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乘電梯來到九樓許慧的宿舍門前,敲了敲門。開門的是許慧的同室龐娜,她抿嘴一笑,將門打開:“請進,林大處長”。林峰不客氣地走進屋,這是一個套間,龐娜住在外屋,林峰指了指裏屋:“許慧在嗎”?龐娜隻顧自己座在床頭化著妝,沒有說話。林峰往裏屋看了看。

“別望了,許慧值班去了”,龐娜站了起來,拿起一張紙條遞給林峰:“這是手喻”。

龐娜等林峰看完:“怎麽樣,我陪你去不委屈吧”。

林峰轉身做了一個待挽的姿勢:“我巴不得呢。走吧”。

龐娜推了一把林峰:“去你的,小心我告訴許慧”。

林峰幌著手裏的紙條:“你情我願,手喻在此啊”。

來到地下車庫裏,林峰給龐娜打了個手勢,走到一輛車前,拉開後門,等龐娜上車後關了車門,然後從車後繞到副駕駛位置上車。地下車庫的門慢慢打開,黑色的奔馳車開出大門。幾乎同時,門衛值班室的電話響了起來,門衛拿起電話:“你好,衛門……是成部長啊……對對,是我……林處長啊,剛走……好像是龐小姐”。

黑色奔馳車停在舊中銀大廈的邊門。林峰從車上下來,然後轉身隔著車門對著車上的龐娜:“龐娜,我在蘭桂坊1997酒吧訂了位,你在那裏等我,我很快就過來,不見不散喲”。

“林峰,你記著,第一次出來你就放我的鴿子,女人可是記仇的”。

“哪裏、哪裏,我還期待著一九九三年的新年鍾聲與你共渡呢”。

等車開走後,林峰整理了一下衣服。他已經換下了剛才演唱時穿的西裝,穿了一件應時的夾克,正準備步入大廈。港英政治處的張強迎了出來:“林處長,你好”。

“張先生,久等了”。

“不,時間剛剛好。我們也是才到”。兩人說著步入了電梯,來到了樓上的“中國會所”。

這間中國會所內布置的全部是中式家具,牆上的招貼都是解放後尤其是文革時期的畫像及圖片,甚至有毛澤東的語錄。這是一個高級會所,來來往往也有不少國內的名人和港人願意來此,似乎人們對那一段曆史有著一種特殊和複雜的感情。有服務生上前,引導兩人沿樓梯向上,來到一間書吧,拉開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等林峰與張強進入後離開。

這很像是一間中國傳統風格的書房,燈光昏暗,在落地台燈旁的太師椅上座著身著西裝的武德,見林峰進來,他站起身迎上前來,操著生硬的普通話:“林先生,久仰久仰”。

“武德先生,我期待今天的會麵已經有很長時間了,想不到當坤士也挺麻煩的”。

“失禮,失禮”。

“豈敢,我還要感謝你在尖東救了我”。

“許慧小姐還好吧”。

“我也代她謝謝你了,她很好”,林峰看了看環境:“武德先生好像對中國文化情有獨鍾”。

“正像你對英國文化感興趣一樣。請座,咖啡”?

“謝謝”。

張強轉身出去招呼服務生。

武德轉用英語說道:“林先生在英國工作了七年,相信你這次帶來了我們感興趣的東西”。

“我到英國是去上學的,去學做坤士,可我就是一個頑固不化分子,怎麽學也學不會。你看”,林峰拽了一下自己的夾克:“今天就失禮了”。

“我知道,林先生等會兒還有任務,我們長話短說吧”。武德從西裝內兜拿出一張碟片遞給林峰:“這是你們要的資料”。

林峰收起碟片,把手上的檔案袋交給武德:“給您的”。

服務生在張強陪同下,端著咖啡進來。兩人不再說話。服務生將咖啡放在兩人跟前,退出,張強將門合上。武德比了個請的手勢,林峰回個手勢,兩人端起咖啡。

有“小歐洲”之稱的中環蘭桂坊,是個在高樓林立中難得的別有風情的地方,據說是由一位外國人“打造”出來的,麵對中環金融區,背靠半山豪宅區,白天忙忙碌碌進出寫字樓的人們,晚間都喜歡到這個燈紅酒綠、散發著溫情的角落裏來放鬆一下,有許多在“鬼佬”和白領人士喜歡到此一聚,是很歐洲化的酒吧集中區。今晚,把周圍的幾條街加起來不過百十米長的街道上,聚集了約二萬多名前來歡慶新年的市民。等待元旦來臨慶祝的人潮情緒無比高漲,人群在做著人龍遊戲。

林峰好不容易擠進蘭桂坊。在一家酒吧門口附近,遇上了中央電視台的攝製組,他們正在拍攝資料。林峰上前與他們打了個招呼,寒喧了幾句,站在他們旁邊觀察了一下,轉身進了酒吧。

走進酒吧,林峰環顧四周,看到了角落裏的龐娜。龐娜也看到了林峰,向他揮了揮手。林峰走過去,同時觀察著。在酒吧內,分別有形跡可疑的兩組人員,不經意地注視著他的到來。林峰走到龐娜所在的桌子旁,坐下,服務生立刻走近。

“龐娜,等急了吧”,龐娜白了林峰一眼。林峰轉過臉對著服務生,邊說邊掏出一張百元鈔票放在服務生的托盤上:“一杯加士伯啤酒”。

“一杯加士伯啤酒,收你一百元,請稍等”。

“外麵熱鬧著呢,快十二點了,等會兒我帶你去看看”。

“我可擔當不起,我自己有腿”。

這時,林峰手機響起,他看了一眼號碼,並未接聽。同時,不經意地看到門口一個身影晃了一下。

“怎麽不接,怕我聽到”。

林峰拿著手機晃晃:“一定是打錯了,不響了”。他看了一下表,時間11點55分。服務生將酒端了過來,找的錢放在托盤內,林峰將紙幣收起,留下硬幣,揮了一下手。服務生點頭表示謝意。林峰一口將酒喝下,伸手拉起龐娜:“走,看熱鬧去”。龐娜挽起林峰,走出酒吧。

從酒吧走出來,林峰注意到一位男子轉身拐向另一條街。等待元旦來臨的人潮這時情緒無比高漲,有人為增添氣氛,用“噴雪”向四周噴射著。

林峰拉著龐娜,把嘴對著龐娜耳朵:“你一定要跟緊我”。

“放心吧,丟不了”。

林峰突然感覺有人盯著,他猛地向後張望。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是陳鋼嗎?林峰想再看清楚,那人卻沒了蹤影。林峰拉著龐娜繼續往男子前行的方向穿行。逐漸接近。有兩位男子也在向那位男子接近,該男子似乎感覺到了危險,正在手足無措時,兩男子突然加速向他衝去。有人發現兩男子手中有凶器,大驚失色,躲閃衝撞。林峰放開龐娜,也向男子衝去。

這時,不少人開始齊聲倒數“5、4、3、2、1”。歡樂的人群你追我逐,一些慶祝者和躲閃者被擠致跌倒,那位男子也在其中,從後而來的人群又被跌倒的人弄跌,於是骨牌效應瞬間出現。

數百名慶祝者和躲閃者互相踐踏,出現疊人現象,高達五層。

林峰駐足躲避開了人群,龐娜也追到身邊,看著眼前的一幕,驚的抓緊了林峰的手。

新中社裏,一間高級辦公室裏,有人打著手機:“好,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要注意,不要暴露”。

許慧坐在值班室內,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電視新聞出神。電視中記者在現場報道。畫麵中,蘭桂坊的人群尚未散去,但人們已相當肅穆,救護員在向救護車上抬送著傷員:“中環蘭桂坊,今晚聚集了二萬多前來歡慶新年的市民。時鍾踏正零時,由於人員擠逼,發生了慘劇。有幾十人傷重,需要入院治療”。

許慧趕緊拿起電話,想了想又放下了。

蘭桂坊一片慘景:

警員在維持秩序,救護人員在緊張而忙碌地工作著。有傷者的親人或朋友在旁哭喊。

人群尚未完全散去,現場一片悲情,失去親友的人在傷感著,有少量市民在打手提電話向家人報平安。

記者們追蹤著進行拍攝和現場報道。

林峰就在疊人的附近,他發現了最底層的那位準備接頭的男子。

林峰對身邊的龐娜:“你別動,等我一下”,他走到那位男子麵前蹲下,男子已經因窒息而亡。林峰從死者緊握的手裏費勁地拿下一張碟片。

這時,醫護人員抬著擔架過來,有醫生上前檢查。林峰起身,深深地仰天長歎。醫護人員起身離去,示意警員人已死亡。有工作人員拿著黑色膠袋將屍體裝進,抬起,人們自然散開一條通道,工作人員將那位男子放進一輛醫護車內。林峰站在那裏無聲地望著,龐娜這時走近靠在林峰身上:“是你朋友嗎?”

許慧在值班室看著電視,電視上幾個台都在播放著蘭桂坊的新聞。許慧有些焦急地收尋著。有電視台在采訪現場老外。另一電視台,在某醫院外,一群記者追著送到的傷者:“蘭桂坊慘劇的八十多位傷者已經送到醫院救治,其中有十多位傷者已經證實不治,死亡數字可能還會增加”……眾記者圍著一位警官。警官在一堆話筒前講著話:“港督已經委任了包致金大法官就事件進行獨立調查。警方也會檢討大型活動中對人群的控製措施,加強應付人潮的準備工作”……

這時電話鈴響起,許慧一邊抓起電話,一邊調低了電視的音量:“龐娜啊,你們沒事吧?……唉,都急死我了……去去,都什麽時候了,還開玩笑……你們在哪兒呢?什麽時候回來……哦,好好……不說了,快回來吧”。

許慧放下電話,心情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成誠在宿舍內穿著講究的睡衣,打著電話。顯然通話並不愉快,成誠眼裏含著淚:“你不要給我講那麽多客觀理由,你都奔六十的人了,這輩子也不過就是個少將了,還能升到哪兒去。我們結婚都二十多年了,你算算,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到十年。我當了一輩子你的家屬,你就不能當回我的家屬嗎?憑你、我父親的聲望,我就不信你來不了香港。你就是不想來……我也不想每次花一千多元給你打電話就是吵架,為什麽你就不能為我做點犧牲?你不知道,我在這裏壓力有多大,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我隻有靠藥物來維持狀態,你知不知道”……她停了停,轉換了口氣“算了,再說也不會有什麽結果,講了兩個小時了,掛了,不說了,我累了”。

成誠緩緩放下電話,深深吸了口氣,然後走進洗手間,用毛巾擦了擦臉。她回到客廳,打開暫停的音響和電視。音響裏是林峰“彎彎的月亮”的歌聲,電視機畫麵上是新中社卡拉OK的比賽的現場錄相。

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成誠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時針已接近一點:“喂,對,我是成誠。哦,是門衛小王啊,還在值班嗎?……是龐娜沒錯吧……林處長也回到社裏了……他什麽時候出來,你再告訴我……謝謝你了”。

成誠狠狠地掛了電話。快速地把電視、音響關掉,站起身,將搖控器狠狠地摔在沙發上。

蘭桂坊,人群已從各個通道逐漸散去。主要街道上,警察把守著各個道口,開始清除圍欄,個別警員在巡察。各酒吧逐個熄去了燈火。滿地的垃圾,清潔工在做著清潔。零星的酒吧工作人員在向外走動。滿街一片淒涼。

一麵牆上有一幅擠滿人頭的油畫,似乎早就預示著這場災難的來臨,在淒慘的燈光下使人毛骨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