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沒亮,區政府的工作人員除了家是本地的幾個人外,其餘的全部隨八路軍北撤了,撤到哪誰也不知道。

區政府一撤走,法特地區的反動勢力馬上就囂張了起來。大街上出現了“打倒共產黨”的反動標語。區政府的門窗當晚就被人用石頭砸了,我們住的屋也從窗戶上飛進來兩塊石頭,好在沒有傷著我倆。玉蓮說:“這地方咱不能住了,明日天一亮我就出去找車。咱們先回黃魚圈吧,不管咋說咱那地方人多有個事也好照應。”

第三天一早,趁玉蓮出去找車的空,我掙紮著起了炕,拄著棒子在區政府的院裏轉了一圈。短短的一天時間,原來熱熱鬧鬧的區政府就變得冷冷清清,門窗已被砸得破頭爛疵。門口掛著的“中國共產黨舒蘭縣法特區政府”的牌子也不知叫誰摘了下來,扔在了壕溝裏。我走了過去,把牌子從壕溝裏撿了起來,用袖頭擦了擦上麵的泥土,把它重新掛在區政府的門前。看著牌子上鮮紅的幾個大字,回想自己跟共產黨走的大半年時間,這心裏真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眼淚不知不覺地往下淌,真有一種大哭一場才痛快的感覺。

玉蓮找車回來,看到我淚流滿麵地站在牌子麵前,說道:“你這是幹啥呢?人家都走了,你還在這傻老婆哭漢子。趕快回屋收拾收拾東西,車馬上就到。”

我們就這樣又回到了黃魚圈。

回到黃魚圈的第二天,家中的大哥特意從破帽子溝跑來告訴我:“六弟呀可不好啦,我們那的區政府剛走,雙嶺子的張老二就拉了一夥人,挨家挨戶要回分他家的東西,不給就往死裏打。農會的幾個人都叫他們打得半死不活,咱家分的桌子和碗架子也叫他們拿回去了。臨走的時候張老二說:‘你家的老六不是挺能幫共產黨唬嗎?你們告訴他,別叫二爺碰著,碰著我就要他的命!’阿瑪叫我告訴你,千萬可別回家!”

大哥前腳剛走,江西半拉山子玉蓮一個遠房的叔伯妹妹風急火燎(急急忙忙)地來了。玉蓮這個叔伯妹妹有個外號叫“大吵吵”,啥事到她那裏就會變得歇裏胡叉(誇大)的。她一進屋看到我舞馬長槍(咋呼)地吵吵了起來:“哎呀媽呀九姐夫呀九姐夫,你咋還在家裏呆著呢?可不好啦,俺那屯都住滿了中央軍,專殺給共產黨幹事的人。俺屯的劉老二給區政府打了幾天更,不知哪個王八犢子給捅上了,昨天他們把他抓了,拉到江邊就給槍斃了,連屍首都不叫收。這幾天俺那旮旯圍前左右死了好幾個了。俺尋思你在工作隊當官,這回肯定跟八路軍往被北跑了。你妹夫說;‘不一定,九姐夫身體不好,怕是走不了。’還真就叫他猜著了。得回俺來了,要不可壞菜了!”

說到這裏她停了下來。

玉蓮急忙問她:“咋回事你倒說呀!”

“九姐,有水沒有?這一道把俺急壞了,這嗓子都要啞了!”

玉蓮給她倒了杯熱水,她說:“哎呀九姐,這熱水那是我喝的?”

說完後自己到外屋拿起水瓢從水缸裏舀了半瓢涼水,咕嘟咕嘟的喝了進去,然後把嘴一抹。

“今天早上,你妹夫看見楊木林子範老悶的大兒子來到我們屯和中央軍的官嘀咕了半天。你妹夫以前在範老悶家打短工的時候和他吵吵過,這回看到你妹夫橫了他一眼。你妹夫回家跟我一說,我說壞了,這小子八成是奔九姐夫來的。”

“你怎麽知道是奔我來的?”

“哎呀媽呀,你鬥範老悶的事誰不知道啊!你妹夫說:‘你趕快過江告訴九姐夫一聲,他要是沒跟八路軍跑叫他趕快躲一躲。這中央軍要去抓他,幾袋煙的功夫就到了!’”

她的話一說完,老趙家可毛了鴨子。老太太急得直搓手,嘴裏叨咕:“這可咋整?”玉蓮拽著我的胳膊渾身直哆嗦,一個勁地往大門外瞅,好像那中央軍就到了大門口似的。

這時候我是又怕又急又悔,怕的是這範老悶和我仇深似海。這中央軍又專向著有錢人,一旦他們聽了範老悶兒子的話,抓到我這個沈小醜跟前的紅人還有我的好?我是個普通人,不到較勁的時候誰都怕死。急的是我上哪去,往哪躲呀?往北邊找八路軍,沈區長他們已經撤得無影無蹤,我上哪去找?家回不去,這又不能呆,我上哪去呀?悔的是不如聽沈區長的話,跟他們走,道上遭點罪也比這擔驚受怕的強。想到這裏我瞪了玉蓮一眼,玉蓮心眼來得快,馬上就明白了我瞪她的意思。大聲吵吵起來說:“你瞪我幹啥,你尋思人家真能帶你走啊,那是讓讓你,你還真當事了呢!”

趙四爺有點不耐煩了,對玉蓮說:“這都啥時候了,你說哪些沒用的幹啥!”

玉蓮一聽才不吱聲了。

趙四爺這時瞅著我尋思了一會,說道:“喜山,我看你是得出去躲一躲。”

我點了點頭。

“你有地方去沒有?

“沒有把握地方。”

“我說個地方不知道你能不能去?”

“什麽地方?”

“你六哥那。”

我沒吱聲,心裏想這六哥那倒是把握。不過他是中央軍的人,我是八路軍的人。這兩軍對陣打得正緊,我跑那邊算咋回事呀?

趙四爺看出了我的心思,說道:“我叫你去並不是叫你參加中央軍,你們走什麽路我從來不幹涉。我尋思你現在是生死攸關的時候,你到他那地方把握。同時再叫他給你找個好大夫好好瞧瞧你的病,年輕輕的身體就這樣將來怎麽辦?等這邊局勢穩定後,保不準八路軍還能打回來。到那時候你再回來不也行嗎!”

趙家的人一聽都說:“老爺子說的對,除了那也沒有把握的地方,”

玉蓮在一旁急眼了衝我喊了起來說:“這都啥時候了,你還肉筋筋!命都快沒了還尋思啥呀?”

在這種情況下我一想還是保命要緊吧,於是歎了口氣說:“好吧,我就到六哥那躲一躲。不過我知道他在長春,可長春地方那麽大,我上哪去找他?”

趙四爺說:“這不要緊,你六哥走的時候給我留下了地址,”

說完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紙條,上麵寫著“長春南關平陽路東北保安第四總隊司令部”。趙四爺看我把紙條揣好後,又問我:“你知道那邊他們花什麽錢哪?”

“我也不知道。”

“這中央軍是民國的軍隊,我估計還是銀圓好花的。這樣吧,事不宜遲,叫你三哥套上車把你送到吉林。我再給你帶一百元現大洋留著你路上花和看病花,不夠和你六哥吱一聲就行。到地方想法給家來個信,以免家中掛念。”

事情定下來以後,三哥就忙著去套車。我回到屋裏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帶著趙四爺給的錢,當天下午就朝吉林去了。

(更新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