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如過江之鯽的富豪群體中,哪個家族最值得尊敬?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想要配得上尊敬這個字眼,至少有幾個基本特點:時間夠長,企業夠大,名聲夠好。
從這三個標準看,劉永行劉永好四兄弟無疑是中國經濟起飛以來,最牛的家族:
1999年,胡潤第一次排中國富豪榜,劉家四兄弟就在榜上,此後從來沒有缺席過,創造的中國各種第一,不計其數。
兄弟四人中,兩個當過中國首富。目前擁有的財富,粗估2500億元以上,企業數百家。
一起創業,和平分家,始終低調淡定,少有負麵消息,更沒有緋聞。
改革開放40多年,繁花開了又落,首富變幻不定,而劉氏四兄弟,依然常青。
父母
出生於1914年的四川青年劉大鏞,命運多舛。祖上曾是名門望族,但到他祖父時,已經家道中落。父親把他送到一個私塾,為富家子弟當伴讀。借著這個機會,劉大鏞發憤讀書,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鄰縣的璧山公立中學就讀。因為來自外縣,不在學校免學費之列,他差點輟學。多虧校長看他成績優異,允許他每天給學校掃地、搖鈴等,算是勤工儉學。後來他又考取了重慶高等工業學校。此時的中國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1939年5月,60餘架日機轟炸陪都重慶,近4000人被炸死。麵對日本人的暴行,劉大鏞拍案而起。他積極投身於抗日救亡運動中,並秘密加入共產黨。組織上安排他打入國民黨內部,與他單線聯係的是重慶地下黨委書記邱曉平。在那個血雨腥風的年代,革命者隨時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1941年,邱曉平不幸犧牲,劉大鏞就像電影《潛伏》中的餘則成曾遭遇的那樣,失去了和組織的聯係,身份也難以確認。無奈之下,他加入了民盟,繼續鬥爭。
鄭康致比劉大鏞小幾歲,出生於沒落地主家庭,兄妹8個。生活的困頓並沒有讓這個女孩沉淪,年齡稍大後,生性要強的她奔赴廣東,考入黃埔軍校,成為第四期戰地女護士班的學員。北伐戰爭開始後,鄭康致作為護士也隨軍北上。後來她到了重慶,一邊參加抗日運動,一邊在學校教書。
就在戰火紛飛中,兩個青年人相愛了。1945年12月8日,四川青年劉大鏞和鄭康致的第一個孩子出生,起名劉永言。此後的幾年,他們又相繼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四個兒子的名字很容易記:永言、永行、永美、永好。連起來讀是言行美好。建國後,劉大鏞曾先後擔任過新津縣法院院長、農業局長,鄭康致則一直在新津縣平岡小學做教師。
雖然都是公職,但當時是實行的供給製,劉大鏞夫妻倆根本養活不了自己的孩子。在孩子們的記憶中,生活總是與苦和饑餓相伴。無奈之下,老二劉永行兩三歲時,被送給一個布商。但不幸的是,劉永行從高凳子上掉了下來,摔斷了腿。布商不願養活他,將其送了回來。老三劉永美出生後,被過繼給新津縣的農會主席陳耀雲,改名陳育新。陳家不但對劉永美非常喜歡,還時常接濟劉家。
後來,成為首富的劉永好回憶起自己幼時的生活,說自己特別向往共產主義,因為母親說到了那時候,每周能吃上一次回鍋肉,兩天吃一次麻婆豆腐。他還告訴記者,自己小時候從來沒有穿過鞋,一直打赤腳。文革中,他參加了紅衛兵,為了到北京去見毛主席,他平生才第一穿上了一雙解放鞋。可是就在擁擠的遊行隊伍中,後麵的人踩了一下他的腳後跟,鞋子“次啦”一聲裂開了。沒辦法,他找到一個醫務室,求醫生給了自己一些繃帶,將鞋子綁在腳上,就這樣,光榮而自豪地接受了檢閱。
興奮的少年劉永好不知道,他的父母將在這次運動中,將經曆一場浩劫。因年輕時曆史複雜,劉大鏞被打成特務、叛徒,批鬥是家常便飯。有段時間,劉永好每天走幾十裏的山路,去給在山上放牛的父親送飯。母親也受到連累,經常淩晨被“小將們”叫走,晚上一身傷痕地回來。一家人在苦海中掙紮求生。
盧梭曾說:“磨難,對於弱者是走向死亡的墳墓,而對於強者則是生發壯誌的泥土。”就是在這樣的困苦中,劉大鏞總是教育孩子們,少埋怨,多努力。他說:“我們無法很快改變這個社會,但社會會慢慢進步的。如果你抱怨社會、反對社會,必然自暴自棄。我們能做的就是充實自己,等待時機。”
創業
劉大鏞等待的時機終究還是來了。1976年,整個中國都感受到了風向的轉變。劉家四個男孩的命運開始迎來轉折。
老大劉永言1964年進入成都電機廠當工人,後來因為愛鑽研技術,踏實能幹,被選送到成都科技大學深造,畢業後,又回到成都電機廠,成了廠裏的技術大拿。
老二劉永行一直在新津縣無線電廠當修理工。1977年,恢複高考的消息傳來,劉永行欣喜若狂,雖然隻複習了兩個月,聰明好學的他仍然獲得了全縣理科第一名。受家庭出身的影響,他沒能進自己心儀的北京大學,被成都師範專科學校錄取。
老三陳育新一直在鄉下務農。大哥二哥相繼進了大學讓他的心情再難平靜,雖然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他依然決心改變自己的命運。1978年,他考進了四川農學院。
老四劉永好在上山下鄉的大潮中,當了四年多的知青。1973年,他被選送到四川德陽機器製造學校上學,畢業後,留校任教。
當孩子們像一棵棵小樹苗一樣努力生長時,劉大鏞卻走完了坎坷的一生。1979年,他因病帶著諸多遺憾離世,但他絕不會想到,一部**迭起、精彩紛呈的大戲即將上演,而主角就是他的四個兒子。
創業
1983年2月,大家都在喜氣洋洋地忙著過年,而在新津縣一間茅草屋裏,劉家四個年輕的男人圍在方桌前,眉頭緊縮。一場決定整個家庭命運的會議正在召開。四個人作出了一個讓當時整個新津縣城人都吃驚的決定:脫掉公服,回鄉創業。
當時,四兄弟三個大學生,一個中專生,正捧著讓人羨慕的“鐵飯碗”:老大在成都906廠計算機所、老二在新津縣教育局、老三在新津縣農業局、老四在四川省機械工業管理幹部學校。而今他們卻要回到自己曾拚命掙脫的土地上,所有的人都搖頭。母親鄭康致也不理解,她質問老三:“當了10多年農民,你還沒當夠嗎?”
家庭會繼續開,對政策的擔心,對失敗的恐懼讓他們難下決心。會開了三天三夜,四兄弟心中那團火焰越燃越烈。老三陳育新最堅決:“我本來就當了12年農民,如果失敗,家裏還有自留地,也餓不死!”就這樣,兄弟們下定決心,老三先下來,其他的三兄弟陸續跟進。
此時中華大地上處處湧動著青春的躁動。在安徽蕪湖,40多歲的文盲年廣久靠炒瓜子,已經有了100多員工,賺的錢據說已經達到讓人目瞪口呆的100萬;浙江蕭山的魯冠球,將自己的萬向節廠幹得紅紅火火;天津大邱莊的禹作敏偷偷辦起冷軋鋼廠,正源源不斷地為這個窮村帶來鈔票。
創業幹什麽?四兄弟最初選的方向是做電器。因為除了老三之外,其他三兄弟都懂機械和電子。老大劉永言從小對電子就興趣深厚,開發的軟件一度賣到全國。老二劉永行沒進大學前,就整天擺弄電器。
四兄弟先做出了一個音響,質量不錯,還比照美國最大的家電企業GE,起了一個名字——“新異”。生產隊同意和他們一起幹,但到了公社,書記一句話就把他們趕走了:“你們這是走資本主義道路”。
此時雖然政策鬆動,但浙江的“八大王”事件的陰雲尚未散盡,小企業主人人自危。
沒辦法,他們決定從農村起步。按照陳育新的建議,大家一致同意搞一個良種雞養殖場。四兄弟盤算,這個項目投入不大,陳育新又懂技術,父親劉大鏞還曾是縣裏第一任農業局局長,有些朋友說不定能幫點忙。
有了項目,錢從哪裏來?他們原想從銀行貸款,可是到了銀行,人家根本不搭理他們這些“個體戶”。這時,母親站了出來。雖然不理解他們的決定,但當他們真的決心去做時,她毫不猶豫地把家裏所有的積蓄都拿了出來。大哥劉永言將自己電子表賣掉,二哥劉永行賣了自行車(因為腿腳不利索,他一直靠它代步),老三將家裏能用的東西都拿到了場裏,四弟劉永好妻子李霞有塊手表,也賣掉了,就這樣一家人湊了1000塊錢。當年10月,用老三名字命名的育新良種場就算開張了。
良種場的模式很簡單:收種蛋,孵小雞。為了收到優質的種蛋兄弟們四處轉悠尋找。有一次,劉永好轉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收了200多個種蛋。回來的路上天已經黑透了,走到一個田坎,一隻大狗突然竄了出來,咬了他的腳後跟一口。自行車倒了,種蛋灑了一地。他顧不得看自己的腿,挨個看種蛋,發現隻剩下兩個好的。劉永好又氣又急,拎起身邊泥塊朝著大狗追去,看著狗越跑遠,他氣喘籲籲地回來,蹲在滿地的破雞蛋裏,痛哭失聲。
然而,與這隻可惡的大狗相比,接下來的風波差點讓他們傾家**產。
1984年開春,良種場已經在當地小有名氣,一個大訂單“砸”到四兄弟頭上:附近村的村民尹誌國要買2萬隻小雞,並帶來了1000元的信用社匯票。四兄弟立即行動起來,他們請村裏作擔保,從銀行貸了些款,到各處收種蛋,還從當地農民手中賒欠了不少。育種場也加班加點幹。但讓他們奇怪的是,尹誌國拉走了第一批的2000隻小雞後,竟再也不見蹤影。心裏發慌的四兄弟派老四到信用社一查,發現那張匯票竟然是假的。劉永好顧不得回家,直接去找尹誌國,但眼前的一幕讓他的心涼了半截:房子被燒的隻剩下牆,到處是被燒焦的小雞。原來,尹誌國拉小雞回來的路上,趕上下雨,小雞被悶死大半,回來後家裏又起了火,剩下的小雞也全到燒死了。自知闖下大禍的尹誌國已經逃走。看著跪在地上尹誌國的老婆,劉永好長歎一聲,他知道,眼前的難關隻能靠四兄弟自己了。
回到良種場,三兄弟一聽都懵了。已經快要孵出來的18000隻小雞怎麽辦?不可能有人一下子買走,自己也不可能全都養著。四個人圍坐在一起,誰也沒有說話,氣氛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不知是誰說了一句,不行我們一起跳江吧,一了百了,再不行,我們帶著老娘逃走,到新疆去。還是老大劉永言下了最後的決心,他說:“出了事,躲是躲不過的,農民的錢也不能欠,剩下的雞苗咱們自己賣。”
他們連夜砍毛竹、編籮筐,第二天淩晨,每人挑著幾筐小雞,四處叫賣。四兄弟本來都是大學生、國家幹部,如今走街串巷,不免引來周圍人的指指點點。但他們真的顧不了那麽多了。成都、雙流、邛崍,那裏有集他們就去那兒,沒白沒黑的忙活。為了能在農貿市場上搶了攤位,劉永好能和一些攤販磨一整天。劉永行從單位請了假,拖著一條傷腿,在成都大街小巷叫賣,晚上累了,就在小旅館裏湊合一宿。
一個多月後,小雞終於賣完了。受盡折磨的四兄弟算了一下賬,除掉還銀行和農民的錢,每人能分180元。但這錢掙的太苦了。就在那段時間,劉永行的腿舊傷複發,還留下了幻聽的毛病:耳邊總是有小雞在唧唧喳喳。
育種場暫時安靜了下來,但這種安靜並沒有持續多久。劉永言到北京出差時,聽到了一個消息,鵪鶉蛋的營養價值高,售價是雞蛋的好幾倍,被人稱為會下金蛋的鳥。回來後他就攛掇兄弟們改養鵪鶉,自己還跑到外地弄回50隻鵪鶉和200個種蛋,孵化出小鵪鶉後分給其他兄弟試養。
試養的結果讓兄弟們很頭痛,50隻大鵪鶉越喂越少,新孵出的小鵪鶉也一個個死去。哥幾個心急如焚,天天泡在雞舍裏,琢磨怎樣提高成活率,用什麽飼料喂能增加產蛋量。他們原有的知識派上了用場,漸漸總結出了一套適合當地環境的養殖技術,鵪鶉的成活率和產蛋量越來越高。
一直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四兄弟,終於看到了洞口的微光。到1984年底,育種場孵化鵪鶉100多萬隻。在成都的東風農貿市場,四兄弟開了市場上最大的一家店,向全國各地發貨。
劉家兄弟的腰包一下子鼓了起來,名聲也越來越大,來參觀學習的人絡繹不絕。他們將自己的技術無償教給當地老百姓,帶動起一股養鵪鶉的熱潮。街頭巷尾大家談論的是鵪鶉,馬路上往來的車輛拉的是鵪鶉,不知名的新津縣一下子成了全國最大的鵪鶉養殖基地。看到了商機的劉氏兄弟,開始生產鵪鶉飼料,生意火得一塌糊塗。每天來拉飼料的車排起長龍,因為爭搶飼料,工廠的大門被擠壞了好幾次。
此時,他們的財富已經由1000元,變成了1000萬元。劉氏兄弟的成功、新津縣的巨變吸引了媒體和政府的目光。他們成了先富帶動後富的典型,省市官員一個接一個的到育新良種場調研、視察。1986年11月,良種場裏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國務委員、國家科委主任宋健。一路上的繁榮景象、場外排成長龍的車隊都讓他振奮,他欣然為劉氏兄弟題字:“中國經濟的振興寄希望於社會主義企業家”。
激動不已的四兄弟知道,冬天漸遠,又一個春天即將到來。他們從宋老的題詞中選了兩個字作為企業的新名字:希望。
轉型
1986年一開春,劉永好來到廣州。他此行的目的很簡單,去看看一家叫正大的飼料廠。工廠裏來來往往的拉貨車,農民的歡迎讓他大吃一驚。考察回來和三個哥哥一說,大家都興奮起來:豬飼料的市場可比鵪鶉大多了。此時的中國人,對憑票買肉仍記憶猶新。國家一直鼓勵各地增加養殖量,讓老百姓能敞開買肉吃。四川養豬既有傳統,又有得天獨厚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