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邢市長說:“聽說你們江北市需要一名女幹部是嗎?”

邢文通“啊”了一聲,沒說是,也沒說沒有。

胡豔芳接著說:“林科長就是因為這個和趙秘書長鬧別扭的。她要趙秘書長給她爭取一下,趙秘書長有些為難……”

邢文通的厭惡一下子到了極點,冷冷地說:“還跳嗎?”

胡豔芳立刻閉了嘴。

曲子一停,邢文通借口有事,提前離開了。林小麥看見他眼睛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知道一定是胡豔芳搬弄了是非,可是又抓不住人家的把柄,隻有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趙家方送走了邢市長,回到胡豔芳身邊,質問她:“你對邢市長說了什麽?”

胡豔芳說:“我問他,趙秘書長請你去我家裏了嗎?他說,還沒有。我就告訴他,趙家方再不請你,你就去監獄見他去吧。”說完,扭身走到一個省級領導麵前,微笑著翩翩起舞。

趙家方真是恨透了這個女人。

省裏領導要匯報材料,邢文通特意布置讓三科寫。這樣的材料一般都是二科寫,林小麥是二科科長。隻有林小麥知道他這麽做的意圖,邢文通是想躲開她。林小麥很傷心,回到家裏,發現奶奶不在家。急忙給箱子打電話。箱子電話裏很亂,箱子說他去的時候,發現奶奶發燒,就直接給送醫院來了,剛輸完液。林小麥想趕快過去。箱子讓她不要動,他們馬上就回家。林小麥看見奶奶回來,剛叫了一聲奶奶就哭了。箱子沒有說話,出去擰了毛巾,給林小麥。然後就去做飯。林小麥發現箱子這段時間有些沉默,也瘦了,以為是裝修飯店累的,也沒有往心裏去。

第二天,趙家方找林小麥,說三科寫的材料省裏考察組不滿意,林小麥熟悉情況,還是讓林小麥重新寫一下。林小麥從趙家方辦公室出來,正遇到邢文通。林小麥感覺那眼神是冰冷的,甚至還有那麽一點鄙視。林小麥眼裏含滿淚水,心裏很難過,真想把材料撕個稀巴爛。可是,正是關鍵時刻,自己隻有通過寫材料這一點長處表現自己,如果再不寫材料,還能怎麽樣呢。沒有辦法,夜裏安撫了奶奶,又加了一夜班,才把材料寫完。

地麵的雪都已經被清理了,隻有大運河的雪依然厚厚實實地覆蓋著冰層,優雅地鋪陳著,和彩虹橋的豔麗一起,裝點著城市冬天的莊重。今天邢文通心情不錯。一上班,趙家方就找了來,邀他晚上一起吃飯,說有人討來一幅張大千的字,一起去開開眼。隻聽說張大千的畫,張大千的字邢文通還真沒有見過,就有了興趣。邢文通知道自己這是這兩年染上的毛病。他原來是不喜歡書法的,認為書法背離了字的效用,是中國文化的糟粕。後來官場流行收藏書畫作品,自己的觀點就掩藏了起來,也跟著湊湊熱鬧。

晚上定在魚味齋飯店,裝修還不錯,又瀕臨運河,彩燈閃爍,頗有點檣聲燈影的感覺。吃飯的時候,才發現這飯局恐怕有來頭,因為他認識的人很少,隻有趙家方和胡豔芳,其餘的人都是第一次見麵。張大千的字也沒有人提起,一味奉承邢文通,邢文通就覺得被人涮了的感覺,眉頭一個勁擰著,不到八點,就主動提出結束。大家握手告別。等上了車,胡豔芳才提出說:“張大千的字還沒有看呢。”

邢文通早沒有了興致,說:“還是以後再說吧。”

胡豔芳說:“已經到了家門口了,進去看看嘛。”

邢文通這才知道討張大千字的人是胡豔芳,沒有想到一個年輕女子還有這雅好,就有了興趣。趙家方在旁邊也推波助瀾,邢文通隻好去了胡豔芳家。這才發現胡豔芳家和魚味齋飯店隻有幾步之遙。

邢文通一看那幅字,就知道是假的,看那表情,胡豔芳自己也知道是假的,但看在胡豔芳煞費苦心的份兒上,也沒說什麽。胡豔芳這才說出真話來,“邢市長,這麽驚動您是沒有辦法,我有個弟弟,畢業兩年了,就是分配不了,我父母去世早,隻有我和弟弟相依為命,希望您能幫忙,幫我弟弟找個象樣的工作。”說著就流下了眼淚。

趙家方也說:“開始她說沒有別的事,就想請邢市長吃頓便飯。我說邢市長百事纏身,哪有時間吃便飯。她就說了這個事,確實也很困難……”

“別著急,慢慢想辦法。”邢市長打斷趙家方的話,說:“你把你弟弟的情況寫一下,明天給我,有機會我給說一下。時間不早了,我先回政府還有點事。”

趙家方和邢文通一起走了以後,又單獨回來,和胡豔芳又是一頓**。隻是今天趙家方格外狠,好象用了這一回就再也沒有似的。

胡豔芳第二天就想把胡小鬆的個人情況給邢市長送過去。她從林小麥辦公室經過的時候,想了想,就走進了林小麥的辦公室。林小麥正在打字,見她進來,臉繃得緊緊地。胡豔芳笑笑,心裏想:看這表情也不像縣級領導,嫩著呢。既然進來了,就要說話,她看了看,說:“林科長的衣服真有氣質。”沒有人理她,她也不在意。出了林小麥的辦公室,她腦子裏靈光一閃,突然有了新的打算。仔細想了想,覺得真是如有神助,急忙興奮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重新打開微機。

到了晚上,她沒有回家。她知道邢文通家還在江北市,住辦公室,她就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等著,仔細聽著樓道裏的動靜。她相信,這世上就沒有不吃腥的貓。

快九點的時候,她聽見邢文通回來了。雖然經過不少世麵,她的心還是有些緊張。她等到沒有了動靜,就直接去了邢市長辦公室。

邢市長見她進來,吃了一驚,說:“準備好了?”

胡豔芳說準備好了。她看出邢文通喝了酒,心裏一喜。就更加不急著把東西拿出來,而是端起邢文通的水杯,給斟滿了水。手有意無意地碰了邢文通一下。

今天和幾個職能局局長一起吃飯,邢文通喝得有點多,加上多日不回家,沒有和女人親熱,胡豔芳一撩撥,邢文通就把持不住自己了,兩個人很快就攪在了一起。

早晨醒來,邢文通發現胡豔芳留在**的材料不是她弟弟的,而是她自己的,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

周四上午,胡豔芳給林小麥打了一個電話,晚上請林小麥吃飯。中午林小麥和箱子一說,箱子竟然很積極。林小麥卻有些遲疑。她就是不願意看見胡豔芳,她覺得胡豔芳請客,肯定酒無好酒,宴無好宴,又玩什麽鬼把戲呢。她決定不去。

胡豔芳卻很執著,下午專門過來請了一次,還特意囑咐要把箱子一起請著。林小麥把電話打給箱子,箱子在場麵上混,立刻感覺這裏麵有文章,林小麥必須去,而且,他要跟著,別讓小麥吃虧。

還是定在魚味齋飯店。林小麥進門看見那幾個吸財洞,真覺得這飯店有哪裏不對勁。進了房間,看見趙家方和胡豔芳都到了,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人。胡豔芳站起來,扶著林小麥的肩說:“這就是咱們市政府大院的美女和才女,二科科長林小麥。”又指著另外幾個人說:“這些都是我的朋友。這位是自來水公司賈經理,這是我的弟弟,你叫他小鬆就行了。”林小麥看見小鬆竟然帶了耳環,心裏就有些忌諱。心想,胡豔芳到底是幹什麽,怎麽身邊的人看上去都流裏流氣的。但是,她和胡豔芳都是在政界,雖然認識,情分裏更多的是較量,林小麥看見她周圍都是這樣的朋友,心裏自然就看低了胡豔芳。但是,她對胡豔芳就是有幾分忌憚,她還是想不明白,她到底怕胡豔芳什麽,可是那怕就在她的心裏,讓她覺得沒有底氣。還有幾個人,林小麥隻是禮節性地握手,都沒有記住。

大家說說笑笑,就是沒有點菜的意思,且空的是正座,林小麥就知道還有重要的客人。就悄悄問箱子,還有誰。箱子眼神怪怪地看了林小麥一眼,說:“我知道,但我不想告訴你。你自己看吧,既然你不相信我,總該相信自己的眼睛。”其實箱子已經通過關係了解到,今天有邢市長。他就知道這胡豔芳今天是有內容的,心想,讓林小麥自己看看,讓她魂牽夢饒的人,除了那身市長的皮囊,到底是什麽貨色。

林小麥也隱隱感覺到了一些東西,知道很可能是邢市長。一想到他,心不知道為什麽一疼,就說:“什麽意思?我怎麽不相信你了?”

箱子說:“你啊,不見棺材不落淚,比來比去還是我好。”

林小麥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時,有個人突然出現在門口,高聲說:“各位久等了。”林小麥抬頭一看,果真是他。一時間被苦澀怨恨嫉妒甚至還有那麽一點欣喜打得有點蒙。

一桌人都站了起來,臉上都是興奮的表情。胡豔芳更是光彩照人地樣子,說:“沒事,誰讓人家是市長呢,是吧,邢市長?”一邊說著一邊接過邢市長的大衣,掛在衣架上。林小麥看到胡豔芳抱著大衣的樣子,忽然就明白了箱子的用意,隻是她的心已經往看不見的井底沉去,那些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磕著她撞著她,她急速墜到了旋渦的中心,隻聽到了大水的呼嘯,別的什麽也聽不見了。

箱子推了她一把,她一看,滿桌人都望著自己,一時有些愣怔。胡豔芳笑著說:“林科長,邢市長說我們這是給林科長提供素材呢,是嗎?”

林小麥不自然地笑笑,說:“謝謝邢市長,什麽人都關心。”

邢市長裝做什麽也聽不出來,郎聲說:“趕快點菜吧,就不要讓女士們減肥了吧?”然後對林小麥說:“我可以抽支煙嗎?”

林小麥的心就上岸了,雖然還是濕淋淋地,但是已經有了陽光的溫度,再加上也覺得自己剛才失態,就說:“能遇到這麽紳士的市長,真是我們瀛洲市的福分,別說是抽煙了,就……”胡豔芳接著說:“就是抽風也行啊。”大家哄堂大笑。

趙家方說:“邢市長這麽平易近人的領導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您真是我們瀛洲市的希望。”

菜陸續上來了,大家輪番敬酒。箱子悄悄對林小麥說:“唉,又有一個革命幹部落馬了。”

林小麥沒有理他。她看胡豔芳的眼神就有了幾分內容,仿佛要從那眉眼裏看出那些複雜的歲月來。胡豔芳看見了,就說:“林科長幹嘛總看我呀,喝酒呀。”

林小麥說:“別說男人了,連女人都看著你漂亮。”胡豔芳一聽,立刻衝著邢市長說:“邢市長,你聽林科長多會誇人。”林小麥卻沒了興趣,端起酒杯敬了趙家方一杯酒。

胡豔芳敬邢市長酒,端起酒杯,說:“邢市長,我敬您一杯。”邢市長像沒有聽見一樣,和旁邊的人繼續說話。胡豔芳就尷尬地站著,又大聲重複了一遍:“邢市長,敬您酒呢。”邢市長隨便舉了杯子,心不在焉地抿了一下,繼續和身邊人說話。胡豔芳知道,他在生她的氣。可胡豔芳不生氣,她認定自己有殺手鐧,所有男人都會乖乖地順從她的意誌。

林小麥忽然明白自己忌憚胡豔芳什麽東西了,是經曆。胡豔芳的經曆讓林小麥自愧不如。還有什麽能夠擋得住一個不在乎自己身體的女人呢,而且還是一個漂亮女人。林小麥覺得自己還沒有出手就看到了自己的短處,心裏就有些灰。

酒宴散了以後,林小麥不知道胡豔芳為什麽要請這頓飯,問箱子,箱子說:“知道狗熊奶奶怎麽死的嗎?笨死的。為什麽請客?為當官唄。你們那道上的人不就這點事嘛。”

林小麥說:“沒聽說要提拔幹部呀?”

箱子說:“聽說就晚了。哪年不提呀。人家今天這場擺得多聰明,沒說什麽事,就是朋友坐坐,沒有功利目的,可這朋友裏有市長,分量就不一樣了,這是投資,感情投資,讓人舒服。而且,我說了你別不愛聽。我敢保證你和邢市長的事人家知道,人家這是挑釁呢。要我說,放著我這麽優秀的男人不結婚,和一個糟老頭子有什麽靠頭。”

林小麥急了,說:“你胡說什麽呀?我和人家什麽事也沒有。”

箱子回頭說:“傻就傻在什麽事也沒有。你和他們這些人還談愛情?他們不要愛情,他們要性情,所謂性情,就是先要性,再要情……”

“好了,別說了,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林小麥不耐煩地說。

“吐狗牙行了吧?可是那些人吐什麽你知道嗎?我開這個飯店,見得多了,那些雞鴨魚肉,那些好東西到了他們嘴裏就成了糞,真的,現在迷途知返還來得及,等到我被別人搶購了,你後悔就來不及了。”

“別在我麵前裝純了,我還不知道你,從來也沒有閑著。老實交代,你們飯店的服務員你給糟蹋了幾個了?”林小麥說。

箱子委屈地說:“我?我對天發誓,一個也沒碰。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我在感情上是本世紀最後一個童男,就等你了。”

林小麥很煩,索性不再說話。她沒有什麽好說的。她實在沒有什麽好說的。雨刮器不停地搖晃著,城市時而清晰時而朦朧。車裏彌漫著劣質香水的味道,讓她一陣陣反胃。開了車窗,卻見迅速退去的燈光下,雪花一束一束的,在流淚。

林小麥一早就把匯報給趙家方拿過去,趙家方看看,說:“抓緊給邢市長送去,他正等著。”林小麥想放下就走,昨天邢文通眼睛裏的鄙視讓她委屈,她不願意去。剛想說,趙家方辦公桌的內線電話響了,她隻好出來,自己給邢文通送去。林小麥覺得那地板突然有了吸力,抻著她雙腳邁不開步。一想邢文通昨天輕蔑的眼神就想流淚,就想扔下材料,一走了之。有什麽了不起啊,不就是縣級待遇嗎,真那麽有價值?沒有又怎麽樣?可她知道不能走,隻要還在這條道上混,就得咬緊牙,堅持下去。她敲邢文通辦公室門的時候,心就要跳出來,敲一下,自己的臉就讓火苗子燎一下。邢文通說:“進來。”看見林小麥,不由站了起來,剛想說句話,林小麥放下材料就走了。邢文通看見了林小麥眼裏的淚,心裏一酸。

下午,邢文通的秘書給林小麥打電話,讓林小麥拿材料。林小麥過去一看,邢文通在報告上批示:堪稱精品!請各市長閱,發各縣市主要領導,注意反饋信息。

一個普通的匯報材料這樣興師動眾,傻子也知道邢文通想幹什麽。林小麥的委屈一下子煙消雲散。

秘書說,邢市長讓你把個人工作情況寫一下,尤其把最近幾年寫的重點材料準備兩份,明天報上來。

林小麥說了聲謝謝就趕緊走了。再不走,她的眼淚就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