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師一默,隨後無言地笑了。

鍾暮慌張地繼續補充道:“小時候看電視,裏麵都有什麽天山雪蓮會被拿來當藥引子之類的,你看上去就像是……天山雪蓮……”

說完他自己都有些尷尬了,坐得不安穩。

哪有這麽誇人家的,好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便當你是……誇讚?謝謝了。”醫師微笑著站起身,被小紙人扶著轉身去藥櫃前取藥,也正好緩解了鍾暮坐立不安的尷尬,給他喘口氣的時間。

他盯著那道青灰色的身影在藥櫃前走動,明明也沒有問他幾句就開始抓藥了,也不知道是在抓什麽藥。

“醫師,抓錯格子了,是左邊那一格。”他一邊抓,小紙人就在旁邊看著,抓錯了,小紙人連忙提醒。

“抱歉,太久沒有來人類的客人了,有些記不住方位。”醫師伸出蒼白的手在藥櫃上摸索著格子,然後打開抓藥,憑借手感跟重量取藥,不看也不稱。

鍾暮擰著眉盯著他的背影,觀察他的動作與姿態,緩緩地察覺到了一個問題,“你的眼睛不是很好嗎?”

“是的……”醫師輕聲應答道:“我是個瞎子。”

鍾暮錯愕,難怪有那麽一絲別扭的感覺,對方的眼睛始終都沒有跟他對視過,眼眸總是垂著,一眨不眨,瞳孔無光,沒有轉動,看上去有些呆滯。

“不過我在這個房間待了很多年了,所有的藥材位置我都很熟悉,手感也很好,不會給你抓錯藥的,放心吧。”他喃喃著,讓鍾暮放寬心。

鍾暮也不好多問,瞎子是很難成為醫師的,他大概率是成為醫師後才瞎的,後天變瞎,對正常人而言都很難接受,又不知詭怪是何心情。

包好藥之後,小紙人將醫師扶回了桌子邊坐下,然後自己拿著小藥包出門了。

屋子裏隻剩下鍾暮跟醫師之後,鍾暮變得有些忐忑,於是覺得決定向他詢問一些問題,找個話題。

“你是詭怪,你不會害我吧?”

醫師輕笑,“進了我的醫館才問這個,是不是有些晚了呢?”

“是哦……那你不會害我吧?”

醫師搖搖頭,如雪的白發微微搖晃,“我不屬於你所經曆的那個副本,沒有必要殺你,我從不在醫館殺人。”

鍾暮半信半疑,“會有詭怪不針對玩家,還幫助玩家嗎?”

“你就當……我是怪物之中的異類就好了。”醫師淡淡地低頭用手指撫平自己看不見又有些毛躁的長發,“我是詭怪,但又同時是個醫者,你不在我的副本時,我就沒必要殺你,明白嗎?”

鍾暮點點頭,對方現在應該是以一個醫者的身份在與他相處,是個有醫德的好詭怪!

想到對方看不到他點頭,他又出聲應道:“明白了!”

醫師輕笑,“乖孩子。”

鍾暮木了兩秒,“你可能看不到我的樣子,但其實我們兩個看上去差不多大。”

“我活了很久,以人類的年齡來算的話……嗯……我也不記得了,你可以把我當做老爺爺看。”他指向自己的白發,“最初的時候,我是短發的,現在這齊腰的長發,我是已經剪過好幾回了。”

“看不見之後都沒法給頭發打理了,我嫌煩了就會剪上幾刀,現在一定毛毛躁躁的很難看吧。”

鍾暮看了一眼,有些誠懇地道:“是挺毛躁的,但還是很好看的,像頭發上落滿了雪。”

“你嘴還挺甜?”

“那是!”他主打的就是一個高情商,有眼力見!

知道對方無害後,鍾暮格外殷切友善,“有梳子嗎?我可以給你梳一下!”

“我記得在……進門直走到牆的櫃子一層裏,你看看?”醫師手指了過去,鍾暮立即尋過去,在落灰的櫃子裏找到了一把木梳子。

他邁著步子回到了醫師的身邊,小心翼翼地拿起他的頭發,有些驚歎於手感。

那麽多年沒怎麽打理的頭發,摸上去還細細軟軟的,垂落在他掌心,一梳一順,像是瀑布亦或是傾落的雪。

“上一次會好心給我梳頭的人已經不在了,希望你能活更久吧。”醫師垂眸,摩挲著掌心的長發,喃喃著。

“我肯定會活很久的,我小時候算過命,算命的人說我中間會有一場大難,但熬過去了就能長命百歲!”鍾暮信誓旦旦地道:“我感覺我現在就是在熬那場大難,很快我就能長命百歲了!”

醫師微笑,“如果你想活,有什麽苦難折磨你都能活,就怕你哪天被熬崩潰了,不想活了,再好的未來都沒有了。”

他輕聲歎息,“我有個朋友,就是不太珍惜自己的命,他若想活,誰也殺不死他,就可惜……他重視別人的命比自己的多。”

鍾暮皺眉想到了葉老大,“唉,我也認識那麽個人,跟你說的一樣,他那麽好的人才配長命百歲,我算個什麽啊。”

“別這麽說。”醫師抬起頭,什麽都看不見,還是將眸子抬了上去,試圖看到鍾暮,“大多數人都值得長命百歲的,你也值得。”

那雙灰色無光的眸子裏倒影出自己的模樣,這樣溫柔的話,是從一個詭怪嘴裏出來,在許多詭怪都是敵對方的環境裏,他無理由的溫柔,倒真像是詭怪之中的異類。

鍾暮記得算命先生說,麵由心生,什麽心性的人看麵相就能知道,這句話應該就能適應到這個詭怪身上吧。

“其實能不能長命百歲什麽的我無所謂啦。”鍾暮梳著他的長發,將頭發一寸寸地梳直,唉聲歎氣的,“但是算命先生說我會絕後,我長命百歲,但我絕後……我後半生的日子可能沒什麽期待的了,一定是孤寡老人。”

醫師微微一笑,不好說什麽。

梳著梳著,小紙人端著一碗中藥從外麵邁著小碎步進來了,看到鍾暮在給醫師梳頭,還頓了一下,連忙跨著小碎步過來把鍾暮擠開。

“醫師,不能再跟玩家親近了,你忘記你上一次招待的玩家是怎麽對你的嗎?要警戒!”

它一把將藥碗塞進了鍾暮的手裏,“快,喝了它趕緊走吧!”

鍾暮低頭看向碗裏發黑又粘稠的汁水,苦不堪言地皺起臉,不想喝,於是岔開了話題,“我就是多待一會兒,不會對你們家醫師做什麽的,你別太擔心。”

小紙人可不聽好話,很是倔強,“缺少部位的傷即便進了返生泉也不會修補好,最討厭你們這些利用醫師好心的玩家了!盡想著要道具!不擇手段!”

小紙人嘀嘀咕咕碎碎念,鍾暮倒是耳尖地注意到了細節。

傷口、道具,進了返生泉也不會修補好的傷口也就意味著現在也能看到。

眼睛?那不應該,眼睛聽上去已經是很多年的事了,上一個招待的玩家的話,應該沒那麽久遠。

鍾暮的視線緩緩下滑,落到了醫師胸前衣服上的那一大片汙漬,他第一眼就隱隱感覺到,那明明就像是血跡。

而且,是在心髒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