來放在肩膀上,托了托背後的夏明明,往亂石堆後麵蹣跚前行。

就在他們離開不久後,淺灘上遊上來幾個身穿魚皮水靠的匪人,在四周搜找了一圈,沒有看到人影,便聚在了一起:

“找到了嗎?”

“沒有。”

“那邊也沒有,要進林子搜一搜嗎?”

“不必了,應該是沉到江裏去了,回去複命,好不容易幹一票大的,早點回寨子裏好喝慶功酒,兄弟們走!”

***

餘舒和景塵在林子裏摸黑走了半個時辰,才在一處山壁下麵,找到了一個可以藏身的石洞,裏麵沒有什麽野獸的尿騷氣。

“快進來。”

餘舒和景塵一前一後走進去,把餘小修和夏明明放下,金寶從餘舒肩頭跳下來,滾落在地上,洞裏很黑,隻能看見模糊的人影。

“景塵,你在這裏待著,我出去撿些樹枝回來生火。”

她起身要往外走,卻被景塵拉住手臂,側身擋在她麵前,不讓她出去,她不解問道:“怎麽啦?”

看不清表情,也發不出聲音,餘舒正愁不知他意思,就感覺手掌被他拉了拉,她會意地攤開手心,仔細去感覺他寫在手上的筆畫:

“我去,你在這裏。”

這無聲的語言很是柔軟,餘舒心裏頭一暖,順著他的手臂摸到他濕乎乎的肩膀上,按著他坐下,哄道:“別擔心,我就在外頭不會走遠。”

景塵想要站起來,剛一動,便又跌坐回去,他按著濕透的腹部,看著餘舒鑽出了山洞,無奈地靠倒在石壁上,擦了擦嘴角的腥甜,微微喘息著,疼痛一波一波襲來,眼前越來越黑,他張張嘴,想要出聲,卻連痛吟都發不出來。

餘舒就在石洞外頭,撿了一些樹枝樹葉,抱回山洞裏,取下脖子上的皮袋子,在裏頭翻找了一陣,欣喜地掏出來兩枚打火石,這是商船第一次靠岸的時候,她在江邊的小鎮上買的,花了五文錢,還同鄉民學了怎麽點火,剛才逃生時候收拾東西,匆忙間竟沒落下。

打火石不怕潮,餘舒擦了幾下便冒出火星來,費了一番功夫把火點燃,洞裏瞬間亮了一簇光,她興奮地抬起頭,對坐在對麵的景塵道:

“景塵你來看著火,我再出去撿些幹草。”

景塵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垂著頭,散開的長發濕漉漉地垂在胸前,在微弱的火光下,他按著腹部上鮮紅的手背,端的是刺目紮眼。

餘舒愣了愣,便爬著靠近他,伸手拿開他那隻黏糊糊的手掌,觸目是他被染成深紅色的腹部,看得她眼眶一燙,狠狠打了個哆嗦,忍不住抬手給了自己一耳光。

她不知道他傷的這麽重…還讓他背著小修走了這麽遠的路!

這傻瓜,不會說話就不會叫疼是吧!

餘舒扶著景塵讓他躺下,解開他上衣,看見他腹部長長裂開的傷口,心頭顫了顫,手忙腳亂地在皮袋子裏翻了翻,找到一小瓶子藥粉,也不管裏麵裝的是什麽,通通灑在他傷口上,血這才止住了一些。

四下找了找,沒有能包紮的東西,她摸摸身上,臉色微紅,伸手探進衣服裏,一圈圈拆了裹胸的布條,在火上烤了一陣,便撕開了充當紗布,綁在他傷口上,好在景塵腰夠瘦,饞了三四圈,勉強止住血不再流。

做完這些,餘舒已是滿頭大汗,卻不能歇息,又出去撿了一些枯枝樹葉,把火堆燒旺,將餘小修和夏明明都挪到火堆旁邊,趁著他們一個個都昏迷著,脫了濕衣裳架在火堆上烤幹。

金寶趴在火堆邊上,懶洋洋地抬頭看了一眼光溜溜的餘舒,張嘴打了個哈欠,被餘舒瞧見,伸手戳了下它腦門,低斥道:

“轉過去,不許看。”

金寶不知是聽懂了,還是畏懼餘舒的惡勢力,屁股扭扭,換了個方向趴著。

餘舒抱著膝蓋,長發披在背上,沉著臉看著眼前火光,冷靜地反思著這一次的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