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屯小學的前身是個私塾。滿洲國成立後的第四年變成了官方小學。小學擴建校舍的時候,占用了本屯姓王地主家的地。姓王的地主堅決不同意,橫擋豎攔地不叫蓋。當時的村長急眼了,調來了警察所的警察,把他好頓揍,他才消停了下來。

不過,他從此懷恨在心,在蓋房子的時候花錢買通了蓋房子的木匠,在上梁的時候,用桃木刻了個小人壓在柁的下邊。

東北人蓋房子有個說道,上梁的時候要放鞭炮,同時要在梁上綁個紅布條,說這樣的房子吉利避邪。而用桃木刻成小人,壓在柁的下邊,這房子就總出響動,不帶消停的。

在學校和我一同住宿的鄭老師三十多歲的年齡,家住榆樹縣城,是一個破落旗人的後裔,全身充滿了滿族貴胄的腐朽之氣。他中等身村,過早的發福顯得臃腫。一張圓盤大臉布滿了細紋,一說話總是點頭哈腰的。他的能噓呼勁有時候挺煩人,不管是什麽時候碰見什麽事,他都要給你扯上兩句。

剛入校的時候,他神神秘秘地告訴我:“咱這個房子不消停啊。一到刮風的時候,棚頂就有吊死鬼叫喚。刮風下雨的時候這房門‘呼拉’就開,你是用繩子掛,插門栓,啥也不頂事。”

“你淨瞎扯,哪有什麽鬼神!吊死鬼還能叫喚,誰信哪?”

“你看你還不信,我聽屯裏的人講,咱這校舍原來有棵樹,吊死過一個老娘們,一到夜裏天氣不好的時候她就出來作妖(鬧鬼)。”

不信歸不信,不過到晚間睡覺的時候,我還真有點發毛。沒過幾天,這事還真就出現了——碰到刮大風的時候,棚頂就不是好聲地叫喚,有時像哨子響,有時低沉像女人鳴鳴的哭聲。房門更怪,一到刮風下雨的晚上,我是用繩拴又用劃棍劃都不頂事。睡到半夜,這三四道門“呼拉”一下就全開了。

對於校舍發生的怪事我一直挺納悶。說句實在的話,我從小習武,又當過兵,打死過日本人,對於這些鬼神之說,我是從來不信的。但是這奇怪的事確實有,那究竟是怎麽回事呢?為此我對校舍的門進行了仔細的端詳。

譚屯小學的校舍是六間大瓦房,一條東西大長走廊,裏邊六個房間,靠頭是一扇大房門。在觀察中我發現,這總共七個門隻有走廊的門從外麵開,其餘的都從裏開。走廊門開的時候,一刮風屋裏的門就愛開,不知是木匠特意做的還是時間久了,這七扇門都特別的鬆。屋內房門開的原因找到後,關鍵就是走廊的門。走廊的門我用兩道劃棍劃著,如果從外邊,別說是風就是用人拽都拽不開。這個毛病就出在屋裏。如果我信鬼神,肯定以為就是鬼幹的了,但是我不信這些東西,窗戶又沒有被人開過的痕跡。那麽這個毛病在哪裏?我想就出在鄭老師的身上。如果是鄭老師,他為什麽又這麽幹呢?我百思不解。

為了解開這個謎,我一直裝作不理會,並且一提到這個事我就裝作害怕的樣子。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我老早就躺在被窩裏,謊說自個身上難受想早點睡覺。半夜時分鄭老師坐了起來,小聲招呼我:“王老師——王老師。”我裝作熟睡沒聽見。他見我沒動靜,悄悄下炕,開開屋裏的門向走廊大門走去。我推開屋門,偷偷地盯著他,隻見他走到門前拔開了兩道劃棍,把門開了點隙,然後回來躺在炕上,過了一會兒外麵刮起了狂風,隻聽這七道門七裏哢叉地全部被風吹開了。

鄭老師“撲愣”一下坐了起來,招呼我說:“王老師快起來點燈,那玩意又來了!”

我坐了起來,點著燈後說:“鄭老師你去把門關上吧!”

“我哪有那膽啊!”

“你去開的時候怎麽有膽?”

他一愣:“你說誰開的?”

“你別裝了,我一直都沒睡,啥事看得清清楚楚。”

他呆呆地瞅著我,我說:“咱們都是為人師表的人,你這麽裝神弄鬼的想幹什麽?”

他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用手捂著臉哭了起來。

“鄭老師,我知道你這麽幹是有一定苦衷的。這屋裏就咱哥倆,你說吧,我保證不和別人講,就連周校長我也不帶告訴他。”

他聽我這麽一說,止住哭聲,拿出煙遞給我一支,點著後歎了口氣:“王老師呀,我這也是受人之托,迫不得已啊!你也知道自打日本人來了以後,咱這生活一年不如一年。我家裏七口人啊,上有老下有小,就靠我這點工資度日。我來的那一年,屯裏的王家大院當家的找到我,說咱這校舍占了他家的地,他硬頂著不讓蓋,結果叫警察好頓揍,差點把他打癱瘓了。為了報這個仇,他買通木匠做了個小桃人,下在了柁的裏麵,結果是啥事不當。為了出這口氣,他想了這麽一招,每年給我二十元錢。”

我問那棚子的聲音是咋回事,他說:“這我可真不知道。王老師我看你是個好人,這事千萬不能說出去,說出去我這教員就當不了啦,那我全家人可真完了!”

“這事你放心,我用人格擔保。”

“那我可得好好謝謝你了!”

第二天早上,天剛抹亮,我就鑽到棚子裏,在兩側的山牆通風口旁找到了兩根一粗一細的木笛,細的風一吹發出尖嘯聲,粗的口大則發出嗚嗚的聲音。我把它們都取了下來,此後學校的怪事沒有了,這就是當年譚屯小學鬧鬼嚇得很多學生家長不敢叫孩子來上學的真相。屯裏的老鄉說:“小王老師會武術,鬼都被他鎮住啦!”

譚屯小學的校門前有兩棵合抱粗的大杏樹,已有幾百年的曆史了。春天開滿了粉紅色的杏花,花香四溢,吸引著成群的蜜蜂來采蜜。站在大杏樹下聞著芳香的杏花,瞅著操場上嘻笑打鬧的孩子們,我心想這教員的職業可真是充滿情趣和神聖啊!

秋天的時候,兩棵樹上結滿了幹拉拉金黃色的幹核大杏,孩子們天天吃也吃不完。學校也時常打些到街裏賣,用賣的錢給孩子們買些紙和筆。

學校校舍有動靜的事消停了以後,姓王的地主花錢買通了村長,要砍這兩棵杏樹,說“這兩棵樹在他的地邊影響他的地”。頭一天砍樹的時候,全校的學生圍在大樹旁不讓來的人動手。第二天他多帶了幾個人,竟然把孩子推倒了好幾個。

周校長找到了村公所,村長說:“這樹在人家地邊上,影響人家地,沒有理由不叫人家砍。”

“這樹影地能誤幾棵莊稼?這兩棵大杏樹,既是孩子們水果的來源,也能為學校增加點辦公費用,村裏不能光為他一家想,得為全校六十來個學生想一想吧。”

“這事你跟我說不著,樹是學校的,地是人家的,你們兩家合計吧!”

周校長回來後犯了愁:“這老王家從學校成立後,就跟咱們火火的,跟他能講得通嗎?”

我說:“這事我去和他說。”

鄭老師急忙把我拽到一旁小聲說:“你是不是想把我的事捅出去?你可不能這麽幹,咱倆可是說好的!”

“鄭老師,這兩棵樹在咱們學校的位置你也是知道的,很多窮人家的孩子就指望它出幾個錢,買點用品呢。如果要是砍了,有多少孩子沒有筆和本子使。咱不能光想著自己,再說,這事我盡量辦得周全些,不會把你露出去!”

“那你咋整?”

“我把房子鬧鬼的事跟他挑明,同時以把這件事公布出去為要挾,逼他打消砍樹的念頭。”

“那能行麽?”

“肯定能行,你想想,這件事一來是破壞學校的正常學習,是犯法的;二來屯裏的人知道這件事後,他還怎麽在屯裏住?衡量這利害關係我估計他肯定是不敢砍樹的。這件事我隻跟他挑明,說是我自己看見的,不牽涉你。”

“可也行,那你就看著辦吧。”

晚上下班後,我到了老王家,一家人對我帶搭不理的,當家人老王瘸子問我:“王老師,你是稀客呀,我家也沒有學生,你來有何貴幹?”

“咱們是鄰居,我抽空來看看您老人家。”

“那我謝謝你了!”

他叫人上來茶後,我喝了一口說道:“大爺我想和您商量點事。”

“你不用說我就知道是樹的事。”

“正是。”

“沒啥合計的,你新來乍到不知咋回事!”

“這事的前後經過我全知道。”

然後把他如何挨打後怎樣叫木匠做桃木人,安木哨,我怎樣發現的學了一遍,他聽著聽著臉上冒出了汗。

“大爺這事我跟誰也沒說,我知道您這麽做是有憋氣的事。”

“是啊,我也知道這麽做缺德,但占我地一分錢不給,警察還打斷了我的腿,這氣我真咽不下去。”

“大爺,這事放在誰身上也憋氣,不過這年頭你咋整,您老看在全校六十多個孩子的份上消了這口氣吧!”

他尋思了一會兒說:“行,看你的麵子,這樹我不砍了!不過我這事——”

“你的事到此為止。”

“好,咱一言為定!”

第二天,王家的人沒有到樹前鬧哄。周校長問我:“咋整的?”

“人家想通了唄!”

“不對,這事你也是有招,你挺有辦事能力,以後學校外麵的事就由你來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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