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當時的實際情況來講,“八一五”抗戰勝利以後,東北的胡子蜂擁而起。八路軍進東北後,大部分地盤都在胡子的手中,八路軍隻占領了東北三分之一的地盤。就在這些地盤上,殘餘的胡子還猖狂活動。尤其是一些被國民黨收編的所謂地下先遣軍,打八路軍零散部隊,殺害農會幹部、工作隊員,血洗村莊,成了各地政府最頭疼的問題。後來共產黨下了決心,抽調了大批正規部隊,用一年的時間才把匪患清除。

在“大黑張”一幹匪徒被押走以後,我們工作隊開始發動群眾,開展打土豪的工作。為了使鮮漢兩族的人認識到窮人都是一家,土豪惡霸狼狽為奸,是欺壓窮人的敵人,隻有打倒他們,窮苦老百姓才能得好,我請求縣裏把“大黑張”押回梨花執行槍決。這件事看起來好像是和打土豪沒關係,但是我想通過“大黑張”的事增強兩族窮人的團結,同時震撼一下土豪惡霸,縣委同意了我的請求。

槍斃“大黑張”那天,是個萬裏無雲的晴朗天氣。四外屯的各族老鄉聽說要槍斃胡子頭,老早就來到了小梨花屯的場院上。在“大黑張”被押回來後,我們開了個大會,主要是讓受害的鄉親們控訴胡子的罪惡。這夥胡子在這帶把老百姓造害得夠嗆,人們紛紛上前講述被害的經過。通過這一控訴,人們明白了,什麽漢族人專造害鮮族人,鮮族人淨調理漢族人,其實很多事都是這夥胡子幹的,這幾年埋在兩族人們心中的疙瘩解開了。隨著一聲槍響,“大黑張”倒在了東大河沿。漢族人扭起了東北大秧歌,鮮族人跳起了傳統的舞蹈,老人們說:“多少年啦,沒見著兩族的百姓在一起這麽樂嗬!”

這次會當時沒什麽名稱,後來知道叫公審大會。這提醒了我,在班務會上我說:“咱要發動群眾打土豪,我看得先叫老百姓想一想被土豪惡霸欺負的氣人事,這勁頭不就來啦?也省去咱不少的事。”班裏的幾個南方老八路同誌說,他們在南方老區的時候,也都是這麽幹的。

這種方法在當時挺有效。不幾天我們就把小梨花的一個漢族財主給鬥了,把浮財分給了屯裏的窮人。這窮人哪見不得好處,你真為他著想給他點好處,他就真心擁護你。四外屯的人聽說小梨花的窮人都分到了東西,紛紛要求我們工作隊到他們屯去打土豪。不用我們調查,這些屯的情況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人們都說共產黨好啊,工作隊更好,他們到哪,咱窮人都能分到東西,為窮人撐腰,不受土豪惡霸的氣。有些鮮族窮人也偷偷地向我們匯報鮮族土豪的情況。

正在這一地區轟轟烈烈的打土豪工作即將開始的時候,一個由大梨花姓金的鮮族惡霸正在策劃一起圍打工作隊的陰謀。

這個姓金的惡霸是新安地區的一個大財主,他的財產主要是幫日本人收稅得來的。“八一五”以後,日本開拓團開始回國,開拓團的人把地又送給了他,他成了這一帶最大的地主,人稱“金老爺”,正是被打的對象。他也心知肚明並做了垂死的掙紮。

開頭這一帶謠言四起說,共產黨要對鮮族人共產共妻,工作隊的人要住在鮮族人家睡人家老婆。工作隊要血洗鮮族屯,因為鮮族屯的人都是‘二鬼子’……大梨花的鮮族人,尤其是婦女見著我們就躲。麵對這情況樸大嬸和玉姬主動要求協助我們工作,我們也叫樸大嬸做了這一帶的婦女主任。

樸大嬸首先說服大梨花屯的幾個親屬和老鄉,同意我們工作隊的人住在他們家;然後這娘倆奔走在窮人家中,講述我們工作隊都是好人,共產黨不分什麽民族都要叫窮人過上好日子,隻要是窮人都是一家人。

一些鮮族人不理解樸大嬸的這舉動,說她是鮮族人的敗類。有一天晚上樸大嬸在去親屬家的路還挨了一石頭,險些打在腦袋上。

對在鮮族人家居住的工作隊員,我特別強調一是要幫人家幹活,二是絕對不許和鮮族婦女說笑話。

時間一長,這些鮮族人說工作隊的人還挺好啊。

正在這個時候,小梨花的不少漢族人跟我們說:“你們得加小心啊,老高賴要起哈子(鬧事)。”對此我叫樸大嬸想法摸清這鮮族人要起什麽哈子,是不是要來個“八月十五殺達子”;同時叫工作隊員不準單獨外出,槍不準離身,隨時做好突發事件的應變工作。

班裏的多數同誌都說:“咱們撤回小梨花吧,這老高賴心齊,不管咋地人家都是一個民族的人,一旦鬧起事來誰能向著咱們?”我和劉慶林、老杜則認為咱們工作開展到這份上也不容易,如果現在撤回小梨花將是前功盡棄。再說這是咱八路軍的天下,咱們又有武器,估計也不能有什麽大事。

就在我們住進大梨花十一天後,意料之中的事終於發生了。

那是一個假陰天的傍晚,天氣陰沉沉的給人一種喘氣都困難的感覺。我們班裏的同誌正在我住的樸大嬸的叔伯妹妹家開會,一夥二十多人的鮮族男人手拿棍棒衝進了院內,他們用生硬的漢語喊:“工作隊的滾蛋!”

我推開大夥的阻擋走出屋門,剛一出屋一個人躲在門後一棒子打在我了的腦袋上。當時我的腦袋“轟”地一下子,用手一捂鮮血淌了下來。我搖晃著要倒,但還是咬牙堅持站著。班裏的同誌“呼”地衝出屋,老杜“哢拉”一聲把機槍子彈推上了膛,同誌們也都端槍對準了人群。這夥人“忽拉”一下子退到院門外。一個高個的鮮族男人連比劃帶唔啦,不知喊些什麽,我問身後的樸大嬸:“他喊什麽?”

“他喊工作隊要血洗屯了,咱們和他們拚了吧。”

我用一隻手捂著腦袋,告訴同誌們:“沒我的命令不準開槍。”一麵走向前對他們說,“鮮族鄉親們,我知道你們都懂漢語。我告訴你們不要聽少數人的煽動,我們要血洗你們屯,早就動手了。這些天你們看我們有這個意思嗎?”

說完這幾句話,那個高個的男人又喊了句什麽,樸大嬸告訴我:“他要打死你。”

“他是幹啥的?”

“金老爺的管家。”

這下我的火可真來啦,我指著他說:“你不用在那瞎紮乎,有種的過來打死我?”

同時我把手伸到了腰間,在那種情況下如果他再衝上來打我,說句實在話,硬挨著打,我沒那個覺悟,開槍打死他那是被不住的事。

他見我這個樣子沒吱聲。這夥人一見我真不怕他們,也直往後退,有幾個人偷偷溜了。

“喊話的那個人你聽著,我知道你是金老爺的管家,告訴你家老爺,我們對窮人是客客氣氣,對你們這些老財,不管你們是什麽族的一句話——‘不客氣’!要不然咱們就試一試?窮苦的鄉親你們也聽著,金老爺給過你們什麽好處?他什麽時候想到過你們的難處?我告訴你們,不管什麽民族的窮人都是受苦人,我這話沒錯吧?我們工作隊就是要讓窮人翻身過上好日子,不管什麽民族,隻要是在我們的地方都一樣!”

正在這時,小梨花的漢族群眾和在小梨花的幾個工作隊員趕了來,將這夥人圍在了大街上。這幫人一見急忙扔掉了手中的家夥,瞪著驚恐的眼睛瞅著我。老杜衝他們吼道:“誰動手打的人站出來,要不我用機槍突突了!”

一個二十多歲穿得破破爛爛的小夥子膽膽怯怯地站了出來,老杜衝上去就要揍他,被我一把拉住。我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說:“小夥子,看你這一身,家挺窮吧?”他點了點頭。

“你回家吧,以後這傻事別幹了!”他衝我鞠了一躬,轉身走出了人群。

我又告訴被圍在中間的人:“回家吧老鄉們,你們好好尋思尋思我今晚說的話對不對呀?”

這些人撿起了家夥什,低著腦袋滿慢慢地走出了人群。

這夥人一離開,班裏的同誌不幹啦,吵吵著說:“班長,你都叫他們打成這樣,就這麽便宜叫他們走啦?”

“他們都是老百姓,咱們能衝他們開槍嗎?這不正中了土豪的圈套嗎?”

圍觀的鮮族群眾議論紛紛,隻可惜我聽不懂他們說些什麽。

回到屋裏,樸大嬸一邊給我包紮傷口一邊說:“唉,打這長道口子,我的鄉親們說,這工作隊是好人哪,咱們把人家當官的打成這樣,要是換了小日本和胡子早開槍了,咱可不能再難為他們了……”

這件事過後,大梨花的鮮族群眾發動了起來,人們紛紛向我們反映金老爺幫日本人作惡欺壓百姓的事,工作隊決定把金老爺這個惡霸打掉。

正在這關鍵的時刻,我的傷口發炎化膿,老病也複發了,臥床不起。同誌們勸我回舒蘭看病,我說:“我一定得看看鬥爭金老爺。”

開鬥爭會的那天,我是班裏同誌們背著我到會場的。看到那麽火熱的鬥爭場麵,兩族百姓群情激憤,金老爺搭拉著腦袋神情沮喪,我心想大夥這勁真沒白費啊。

那天,沈隊長也來了。會後告訴我兩件事,一是上級考慮到我的身體狀況,決定叫我暫時回家休息;二是他馬上要調到法特區擔任區長。

聽到我要回家養病,鄉親們都來看我,樸大嬸忙了一宿特意給我做了打糕。第二天早上天剛蒙蒙亮,我就坐上了專門送我的馬車,大小梨花的百姓站在大道上瞅著我。班裏的同誌走上前一一和我握手,對我說:“班長,好好養病,我們等著你。”劉慶林和老杜眼含熱淚,握著我的手不願撒開。我說:“同誌們,等著我吧,我一定回來和大家一起工作。”

馬車出了屯子上了大道。我擺手和同誌們告別,站在屯邊的人都向我揮手。這時候,隻見一輪紅日從東方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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