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個選擇擺在房東小夥的麵前,一個是在進了公安局後對警察說,另一個是在這兒把事情抖個明白,他已經被嚇軟了腿,幹脆就坐在地上不起,抽著向郭子蕭要來的煙。煙霧吐了一口又一口,人生真的不能犯錯誤,有的錯誤能夠被人原諒,有的錯誤則是讓自己一生都抬不起頭,房東小夥今年才不過二十五歲,正值大好年紀的他每天過得提心掉膽,惶恐著早到或者遲來的牢獄之災。事情發生在前年,那時他才從學校畢業,湊合著能吃一口醫院的飯,本來可以在鎮上的小醫院當個醫生什麽的,可是他不甘於那樣拿工資生活,在家人的資助下,他蓋了幾層小樓房,開始了他的診所生涯,同時,也迎來了他的第一批租客。大多數租客都是在附近工廠做工的異鄉人,幾乎沒有什麽例外,黃有根是其中之一,當時住的就是郭子蕭和唐秀租的那間房間。工人們都是早出歸晚,打不了什麽照麵,隻有當房東小夥開著診所門的時候,偶爾他們會從診所的後門回家,路過而以,時而點個頭什麽的。

要恨,房東小夥隻恨那場地震,08年那場地震是個起因,他永遠記得當他感覺大地在震搖的時候,所有人都往外麵跑,有那個意識啊,知道是地震了,房子在搖窗戶在抖。那時,房東小夥還沒有娶妻,在地震的第一時間就跑了出來,站在大馬路中間看,他不知道,他當時真的不知道房間裏還有人,他以為所有的人都去上班了,並不知道黃有根那天休息,躺在自己房間裏睡覺。很多人都站在大馬路上,等地震過去,在鄰居的提醒下,他才站在大馬中間大喊:“地震了!”喊這句本是一個過場,房東小夥壓根沒想到裏麵還有人,誰知道睡得糊裏糊塗的黃有根這時從四樓探出了門,身上還光溜溜的,看到大馬路上很多人,大聲的問:“你說什麽?”

“我說地震了!”房東老板那個著急啊,他怎麽會想到黃有根還在房間裏,要是房子塌了,人死在裏麵,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比他更心急的是黃有根,一聽地震,便聯想到了三十年前的唐山大地震,第一個念頭就是逃命,在他看來,走樓梯是來不及了,往下一看,好像四樓不算高,居然把腳抬上窗台,穿著個花褲衩就跳了下來。所有人看到這一幕都驚呆了,以為黃有根會摔死,誰知道隻有哢嚓一聲,黃有根腳著地,骨頭斷了,躺在地上噢噢的叫。幾個年輕人馬上圍了去,包括房東小夥,幾個人很小心的把黃有根抬離了房子前,怕晃動的房子倒下來壓死他。弄到安全的地方後,房東小夥連忙關心的問:“你沒事吧?”

“腿!腿斷了!”黃有根是個農民,有什麽苦沒吃過,可這痛不是說忍就能忍的,眼淚含在眼睛裏打轉。

其他人紛紛安慰:“哎,命還在就不錯了,這麽高跳下來,會死人的,你真是命大!”

“你先忍著點兒,我馬上送你去醫院。”房東老板眼睛往別處看,尋思著誰家的三輪車在,好把黃有根送去醫院裏治療。

黃有根一把拉住了房東小夥的手,用求助的眼神看著房東。“你不就是醫生嗎?”

“我..?”房東小夥愣了一下,他的醫術治療什麽感冒發燒還行,這斷腿的事情他怎麽能攬得下來,忙搖頭:“我不行,你得去大醫院。”

一聽去大醫院,黃有根不依了,哭爹叫娘的喊:“我一個農民,一年工資才幾千塊,要是去了醫院,恐怕出都出不來了,到時治好了還得欠好幾萬的債…”

這翻哭喊讓其他的人無言,雖然男人哭起來難看,但是人家說的話在理兒啊,現在的醫院哪裏的一般人去得起的地方,一個小感冒都得幾十上百塊,不都說那話麽?幾塊錢買包板藍根衝劑就能治好的發燒還用得著送上醫院的門去挨宰?於是,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房東小夥這個念醫科回來的大學生,房東小夥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燙,那是眾人的期望。最終,房東小夥沒能守住自己內心深處的堅持,在地震過去後,他就在自己的小診所裏開始為黃有根治療,什麽好使用什麽,打吊瓶是必須的,給黃有根注射上些鎮定的藥劑總比什麽都沒有的好,如果不用藥的話,會疼得黃有根一個晚上都噢噢的叫。第一步算是做對了?接下來該幹嘛呢?趁黃有根在打吊瓶的時候,房東小夥一個人躲在一邊靜靜的回想,他在努力的想啊,以前老師是怎麽教自己的,什麽夾板,什麽繃帶…

基礎沒打好,不管他有多大的決心,能力限製了他能做到哪一步,房東小夥自認自己盡了力,可是在一個無人打擾的深夜裏,黃有根還是去了。看著躺在病**的黃有根,皮膚發黑,眼睛深陷,人都瘦了好大一圈,這死得該有多難過?房東小夥除了自責,他還在想自己應該怎麽辦?是通知死者的家人還是報警?如果說通知死者的家人,他上哪兒找去?如果找到了,黃有根的家人不會跟自己拚命嗎?那報警呢?報警更不用說,人是被自己醫死的,到時自己一定難逃法律的製裁。想了很久,煙抽了一支又一支,當煙都抽完,房東小夥把空煙盒往地上一扔,心一橫,扛著鋤頭就出了門。在他家的對麵,有一片油菜花地,那地是他一個親戚家的,由於親戚長年在外打工,所以那塊地都是他在打理。夜色下,他用鋤頭挖了一個很大很深的坑,有多深?深到他自己在坑裏差點兒爬不上來,他要的就是這樣的安全,在做完這些之後,房東小夥把黃有根的屍體抱出診所,連同黃有根所有的衣物什麽的都埋進了自己挖的那個大坑,最後,他又小心翼翼的把挖出來的油菜花種在了坑上麵,直到他認為一點兒也看不出來,才扛著鋤頭回了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