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湯池鎮’從咱屯邊這條道走,必須得經過饅頭嶺,然後到頭台子屯,之後才能到‘湯池鎮’。頭台子是個大屯子,你們的部隊肯定得到那裏,他們走的是大道,從饅頭嶺的盤山道過去少說也得七十多裏。我知道一條胡子們走的小道,從溝塘子裏穿過去翻個小崗就到了頭台子也就三十來裏地。”

“毛驢車能走嗎?”

“夏天不行,現在還可以。以前胡子們到頭台子搶東西,都是從這條道用毛驢車拉回‘虎牙山’的。”

“那怎麽個走法呢?”

“我給你們帶路,到了頭台子我再回來。”

“哪敢情好了,我不能叫你白帶路。”

他顯得有些生氣了:“說這話可就外道了,我們昧下了你們那麽多大米,你們啥也沒說,反倒又給了我們一袋。這些大米能換多少高梁糠啊!我給你們出這麽點力算啥呀,可再別提別的了,要不我可真來氣了!”

“那好,咱們就不用客氣了。那麽這條道安全不?”

“咱們這一帶是‘鐵拐鬼王’的地盤,他叫你們打死了就沒有別的胡子了。什麽時候走你們定,我是隨叫隨走。”

什麽時候走,這倒是個難題。如果晚上走,部隊按時間推算現在可能在頭台子一帶,等明天早上我們趕到的時候,部隊最低也得拉我們一天的路程;如果現在出發,途中沒有其它差錯,傍晚的時候就能趕到頭台子,這樣就能攆上大部隊。但是白天行軍肯定得冒被飛機發現轟炸的危險,我和周科長、趙排長合計來合計去覺得長春,四平、鐵嶺告急,從這兩天飛機越來越少的情況來看,沈陽方麵已顧不得這支叛軍了。同時我們走的又是樹木叢生的溝塘子,被發現的可能很小,於是決定白天就走。

命令傳達下去後,在火堆旁裹著破棉被的家屬們不樂意了,七嘴八舌地說:“剛睡著又得走,喝了一肚子的稀米湯,兩潑尿都尿出去了,誰受得了啊!”

有的家屬瞅著劉石頭說:“這麽些個**叫一幫傻子逗了,這是啥事呀!”

劉石頭不好意思地瞅著我,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

“沒事,不用搭理她們,老娘們就這樣,吵吵一陣就好了。”

家屬們的脾氣我早就摸透了,都是些刀子嘴豆腐心,說歸說,做歸做,果然不大一會,她們就爬上了毛驢車,披著被乎等待出發。

就在車隊準備出發的時候,排在車隊後邊拉著兩具戰士屍體的老板子破拉三聲地叫喊了起來:“不好啦,鬧鬼啦!”

家屬們都伸著脖子往後邊瞅。我一聽,心想淨扯蛋,大白天鬧什麽鬼?但從老板子不是好聲的叫喊中覺得即使不是鬧鬼也是出現了什麽問題,於是和周科長急忙跑了過去。

到了車跟前一看,幾個戰士端著槍對著車上,老板子臉刹白,渾身直哆嗦。

“什麽事,這麽大驚小怪的?”

他戰戰兢兢地用手指著車上的屍體,仔細一瞅,嚇得我的心裏也一格登,周科長用手死死的拽著我的衣襟。原來這車上明明拉著兩具戰士的屍體,可是這時在破棉被的邊上居然露出了六隻腳,我從來不信鬼神,但也覺得毛的學的。

突然有一隻腳動了一下,老板子嚇得“噢”地一聲跳出挺遠,幾個士兵也把子彈推上了腰,瞄準了車上。我從腰間撥出了手槍推上子彈,走到跟前一把掀開棉被,搭眼一看真是哭笑不得,一個三十多歲的傻男人躺在屍體中間,瞅著我傻笑,嘴裏還叨咕著:“真暖和。”

老板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長出了一口氣:“我的媽呀,死傻子,嚇死我啦!”

拽下了傻子,老板子不幹啦,哭咧咧地說:“長官,錢我不要了!這死屍我是死活不拉了,再有這麽一回就嚇死我了。”

我說:“你不拉,戰士的屍體怎麽辦?”

他說:“埋了算了。”

我瞅了瞅周科長,周科長說:“那不行,這兩個戰士都是功臣,我們不能把他們扔在這荒涼的地方,等攆上大部隊再說。”

老板子說:“我不管那事,怎麽埋是你們的事,反正我不拉!如果非讓我拉,這腳我不幹了,趕車回家。”

周科長雖然氣得脖粗臉紅,但仍然態度和靄地說:“老鄉,你聽我說……”

我見他要給老鄉講大道理,就打斷了他的話:“老鄉,我告訴你,我們這是部隊,是在行軍,不是你在做買賣,你想拉就拉,不想拉就不拉。你是個老鄉,如果是軍人,我敢槍斃你。既然你不想拉我也不勉強你,你可以走,但車得留下。”

“憑啥呀?”

“憑我們是軍隊,你這車被征用了,我告訴你,沒空跟你磨牙,是走還是拉馬上說句痛快話。”

他見我急眼了的樣子,從地上撿起了鞭子,拿起了毛驢的韁繩,嘴裏嘟嘟囔囔:“你看人家八路多好,說話多咋都和氣,你這半拉子解放軍就是不行,國民黨軍隊的脾氣沒改呀!”

“你瞎嘟囔什麽?”

“沒嘟囔什麽,我拉還不行嗎?”

周科長瞅我笑了笑。

車隊是在上午十點鍾左右開始出發的,雖然劉石頭告訴我們這一帶已經沒有其他的武裝了,但我仍然不放心,車隊仍是在護衛部隊的保護下小心翼翼地前進。

坐在毛驢車上,瞅著四外的群山,心想傻子屯地名不好聽,可這地方的風景真不錯。北麵陡峭高挺的“虎牙山”,山石嶙峋,怪崖百出,蒼鬆翠柏布滿山間,其形狀正如巨大的老虎牙一般。南麵一座千餘米的圓形大山座落在群山之間,其形似圓非圓,似方非方,山根方圓幾十裏,山尖平坦不足十裏,四麵全是緩坡,坡上原始森林密布,在白雪的覆蓋下,真像一個巨大的白麵饅頭。

我對坐在身邊的劉石頭說:“你們這地方風景不錯呀。”

他一聽顯得有些興奮:“這是在冬天,沒啥瞅頭,要是在夏天那才叫好看呢!”

身後的石幹事說:“老鄉這話不假,這地方夏天肯定是鳥語花香,泉水叮咚,珍禽野獸到處奔跑,這是人間的天堂啊!”

劉石頭打了個“唉”聲說:“隻可惜出了我們這麽一窩傻子。”

“什麽原因,是水土不好?”

“不能吧,我們這地方可是有風水的,神仙都來過呀!”

石幹事說:“老鄉,這是迷信,哪有什麽神仙。”

他嘴“嘖嘖”了兩聲說:“你看你不信,我聽老人們說,這地方原來沒有大山,都是些小山包。有一年夏天,天上下來一隻神虎,吃光了方圓百裏以內的人和動物。後來什麽吃的也沒有了,神虎餓得趴在地上起不來。玉皇大帝聽說後,派太上老君給神虎送來一盤饅頭,可老虎它不吃饅頭,氣得太上老君自己吃起來。神虎一見來了氣,心想給我吃的你給造了,張嘴就要咬太上老君。太上老君這時候吃得盤子裏隻剩一個饅頭了,順手就把盤子扔到虎嘴裏,神虎使勁一咬,隻聽‘咯嘣’一聲,把大牙硌掉了一個,變成了這‘虎牙山’。太上老君盤子上的一個饅頭掉在了地上就變成了饅頭山,你說這神仙來過的地方風水能不好嗎?”

我們聽後都笑了起來,對於這些老鄉們流傳的故事也隻能是一笑了之。可我們這一笑,劉石頭不願意了,氣呼呼地說:“你們笑啥,不信哪?我告訴你們,你們這次打死老‘鬼王’是碰巧,他要是在‘虎牙山’上呆著,就你們這百八十人想都別想。”

“你這話咋講?”

“‘虎牙山’,‘虎牙山’,你上老虎嘴裏撥牙能有好嗎?咱這地方就養山大王,遠的不說,就說這老‘鬼王’吧,原來是大石橋鎮的一個二流子,後來領了十幾個人跑到了‘虎牙山’,成了山大王。小日本子那陣,大石橋保安隊出動一百多人來打老‘鬼王’,可那炮火幹響,炮彈飛不上去,機槍掃光聽山響不見人影,人往上一上,那石頭、木頭自個就往下滾,砸得日本鬼子哭爹喊娘。好不容易上了山一瞅,人沒了你說神不神?這回我一聽你們把他打死了,就知道肯定是他離開了‘虎牙山’,咋樣,真是這碼事吧?你們說這地方有風水沒風水?”

石幹事說:“那你們守著饅頭山,還得吃高梁糠,這是咋回事?”

他苦笑了一下:“這地方它養山大王,不養窮人,你們都是外麵人,你們給我說說,我們那屯怎麽淨出傻子。小日本子進屯都不愛搭理我們,說我們是豬狗的不如,沒用的大大的,你說氣人不氣人?我們尋思,這地方風水好,肥水別流外人田,就這麽幾戶人家,說媳婦、嫁閨女就在本屯轉悠吧,沒想到越轉悠傻子越多,到現在就剩下我這麽個明白人了,咋回事呢?”

咋回事我們也不明白,那年月誰懂得近親結婚不好的道理,隻好說:“轉悠到一定程度就好啦!”

“我尋思也是這麽回事。”

後來老軍醫告訴我,這個屯之所以淨出傻子,就是因為近親結婚的緣故。

人走的腳閑嘮著嗑,車隊下了山坡進入了溝塘子。溝塘子裏的道,其實根本就不是道,既不有車轍,也沒有印,有的就是蒿草、小樹窠和野獸的足跡。

道兩旁的溝塘子裏,參天的大樹有一人抱多粗,樹上竄跳著紫貂和鬆鼠。這些可愛的小動物對我們這些不速之客充滿了好奇,有的躲在樹幹後探頭探腦往下瞅,有的跳到道上麵的樹枝上。枝上的積雪紛紛落下,濺在家屬們的脖子和頭上,惹得家屬們嘻嘻哈哈笑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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