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紀阿掩飾不住的欣喜,這招果然有用。可以聽到抽鐵條的聲音了,不久,門鬆開了。張紀阿雙手奮力開門,外邊的光亮讓他興奮。一瞬間,幾把鐵尺重重地打在他肩膀上,張紀阿疼痛難當,順勢跌倒在地上。程家業踹開隻開了半扇的門,手握鐵尺進來,舉起鐵尺便又要打。張紀阿見狀,狼似的撲起來,將程家業撞到牆上。一隻手掐著他的脖子,一隻手抵著他的胸口,整個身體都壓了上去,"我要殺了你!"

通常像這樣撕心裂肺的吼出來,定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還有一種可能,是他根本就沒有勇氣殺人。程家業幹瘦的身體擋不住張紀阿困獸一般的爆發力,頃刻間便沒有力氣抵抗。鐵尺已經掉到地上,程妻哭喊著上來推張紀阿,"你放手,快放手,他要死了!"等到張紀阿鬆手時,程家業已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又是長久的沉默,程家業頹然道:"你們走吧。"張紀阿還是喘著粗氣喝道:"你這麽狠心不如死了算了,想殺自己的老婆還想殺我。"

程家業所表現出的軟弱超出了張紀阿的想象。仿佛不隻是身體無力承受,像是長久以來的精神支柱也已經徹底瓦解崩潰,他爬起身竟跪向張紀阿,表情悲傷。又是許久,終於開口:"紀阿兄弟,請你不要宣揚此事,保全我們程家,我們程家謝謝你了。"說完就是一拜。張紀阿無言以對,見此情景早就心軟。程家業再次抬起頭時,已淚流滿麵:"我對不住紀阿兄弟,若不是你發現這間房子,待你完成塑像我定會好生感激你……可是你……我不能讓祖上的基業毀在我手裏,我隻想嚇嚇你。"

聽到這兒,張紀阿還是忍不住動氣,憤憤地責問:"就算我自己多事也罷了,你竟然連自己老婆都要殺,你還是人嗎?"程妻聽此話,亦跟著程家業不住地流淚。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程家祖上是名門望族,一代代傳下來,到我這裏竟要滅絕了。我程家非比尋常人家,等我死後,誰來料理這大攤子,誰來供奉他們?我不能讓祖宗們毀在我的手裏啊!"程家業聲淚俱下。

若是程家業有殺妻之心,又怎會養她一年?他的內心也在掙紮。程父去世之後,程家業肩負的擔子太重,眼見年近四十而又無子,焦慮、恐懼一一襲來。被逼迫到這種地步,他的行為極端也不能說毫無緣由。

出了這件事之後,程家業不再堅持,程妻自回南方,程家業還送給她一些錢。張紀阿回去後也沒向第二個人說過此事。經過這番周折,除了感慨良多,也讓張紀阿變了個人,不但本本分分穩重了許多,也不再賭博。沒過多久,有人給張紀阿送來四萬塊錢,說是程家業應允他的酬勞,他收了下來,也是為了讓程家業安心。隻是程家業送走妻子數月後,抑鬱而死。死前又是托人帶給張紀阿一筆錢,讓他一定交給程妻。

程家業沒想到的是,在他死後,張紀阿用他給的錢秘密定製數十口棺材,連同他以及所有程家的塑像一同下葬了,主持此事的還有那位僧人。地點是程父之前下葬的山頭。這對於程家漫長的畸形的發展亦不失為一個好的結局。

程家的事在這個鎮上並未傳開,還是少數人的秘密。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一切都源於程家祖上的信仰,隻因沿襲此缸葬法後,程家曾出過兩江總督,兩淮鹽運使等顯赫高官,程家人自認為與缸葬法關係甚密,便囑咐後輩代代相傳。不料越是往後越是鮮有人才出現,由於久居的南方十幾年前大水泛濫,終日過於潮濕,為了保護好祖輩的塑像,程父索性大動幹戈搬遷至此,亦是為了後輩方便。

嚴冬早過,山間已有青草,見得藍天白雲。一行人結伴散去,那僧人自對眾土堆輕歎:"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