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子力低著頭,也不知道他的心裏在想著什麽,突然,他抬起頭來:“我能不能見一見你們沈大?”

肖秋水沒想到邵子力會提出這個要求,他給沈沉打電話,沈沉正好也在局裏,很快就趕了過來。

審訊室裏就隻剩下了沈沉和邵子力,這是邵子力的意思,他是想和沈沉單獨談談。

“其實從羅有才那次開始我就知道,遲早有一天這事情會瞞不住的,不過我們還在努力隱瞞著,我和我爸媽都希望能夠有機會看到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

邵子力說到這兒,望著沈沉:“能夠給我一支煙嗎?”

沈沉一愣:“你居然想要抽煙?”

“其實以前我也抽煙的,隻是後來準備要小孩之後我才戒掉,那以後還真就沒有再複吸過,我起初覺得我肯定會忍不住,但後來我發現自己錯了,原來為了孩子,沒有什麽事情是我們做不到的。”

沈沉覺得邵子力的話中有話。

邵子力輕咳了一聲,顯然好久沒有吸過煙了,這突然吸一口還沒能夠適應過來。

“剛才肖隊問了我一個問題,那就是人是不是麗娟殺的,我說不是,可張自然說就是麗娟用裁紙刀把他給傷了,但現在我還是那句話,麗娟是無辜的,她並沒有殺人,你相信嗎?”

沈沉讓他的話給繞的有一些暈,他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然後想到了一種可能:“你是說羅麗娟的心理有問題?”

“是的,她有嚴重的心理疾病,怎麽說呢,她患有重度人格分裂。當然,這事情沒有人知道,除了我。”

邵子力一臉的嚴肅,似乎想讓沈沉相信他說的話。

沈沉問道:“也就是說,你認為殺人的是她的副人格,她的主人格真的不知道發生過的一切,對吧?”

邵子力又點了點頭。

沈沉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他甚至認為是邵子力為了幫著羅麗娟脫罪而想出來的辦法。

“你應該相信我說的話,她之所以會患上人格分裂症主要原因在我,或者說是我們一家人給他的壓力太大了。我和肖隊說過,我們老邵家這幾代都是一脈單傳,其實並不盡然,至少我曾有一個弟弟,雙胞胎弟弟,隻是他生下來就死了。打那以後,我爸媽更相信爺爺的話了,我們邵家注定一代就隻能有一個男丁。”

沈沉沒有說話,自己也點上了一支煙,他的腦子同樣有些轉不過彎來,這個時候邵子力提到自己的那個沒能夠活下來的雙胞胎弟弟應該不會是無的放矢。

“麗娟嫁到我們家來,我爺爺,我爸我媽對她都寄予了厚望,可是我們結婚差不多五年她卻一直都懷不上,我甚至認為是我的問題,我不隻一次地在她的麵前氣餒,懊惱,也不隻一次地說如果我弟弟還活著的話,那麽她也不會有那麽大的壓力。其實我卻沒想過,真正壓力最大的並不是她,而是我。”

沈沉沒想到都什麽年代了,邵子力還會有著這樣陳舊的思想。

“剛開始的時候麗娟一直都在安慰我,甚至還背著我偷偷去檢查了一下,結果是她沒有問題,那麽問題可能出在我的身上,後來在她的勸說下我也去檢查了身體,同樣我的身體也是正常的。這讓我們都很是欣喜,但誰知道無論我們怎麽努力都還是不能讓她懷上孩子,老實說,那段時間我們的生活一塌糊塗,很糟糕。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麗娟開始變了。”

沈沉眯起了眼睛:“她具體發生了什麽改變?”

“有一天,她突然對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大致意思是我不能這樣,我必須振作起來,老邵家的希望都在我的身上,我不能辜負一家人對我的期望什麽的,那語氣很古怪,不像夫妻間說話,更像是家長,又或者說兄弟。”

“羅麗娟的另一個人格就是你那個生下來就死掉的弟弟?”

“是的,沒錯,當時我嚇了一跳,我就問她怎麽了,她反倒是說我怎麽了,她還說沒有像我這樣沒出息的哥哥,要知道這樣的話,當初他就不會把生的機會留給我了。我聽到這話的時候汗毛都立了起來。不過好在這樣的情況一般都不會持續太久,之後她又恢複了從前的樣子,我再問她發生過的事情她根本就說不上來,我就知道她的精神出現了問題。”

沈沉歎了口氣:“她隻是你的妻子,而不是你老邵家傳宗接代的工具。”

“我知道,可是……”

邵子力原本是想解釋什麽的,可能覺得解釋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他才有又說道:“也就是她出現這樣的情況後的三個月,她竟然就懷上了,我都覺得奇怪,差不多五年的努力都沒能夠懷上,還害她變成這樣,怎麽突然一下子就懷上了呢?不管怎麽說,這對於我們邵家都是一件大好事,我爸我媽可是高興壞了,可惜爺爺前年就走了,不然的話他肯定也會十分的開心。她懷孕的事情衝淡了籠罩在我們家上空的陰雲,大家都變得開朗起來。而那段時間,我的那個弟弟也沒有再出現過,我就想,或許連她的精神問題也因為懷孕的事兒不治而愈了。隻是,我開心的有些早了。”

沈沉當然不會認為一個人格分裂症的患者能夠自愈。

果然,邵子力說道:“她懷孕以後我們都很開心,當然,對於胎兒的發育我們一家都十分的緊張,我和她到書店去買了很多怎麽育嬰的書籍,包括胎教,孕婦的日常行為活動什麽的,總之買了一大堆,然後我們就按照書上的做,包括一些合理的膳食等等。一天,我下班回到家,就發現她不對勁,我問她怎麽了,她卻瞪著我,說我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老婆,不緊張自己的孩子,她讓我聞聞家裏充斥著的甲醛味,說這氣味會導致孩子從小就患上白血病。我清楚地感覺到,那個時候和我說話的人並不是麗娟,而是子偉,也就是我弟弟,原本我爸知道我媽懷的是雙胞胎,早早就把我們的名字給起好了的。”

“所以邵子偉就對隔壁的裝修工人起了殺心?”沈沉問道。

邵子力點點頭:“是的,他告訴我,麗娟為這事兒和隔壁的裝修工人理論,那裝修工人卻對麗娟很不客氣,他很生氣,他說雖然是我的孩子,可卻也是老邵家的希望,作為老邵家的人,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大嫂被人欺負,更不能允許這些人用這樣的手段毒害自己的侄子,他告訴我說他要殺人。我聽了之後心裏一驚,不過接著我又想了想,他應該隻是在氣頭上這麽說罷了,不會真那麽做的,再說了,這是麗娟的身體,麗娟怎麽可能有能力去殺人?所以我也就沒有當一回事。”

沈沉之前就猜測過,應該是這一家子人都參與了殺人,羅麗娟挑頭,邵子力策劃,然後邵波夫婦掃尾,清除一切的痕跡,可是現在看來卻好像並不是這樣,至少又多出了一個邵子偉來,雖然這個邵子偉並不存在,但真正挑頭行凶的人卻是他。

沈沉相信邵子力並沒有說謊,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他也沒有必要再說謊,而且從他放過了張自然這一點來看,邵子力似乎根本也不想殺人。

“繼續說。”

“直到一天我接到麗娟的電話,但說話的語氣是子偉的,他在電話裏說他已經把那個工人殺了,讓我過去幫著處理一下的時候我呆住了,我沒想到他真那麽幹了,當時我真的就慌了,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我甚至想過要不要打電話報警。最後,我打給了我父親。”

沈沉說道:“然後你父親說他來處理這件事情?”

“是的,他說他來想辦法,讓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報警,一報警麗娟就完了,她肚子裏的孩子也就保不住了。最主要的是,孩子不能沒有媽媽。我爸讓我裝作不知道這件事情,也別向麗娟提及這事兒。”

沈沉插話道:“你爸也知道她有人格分裂?”

“我媽也知道,他們都很自責,他們覺得是我們一家把麗娟逼瘋的,他們說我們家對不起麗娟,也是因為這樣,我爸媽才說我們一定要保住麗娟,千萬不能讓她受到傷害,假如某天警察真查到了她的頭上,我們就把所有的殺人罪名都頂了。我爸以前就在保衛科工作,也接觸過不少刑事案,而且他的法律知識和刑偵知識都很紮實,他說他能夠讓警察查不到我們的頭上,但前提是讓我守住麗娟,她絕對不能再殺人了。可我哪守得住,沒法子,我們隻得去我爸媽家裏住,我想我們三個人守應該能夠守得住吧,至於在公司,她還真就沒有犯過病。可我們卻忽略了一點,麗娟的感受對於子偉而言根本就是感同身受,接著他把羅有才給殺了。”

沈沉說道:“你們明明知道這就是一枚定時炸彈!”

“是的,我們知道,可是為了孩子,我們必須得扛住,這是我爸我媽的意思。再接著就是貨車司機和婦幼保健院的那個小護士,貨車司機怎麽說呢,那人脾氣太倔了,其實說他兩句他改一下那爛習慣也說不會有事了,至於說小護士那都怪我媽,好好的我媽偏要讓她轉到婦幼保健院去健卡,讓她看到了小護士對待那孕婦的一幕。”

邵子力並沒有什麽隱瞞,如竹筒倒豆子一樣地說了出來。

“每次都是他先下手,然後通知我去善後,而我則通知我爸,我爸說他是專業的,每次都不讓我瞎摻和,讓我隻要把麗娟照顧好就行了。”

“你媽呢?她有沒有在中間做什麽?”

“沒有,不過所有的事情我和我媽都知情。”

沈沉淡淡地說道:“你知道你現在說的這些對於你們一家人來說意味著什麽嗎?”

邵子力抿了抿嘴,低下頭:“知道,我們一家人都得為這幾起命案承擔法律責任。”

“沒錯。”

“可是我不後悔,我爸想要把一切都扛不下來,可是他扛不下來的,因為就算他扛下來了,我們也阻止不了子偉繼續殺人。這兩天我想了很多,總算是讓我想明白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像這次,我爸還在裏頭,可是他卻又對張總起了殺心。”

“可張自然不是這麽說的,他說你接到他們的時候你並沒有製止羅麗娟行凶。”

“製止?我不能製止,我隻能遷就著他,就連最後放過張總我都很忐忑的,知道嗎?我真擔心他不願意放手,直到他和我一起上了車我才鬆了口氣。之前我就說過他,想要製止他再有殺人的想法,他卻說如果我們都不在乎這個孩子,那他會殺了孩子,他說寧可讓孩子死,也不能讓一個有病的畸形的孩子到這個世上來受罪。”

沈沉倒吸了口涼氣,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沈大,我知道你很厲害,所以我想請你救救麗娟,不能再任由子偉胡鬧了。”

“你們為什麽不給她找一個心理醫生?”

“我們怕殺人的事情暴露,那樣的話會給孩子帶來很大的影響。”

“現在就不怕了?”

“怕,但我想明白了,我們原本就不是活在真空中,在未來我們還會遇到很多可能直接或者間接危害到孩子健康的人或事,難道我們隻能任由他一直這樣殺下去嗎?不能再讓他這樣下去了,我們已經太縱容他了,是該刹住的時候了。”

說到這兒他抬起頭來:“隻是沈大,麗娟真是無辜的,她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更不知道她殺了這麽多人。所以請你幫幫她,好嗎?”

沈沉輕輕點了點頭。

從審訊室出來,肖秋水便迎了上去,沈沉對肖秋水說道:“讓羅森一起到我辦公室來吧,有件事情恐怕你們聽了會大吃一驚。”

很快,肖秋水便領著羅森來到了沈沉的辦公室。

沈沉把邵子偉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羅森瞪大了眼睛:“天哪,居然有這樣的事情,怪不得,我在問羅麗娟的時候她像是什麽都不知道,完全發懵。”

肖秋水卻眯著眼睛:“頭,你覺得邵子力的話可信嗎?”

沈沉點頭道:“這是重點,他的話我們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這樣,我們請省裏的心理專家專門對羅麗娟進行一次心理評估,是與不是我想應該很快就會有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