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孝穀一回到家,就去了大院,紀老太君已經聽過先前來回報的下人說起,知道餘舒被找了回來,看見了三兒子,臉上少了平時的嚴肅,卻還是不苟言笑。
“母親。”
“人找回來了?”
“是。”
“把人看好了,別讓她跑掉,再派個人去教教她禮節,免得她在薛家麵前丟我紀家的人。”
“兒子知道了。”紀孝穀告退,先回自己院子,去了小西閣找翠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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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餘舒正盤腿坐在**丟銅板,聽見一聲冷哼,扭頭看了,就見門口站了個秀色的婦人,穿著石榴裙,櫻桃比甲,鬢角挽著一支翠銀的珠花,正拿著一雙眼睛瞪她。
餘舒見過翠姨娘的次數不超過五根手指頭,對她最大的印象,就是這娘當得太理直氣壯了,對待親生女兒像後媽一樣,簡直是不可思議,要不是劉嬸作證,她真一百個懷疑自己不是她親生的。
踩著鞋子下了床,餘舒做不出什麽親切來,就悻悻喊了一聲:“娘。”
翠姨娘扭著步子進了屋,掃了一眼屋裏頭空蕩的擺設,又哼了一聲,上前一步,伸手戳向餘舒腦門,尖聲道:“你這死的孩子,跑哪兒去了,讓人好找,不省心的東西,瞧瞧你現在這副鬼樣子!”
餘舒不設防被她戳了一下,指甲蓋紮在額頭上的感覺可不好受,眼看她又戳過來,忙側頭躲過去:
“娘,紀家明明把我攆出去了,還找我回來做什麽?”餘舒自己想不明白,幹脆就問了翠姨娘,多少想從她嘴裏套點兒話出來。
翠姨娘沒好氣道:“老太君開的口,還不是你當初做賊辦壞事,不然如何會挨打被趕。”
餘舒坐回**,“那時候我不知道那魚那樣金貴,一條魚就值一條人命,現在我曉得錯了。”
翠姨娘沒聽出來她的話外之音,心裏還在埋怨餘舒不懂事,上回闖禍害的她被紀孝穀冷落了好一陣子,近處端詳這女兒,隻覺得她除了模樣還算乖巧,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討喜的地方,一想到薛家可能相不中她,白丟了一個攀富貴的機會,就一肚子的悶火:
“你給我聽好,你以前怎麽作怪就罷了,從今天起你給我老實守著規矩,不許亂說話,敢跑了這門親事,你看我怎麽修理你!”
聞言,餘舒一抬頭,警惕道:“親事?什麽親事?”
說起這個,翠姨娘就有些得意,抬了下巴道:“算你這丫頭有運氣,京城裏的薛尚書家要同我們紀家聯親,看中了二老爺家的四小姐,怎奈四小姐的命格太高,薛家怕反過來不美,就想法子在四小姐嫁過去之前,先從家裏頭挑個命不好的姑娘,頂替四小姐的八字給那薛大少做個小妾,暫時壓一壓四小姐的氣數,選來選去選中了你。”
“什麽?”餘舒猛地從**站起來,兩眼一瞪,驚的翠姨娘後退了兩步才站穩。
餘舒這下明白過來紀孝穀為什麽在街上好聲好氣地把她哄了回來,又覺惱,又覺可笑,這紀家竟是要讓她給那寶貝四小姐做替死鬼。
小妾,他們竟好意思把她一個被攆出家的繼女送給人家去做小妾,還是個送過去衝喜的,紀家這群無恥之徒,還有什麽缺德事是他們幹不出來的!
“你大呼小叫什麽!”翠姨娘捂著胸口,看著餘舒一臉的火光,想起來之前在房裏紀孝穀同她說過的擔心,不由就變了臉色,狐疑道:“你、你不願意?”
紀孝穀同她說起時,她還覺得他是白擔心,她這個女兒她還是了解的,整整一個好吃懶做又貪慕虛榮的性子,能給那樣的人家做小妾,隻要她爭氣討了那薛大少爺的喜歡,將來就是衣食無憂,榮華富貴,她怎麽可能不願意?
餘舒沉了一口氣,看著翠姨娘一副“白撿的便宜你不要”的神色,很不想對這身體的生母發脾氣,隻能耐性道:
“娘,你想想看,果真是好事能輪得到我頭上嗎,且不說那薛家是什麽樣的人家,那薛大少爺是不是缺胳膊斷腿,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做妾進了他們家門,還是暫時頂替了四小姐的位置,會有多少人看我不過眼,我的日子能好過嗎,將來四小姐嫁過去,我又該如何自處?娘,你以為這是福氣,這分明就是個火坑沒人願意跳,紀家才推了我出去。”
翠姨娘被她說的一愣一愣,見女兒竟同她講起道理來,還埋怨起自己,不由就氣憤道:
“你以為人家願意挑你,要不是家裏頭隻有你一個人八字賤命,這等好事哪能輪得到你頭上!”
“好事?”餘舒哭笑不得,看和這頭發長見識短的親娘說不通道理,就把眼一眯,沉聲道:
“那薛家同紀家聯親關我什麽事,他們姓紀,我姓餘,要送人做小妾,怎麽不送他們自己家裏的閨女,這風水擺件誰愛當讓誰當去,娘最好是現在就去和三老爺說,讓他們省了這個心。”
為了要計劃進京去找玄女六壬書,她還有好多事要準備,哪有的閑工夫和紀家虛與委蛇,同偌大一個易學世家對上,她可能在人家眼裏連個螞蟻都不是,但他們真把她當成是任人刀俎的魚肉,也得看他們吞不吞得下她這塊硬骨頭。
“你、你——”翠姨娘被她這幾句話氣的,臉都要歪了,“不識抬舉!”
“對,我不識抬舉,”餘舒彎腰拾起來鞋子,套上腳,站起來整了整衣裳,掃了翠姨娘一眼,就往外走,等她出了屋,翠姨娘才急忙忙追上去——
“這死丫頭,你上哪兒去!”
餘舒頭也不回道:“紀家早把我趕出來了,我又不是這家人,待在這裏做什麽,我要回去。”
“你——”
“你怎麽不是這家的人?”
後頭翠姨娘氣急敗壞,餘舒走到院子門口,卻被正往院子裏進的紀孝穀攔下了,冷著臉問道。
餘舒望著她名義上的繼父,冷眼道:“三老爺莫不是忘了,三個月前我偷了老太君的八寶香鯉,被打了三十鞭子,老太君親自開口把我轟出去,我一個姑娘家,身上帶傷,流落街頭,若非好心人收留,這條命早就活不下去了,試問你,我同你們紀家還有什麽關係?”
聽出她滿腹怨氣,紀孝穀臉寒下來,掃了一眼她身後麵戰戰兢兢的翠姨娘,譏諷道:
當初你娘求我將你們姐弟接進紀家,我可憐你們姐弟孤苦無依,就將你們接回來,供你們吃住,讓你們去上學,這些好你都不念,隻是因為你做錯事,打了你一頓,又趕了你幾天,你就什麽恩情都不顧,還說你不是紀家的人,那紀家是白養了你們那些時日嗎?
“三老爺這是要和我清算?”餘舒點頭,“那好,我與你算算,我和弟弟在紀家的吃住一起,稀湯烙餅,鹹菜豆子,一天就算是二十文錢,一個月六百文,我們搬來紀家大半年,就算是一年整好了,這算下來是七千二百文,也就是七兩二角錢銀子,對吧?”
餘舒一邊算,一邊從懷裏掏出了之前被搶過一回的錢袋,在一堆銅板銀角裏摸出了一張對著的銀票,抖開了,遞給麵色陰沉的紀孝穀,正色道:
“您拿好了,這裏是十兩,多出來的給您當利息,隻是您這回得記住了,我同紀家再沒有一文錢的關係,我弟弟我自己會照應,從今往後他跟著我過活,不勞你們紀家操心。”
又扭頭對驚慌的翠姨娘道:“娘,您要是往後在這裏日子過得不合意,紀家容不下您了,就出來找我,您是我親生母親,生我養我,這一點是怎麽都不能變的,我自當侍奉您終老。”
聽這話,看著紀孝穀陰沉的臉色,翠姨娘哪裏敢應承她,正要破口去罵,就聽見“撕拉”一聲,紀孝穀把手裏頭那張銀票給撕了,吊角的眼睛裏露出讓人膽寒的淩厲:
“你剛才的話,我就當是沒有聽見過,你們姐弟兩個人的名字都還在我的戶籍下,你的婚事自然由我做主,你可以不聽話,違背我的意思,不過下場,絕對不是三十鞭子那麽輕易。”
說罷,他把手裏撕成碎片的銀票丟到餘舒臉上,伸手指著她對翠姨娘道:
“你領著她去一趟雜院看看,小修那孩子不聽話,出去亂跑了幾天,今天讓人在街上遇見,剛才送了回來,我按家法打了他而是鞭子,這孩子不經打,見著血暈過去了,子不教母之過,往後他們兩個再有什麽差錯,我就拿你是問。”
此言一出,翠姨娘和餘舒同時變了臉,一個是嚇的,一個是怒的。
“老、老爺……”
翠姨娘還想同紀孝穀說什麽,餘舒已經青著臉跑了出去,守在院門口的護衛不需要紀孝穀的吩咐,便跟了一個上去。
紀孝穀看著還傻站在遠處的翠姨娘,輕歎一聲,臉色緩和,走上前去接了她微微發抖的肩膀,低頭哄道:
“嚇著你了?別害怕,小孩子嘛,就是要教訓才會懂事,放心,隻要你這女兒老老實實地別給我惹麻煩,我又怎麽舍得罰你。”
翠姨娘打了個寒顫,依在紀孝穀胸前,乖乖點了頭,眼淚在眼圈裏打轉,卻不敢落下來。
紀孝穀鬆開她,一出院子,就看見有個仆人匆忙忙跑向這邊:
“三老爺、三老爺,薛家來人到義陽了,老太君讓你快過去商量著拜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