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玄坐在黑暗中,忽然聽見宮殿裏傳來又一陣熟悉的聲音,忍不住扭頭看著看著宮殿另一邊的禦俱。心中暗想,這果然是風雲聚會,該來的都來了。

不僅是方玄,就連空弦此時的臉上也變得有些謹慎。尤其是看見空海尊者猶如無視一切阻礙一樣的走入這個宮殿後,空弦的表情變得更加複雜。比起剛才那種成竹在胸的樣子,現在的空弦看上去甚至有些軟弱。畢竟他麵對的是整個波陽城中最為強大的人物,空海尊者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經成為四品尊者。雖然現在天天隻是在佛塔中修持,不曾積攢功德,不過在佛法上,整個曈曨郡能夠和空海尊者相提並論的也沒有幾個。

更加上空海所在的佛門對邪魔有很大的克製作用,而現在釋不休已經和自己的身體完全混為一體,重新活了過來,不過那也意味著釋不休成了邪魔中的一位。對上空海,究竟還能發揮多少實力,還很難說。

空海看似緩慢,但是幾步之內,就已經走到了距離釋不休身體不遠的地方,看著那個肌肉虯結的釋不休,歎了口氣。此時的釋不休全身都浮出疙疙瘩瘩的奇怪東西,還多出了兩個手臂,在右眼的下方又開出一隻眼睛。靛藍的,如同紋身一樣的東西讓他的臉部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若隱若現。現在的釋不休,看上去已經和一個猙獰的怪物毫無二致。

“你在佛塔中等了這麽久,就是等這一天吧。”

釋不休忽然發出如同金屬相互擦撞的聲音,這個聲音讓方玄都感到全身一冷。看著沒有說話的空海,釋不休又說:“我如果不能成魔,你又怎麽能夠徹底的除了我?你不徹底的除了我,哪裏來的浩瀚功德,怎麽能夠證得羅漢果位?”

頓了頓,釋不休發出“柒柒”的笑聲,說:“不到羅漢,不得長生。空海,當年你是我的師弟,可是這個長生的執念,卻一直沒有放下啊。”

空海安靜的等著釋不休說完,笑了笑,說:“師兄啊,有執念的是你,放不下的也是你啊。你在那個雕像中多呆一段時間,有什麽打緊,隻要能夠成就功德,將來必然有成為羅漢的機會。至於你說將來自己的魂魄和自己的身體佛魔相爭,我問你,你真的知道為什麽讓道德宗的道觀修建在你的身體上麽?”

釋不休一愣,問:“是你?是你暗中動手,讓道德宗的小弟子在我的身體上建築道觀?”

空海點頭說:“道德宗最善鎮壓戾氣魔頭,有他們的道觀鎮壓在你那個魔化的身體上麵,時間一久,你那個身體可就無法繼續魔化。再過上幾百年,那個道觀必然會擴大許多,道門威力足以讓你不需要麵對自己的魔化身體。師兄啊,這個你都看不見嗎?”

方玄到想說不是釋不休看不見,是釋不休幾天前才剛剛知道這個消息,就算是看見了,事情已經發展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而讓事情推進到這一步的,隻有一個人,正是空弦。

果然,釋不休猛然扭頭看著空弦,嘴裏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說:“你為什麽要害我?”

空海對著空弦招了招手,小沙彌不自覺的走了過去,尊者寵溺的摸了摸自己徒弟的腦袋,和藹地說:“傻孩子,這個仇,讓你背了這麽多年,不累嗎?”

空弦看起來心智比起大人都要成熟,但是在空海這樣的問話中,卻再也控製不住,哭了起來,說:“師父,不是我不累,可是我母親,我的外公外婆,死的慘啊。”

方玄聽到這裏,心中也有些悲涼。一個不大的孩子,背負著沉重的壓力,活到現在,其中的痛苦有誰能夠想象的到?現在這個空弦看起來心靈已經扭曲,但是未免沒有值得惋惜的地方。

空海點了點頭,問:“那你的仇,報了麽?”

空弦痛哭說:“這樣的仇,哪裏能夠報完?”

一邊說著,空弦一邊跪在地上,“通通通”的給空海連連磕頭,同時說:“不是我不放過這個波陽城,而是當年這個波陽城,不肯放過我們這一家啊。”

空海喟然長歎,眼睜睜看著空弦慢慢後退,然後背上突然長出兩個如同螳螂一樣的鼇爪,整個身體也開始迅速的發生變化。到最後,空弦的聲音已經變得非常難聽,隻是這一次,他不是對空海,而是扭頭看著已經氣息奄奄的劉誌說:“那個女邪魔,就是我母親的思念化形。就連郡王見了一麵都念念不忘,可笑啊,你當初棄之草履一樣的女人,對你卻是念念不忘。就算是臨死的時候,都還在說你的好。”

說完這些,空弦的身體猛然一震,接著又有幾隻螯肢從他的身體裏探了出來。隨後他的身體最終被靛藍色的東西全部覆蓋,剩下的話最終隻變成吱吱的聲音。

空弦心中已經被複仇執念覆蓋,到現在,終於入魔完畢,成為了一個邪魔。

聽到這裏,方玄已經差不多把所有的前因後果聯係到了一起。空弦作為空海的弟子,後麵碑林的事情,以及釋不休的事情肯定早就知道。而他本身就是劉家血脈,找到釋不休,然後私自定下複仇的計策。那就是利用釋不休的魂魄和身體合並來讓整個波陽城陷入毀滅,由於釋不休的魂魄被雕像封印,而劉家到了劉誌這一代,似乎對地下藏兵洞的事情一無所知。由此一來,空弦的計劃最終發展到了現在的地步。

隻是這個計劃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為什麽空弦沒有去獲得那個烏芻沙摩果,卻讓方玄得到了便宜。不過這個便宜也未必就是好事,為了化解這個烏芻沙摩果帶來的業障,方玄連心中的世界都重歸混沌,不知道沒有九品仙果的幫助,還能不能重建天地。

空海似乎能夠明白方玄想的什麽,在看著空弦最終失去神智時,尊者唱了一聲佛號,說:“玄德啊,我以為你化解不了這個業障。如果你不能化解業障,烏芻沙摩果就會重新長在那個雕像裏,釋不休還是不能出來,今天這裏的事情,也不會發展到這一步。”

方玄默然,如果釋不休還是無法出來,空弦絕對不會現在圖窮匕見。不過現在考慮這些毫無意義,他猛然站了起來,說:“我來和空弦較量,尊者還是盡快把釋不休解決了吧。”

這種時候,理論上來說首先解除咎虛上人他們身上的禁製是最好的選擇,但是一來這個封印多半是釋不休所為,禁製等級太高,一時半會兒也解除不了。另一方麵,空弦已經失去神智,眼看著就要在這個宮殿中下手殺人,方玄首先要阻止空弦的行動。

空海倒也沒有拒絕,手中拂子猛然一刷,就在釋不休和空弦之間刷出一道淡金色的壁障。這邊方玄不管釋不休會怎麽應對,身體驟然發力,對著魔化的空弦就衝了上去。當初他還沒有服食九品仙果,心中天地還沒有分化的時候,就已經敢一個人對所有的九品考生發起挑戰,現在不過是重新回到了大堂試那個時候,麵對邪魔,少年也沒有任何畏懼。

此時的空弦正揮動著可怕的螯肢,隻是一下,就將距離自己最近的劉誌活活戳殺,接著猛然扭頭,看著臉上驚慌失措的瑤嫍。猛然聽見風聲,不等空弦扭頭,一股大力驟然傳來,接著方玄已經猛然將空弦揮動而起,向著半空飛去。若是之前,方玄多半還要考慮使用什麽道法來解決問題,不過現在心中歸於混沌,那些想法反而都變得無關緊要。少年腳下太極圖驟然閃亮,對著空弦就是劈空一抓。空弦在空中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就已經如同隕石一樣直落而下。轟然砸在地麵。

當初釋不休說這個宮殿乃是紂王鹿台的一部分,可謂堅固無比。空弦這麽猛然一撞,也沒有對宮殿造成什麽影響。倒是太極圖直接一卷,宛如漩渦一樣,就將空弦的身體卷了進去。

平常修道人,如果和方玄同一個品級的,都無法承受太極圖的先天玄機,隻要被卷入圖中,就隻會覺得天昏地暗,完全變得身不由己。隻是這個空弦已經成為邪魔,與修道人完全不同,雖然被卷入太極圖中,有些踉蹌,卻猶有餘力。隻聽在靈氣卷動的風聲中,空弦那裏“嗤嗤”兩聲,兩隻螯肢惡狠狠的對著方玄猛紮過來。

方玄對拳法,近身格鬥之類完全是個門外漢,以前完全是靠太極圖無往不利。而現在遇上能夠抵抗太極圖威力的空弦,猛然被對方攻來,當時就有些手忙腳亂。下意識的往後一退,太極圖跟著他轉動不休,把空弦的身體帶的一歪,那兩隻螯肢的攻擊也就落空。

隻是這麽一來,方玄也不知道該怎麽解決眼前的空弦,一時間,隻覺得頭大如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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