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溝的槍炮聲越來越激烈,“靠江龍”的臉上冒出了汗,皺著眉頭瞅著北大溝,旁邊一個小兄弟說:“這回可夠‘青龍’的嗆!”“靠江龍”轉身就給他一個耳光,罵道:“你這臭烏鴉嘴,夠什麽嗆?我四姐和日本人交火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哪回夠嗆了!”

“你們姐五個應該互相照應著才對。”

她瞅了瞅我說:“舵爺,你不知道,我這四姐脾氣最強。她幹的事一般不叫人摻合,和小鬼子打仗打敗了你幫她一把,頂多說聲‘謝了’。打勝了她還埋怨你想和她分錢財,因此她的事我們姐幾個不愛往前湊。”

過了一會北大溝的槍聲漸漸平息了下來,回到屯子裏探信的小兄弟回來說:“小鬼子們早都走沒了。”“靠江龍”領著隊伍回到了屯中。隻見屯中的幾間草房已經燒落了架,一間房子的門前還有一灘汙黑的血,“靠江龍”說:“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回到九堡十八哨以後,我和老劉同四個弟兄住在一個地窨子裏,做飯的大嬸和幾個婦女陪“靠江龍”住在一個地窨裏。這九堡十八哨確實也花費了“靠江龍”不少的心血。糧食庫、彈藥庫、夥房應有盡有,山上的東西足夠隊伍吃一年的。

睡覺的時候,同地窨子的幾個兄弟告訴我,那四個兄弟是拜把子兄弟,又是“靠江龍”的親屬:老大是她娘家叔伯兄弟,姓李;老二是薑老二的弟弟,也是“靠江龍”的小叔子;老三就是那個大胡子的人,是薑老二的叔伯弟弟;老四就是那個黑巴溜啾的人,是“靠江龍”的師兄弟。這四個人跟“靠江龍”一心一意,讓我說話的時候注意點,不要嗆著他們。

第二天吃過早飯,“靠江龍”把我叫到她的地窨子裏對我說:“兄弟,你看咱們下一步該怎麽走?”

“大當家的……”

“你沒人的時候不要叫我大當家的,叫我大姐就可以了。”

“好——大姐,你不想擴大山頭麽?”

“是啊。”

“咱們當務之急是解決錢的問題,有了錢才能招兵買武器。”

“咱倆想一塊去了,不過幹咱們這一行的,解決錢的問題隻有一條路,那就是綁票。但現在這‘肉票’也不太好綁,好綁的吧,都是些沒油的主。有油水的吧,跑的跑,溜的溜,剩下的都投靠了日本人,有自己的武裝。有的家夥比咱都好,不少有機關槍的。”

“大姐,咱不能光把眼睛盯在那幾個大戶人家,現在綹子那麽多,好綁的都綁得差不多了,咱得把眼睛放寬點看。”

“往哪看哪?”

“現在有錢的就是日本人,這日本人做買賣的都有錢。”

“這條路我倒是想過,不過這日本人找咱都找不著,咱犯得著自個送上門去嗎?”

“這日本人的錢都是咱們老百姓的血汗,咱們不打他的主意打誰的主意?再說幹咱們這一行,本身就是掉腦袋的事,咱不去惹他,他們照樣不是來打咱們嗎?等有了錢,隊伍擴大了,他想照量咱們也得尋思尋思。”

她低著頭尋思了一會兒說:“你這話有道理,明天我就派人出去踩盤子。”

第二天“靠江龍”派出十多個弟兄出去踩盤子,這些人多是要飯的打扮,還有的扮成做小買賣的。

過了幾天,有倆弟兄回來說:“在九台縣城的城郊,有一家日本人開的買賣,名號叫‘瑞豐合作社’。掌櫃的是個四十多歲的日本人,主要是以經營皮毛、山貨為主,看樣子挺有錢。由於店鋪在縣城附近,綹子上的人還一直沒人敢去騷擾。因此除了掌櫃的之外,店裏其他人都沒有武器。”

“靠江龍”一聽來了興致:“行,就這家了!我就不信這個勁的,日本人這老虎屁股有啥摸不得的?”然後問我,“兄弟,怎麽樣,陪大姐走一趟?”

“大姐,這事沒說的,大姐說上刀山下火海,兄弟我都不帶皺眉頭的!”

“好,咱這麽著,帶二十個弟兄今晚就走!咱倆裝作賣皮貨的,看好路子,晚間下手。同時我還想順道給你買幾身好布料,把你這‘葉子’(衣服)換一換,挺精神個人沒身好‘葉子’咋行呀?”

“‘葉子’倒是小事,關鍵是不能出差錯。”

這“靠江龍”是打拳賣藝的江湖女子出身,簡單地收拾了一下,馬上就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山溝小媳婦。她又拿出了一身更生布的衣服,跟我說:“這是我家那個死鬼老二的。你把這身破軍衣脫下,先換上這身衣服,咱倆扮成兩口子怎麽樣?”

聽她這麽一說,我的臉“呼”一下紅了,心想你是過來人拿這不當回事,我可是個大小夥子,這麽裝扮,還真有點抹不開(不好意思)。她一看,“咯咯”地樂了起來,用手點了一下我的腦門說:“你看你,還抹不開了!”

這野豬溝距九台縣有一百多裏路。夏天的東北夜短,我們在傍黑時節出發,撿小路走了一宿。第二天天大亮以後,才三三兩兩地到了九台縣城外。

在城外的莊稼地裏,“靠江龍”吩咐弟兄們先各自分散活動,天黑以後到這裏集合。這時候大道上已有行人走動,弟兄們仨一夥倆一塊地陸續上路。看到大夥走後,“靠江龍”說:“咱兩口子也上路吧。”說完臉一紅又“嘿嘿”地樂了起來。我倆拿著四張貂皮和兩張狐狸皮向“瑞豐合作社”走去。

“瑞豐合作社”在九台縣城的郊區,是一座磚瓦結構的四合大院。門口兩墩大石獅子,兩扇朱漆大門是新刷的,鮮紅鮮紅格外顯眼。門口一個夥計正在掃大門外的台階,看我倆朝大院走來,急忙直起腰喊道:“二位早哇,帶點什麽山貨?”

我說:“四張貂皮兩張狐狸皮。”

“開市大吉,掌櫃的說昨晚左眼皮跳了半宿,今早保準有上等貨進門。”

“你們掌櫃的不是日本人嗎,怎麽信這一套?”

“咱們這家買賣東家是日本人,掌櫃的是咱們的人。”

“那東家呢?”

“昨晚進縣城玩,現在還沒回來。我們掌櫃的還沒起來,你們先在院裏溜達溜達。等一會兒掌櫃的起來,咱再看物論價。”

“那好,你先忙你的吧。”

他聽我這麽一說衝我笑:“少陪了。”然後又拿著掃帚到大門外打掃去了。

我和“靠江龍”相視一笑,在院裏溜達了起來。這家大四合院沒有院牆,五間正房是鋪麵,裏邊掛滿了各種皮子。東西兩側各有七間廂房,一側看來是灶房和睡覺的地方,一側看樣子是庫房。大門兩旁的耳房不知是裝什麽的,緊鎖著房門。

“靠江龍”小聲對我說:“這院沒大牆不好進啊。”

“沒大牆肯定也有牆,要不然他們大小便上哪啊?”

“那倒對。”

我到門口問夥計:“你們這茅樓(廁所)擱哪?”

“在耳門子(正房兩側的小門)。”

我一推左邊的門,裏邊傳來了狼狗的狂吠聲,夥計急忙告訴我“那個門”。我推開右邊的門,裏邊果然有一個茅樓,後邊是一堵高大的磚牆連接著廂房和正房。

解完手出來後,我小聲告訴“靠江龍”:“有牆,能進來。”

“那就好。”

這時候掌櫃的起來了,夥計告訴他有賣貨的。掌櫃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看著我倆問:“哪個屯的?”

“靠江龍”說:“盧家的。”

“你們是一家的?”

“靠江龍”說:“他是我當家的。”

我點了點頭。

“那好,進屋吧。”

進屋後我把皮子拿了出來,他翻過來瞅掉過來看,說:“皮子成色不錯,不過有的地方叫蟲子打了(蛀了),我給你們五十元怎樣?”

“掌櫃的,我們這可是貂皮和狐狸皮呀!”我說。

“不管什麽皮子,隻要叫蟲子打了就不值錢。”

“你能不能再給加點?”

“一點不能加,我看你倆大老遠的跑來不容易,才給你們這個價,換了別人這個價我還不給呢!”

我瞅了瞅“靠江龍”,“靠江龍”搖了搖頭。

“掌櫃的,你要不加價,我們到別的地方去賣。”

“那好,悉聽尊便,賣不了拿回來我還要。”

我倆拿著皮子走出了院門,夥計問我:“咋地,沒說妥呀?”

“價太低了,我們到別處的皮貨莊去賣。”

夥計詭詐地一笑:“你這貨到哪也賣不了,聽我話就賣到這兒吧。”

“這麽大的縣城我就不信賣不出去這幾張皮子。”

“不信拉倒,你試試吧!”

進了縣城,城內的店鋪都已開了門,弟兄們有的在大街上溜達,有的在飯館吃飯。我倆找了一個僻靜一點的飯館,要了兩碗豆腐腦和幾張煎餅簡單地對付了幾口,然後邊溜達邊合計晚間這仗怎麽打。硬打吧,“瑞豐合作社”院深房高大門堅固不說,槍一響日本兵肯定要出動。出山的時候,為了不招風,隻有幾個弟兄帶了幾把短槍,餘下的都是匕首,硬攻肯定是不行的。晚間偷著從大牆進院吧,院裏又有日本狼狗,狗一咬肯定打草驚蛇。那怎麽辦呢?回山吧又不甘心。

我忽然想起一招,對“靠江龍”說:“大姐,咱倆出門的時候,我看那夥計衝咱們一笑,那一笑不是個好笑,這裏邊肯定有文章。到別的皮貨莊,咱的這皮子八成是賣不出去,就是能賣咱也不賣。等天黑以後,咱倆敲開大門,進院後首先收拾日本東家,然後弟兄們再衝進來,這事不就成啦!”

“好,這招行,就這麽辦!”

合計好以後,我們挨個皮貨莊一問,全九台縣城的皮貨莊竟沒有一家敢要的。一個老掌櫃的告訴我們,這貂皮和狐狸皮是上等的皮子,日本人有話,隻有“瑞豐合作社”可以收,這皮子賣不賣是小事,這件事氣得“靠江龍”直跺腳:“這日本人太霸氣了!”

天傍黑的時候,我們回到了城外的莊稼地。那時候正是莊稼起稞,我們待的那片地是塊高梁地,人貓在裏麵外邊根本看不著,弟兄們早已等候在那裏。我把想法和大家一說,大夥說行,於是就開始具體分工。

“瑞豐合作社”西邊是人家,東邊是九台通往德惠的公路,路邊全是一人高的莊稼地。“靠江龍”讓老三老四帶十個人埋伏在通往縣城的路邊,防止城內的部隊增援。老大和老二等我們進院後帶六個人衝進去搶錢財,然後鑽進莊稼地往正東跑。合計好以後,我們來到了“瑞豐合作社”東邊的苞米地裏。往大院一瞅,大院門已關,門口的兩盞大紅燈籠在風中不斷地搖晃。

我和“靠江龍”鑽出苞米地,過了大道來到大門前,用手敲響了大門。裏邊有人喊道:“關板了,明天再來吧!”

我說:“我們是早晨來賣貂皮的。”

裏邊那個掌櫃的說:“我覺得你們得回來,開開門叫他們進來。”

大門“吱呀”一聲開了,那個夥計說:“怎麽樣,我說你們不信,還得回來賣吧。”

“可不是咋地,別的地方都不要啊!”

進了大院,院裏燈火通明,一個留著衛生胡的四十多歲的日本人正站在正房的屋簷下用火柴梗剔著牙,腰間皮帶上的一把手槍格外顯眼。

看到我們進來,他問掌櫃的:“他們什麽的幹活?”

“他們是早上來賣貂皮的,我給他們五十元,他們嫌賤,拿到別處沒賣了,又回來了。”

“什麽的貨色,我的看看?”

“靠江龍”一聽,走到日本人麵前打開包袱說:“太君請看,我這皮子貨色多好,您能不能再給加點價?”

那個日本人正在摸著皮子時,“靠江龍”從腰間飛快地拔出了匕首,猛然一下,刺到日本人的心口。那個日本人連哼都沒哼,瞪著驚恐的眼睛瞅著“靠江龍”。“靠江龍”猛地把刀一拔,那血“刷”地濺了她一身一臉,她飛起一腳把那日本人踢翻在地。

這時,院裏的掌櫃和四個夥計都嚇蒙啦,哆哆嗦嗦地站在當院不知所措。老大老二領著弟兄們“呼啦”一下衝進院,掌櫃的和四個夥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作揖帶磕頭。

我問他們:“錢放在哪裏?”

掌櫃的用手一指上屋說:“都在抽屜裏。”

“靠江龍”領著老大進屋翻了一通,用包袱皮(包東西的布)包了一下子錢走了出來。老大問“靠江龍”這幾個人怎麽辦。

“做了(殺了)!”

這幾個人哭爹喊娘叫起了冤:“我們都是好人哪,為了家裏的老小才給日本人做工!”

我說:“這幾個人都是中國人,饒了他們吧!”

“靠江龍”眼睛一瞪:“中國人咋地?舔著日本人的腚溝子吃飯,不是好東西,做了!”

她的話音一落,老大他們用匕首把這五個人全部殺死在當院。然後大家又拿了一些皮子出了門,在夜色中鑽進了莊稼地。

回來後,“靠江龍”問我:“當家的是不是有點不願意大姐了?”

我沒吱聲。

“這些人不能留活口,留了活口是禍害。”

“你這麽濫殺無辜,老百姓能維護你嗎?老百姓都不能維護你,咱能立住腳嗎?”

“你這話有道理。別來氣了,以後大姐注意點就是了!”

這一次搶“瑞豐合作社”,“靠江龍”得了一大筆錢,用這些錢從大戶人家手裏買了些槍支彈藥。為了犒勞我又特意打發人給我買了幾身布料,她親手給我縫了套細洋布衣褲。

這件事當時在吉林和九台地區轟動很大,日本人非常的惱火,九台守備隊到山區掃蕩了十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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