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挖了四個小時。抬出缸的時候,僧人為缸附上黃綢帶,一路超度。

冬天夜長,眾人抬著兩口並一口的缸下山,僧人走在最前,程家業隨其後,步履迅捷。

程家院子遠離鎮子,四周圍牆甚高。天色微明的時候,終於將缸放在了大門口,早有兩位小沙彌等候著,程家業拿出一個牛皮紙包,合手道:"辛苦大師,這些請以我父親的名義為寺裏添些香火錢。"僧人合手低眉:"善哉,程老先生在時於寺有緣,這些就不必了。請妥善安置,好自為之。"說畢,徑自而去,小沙彌緊跑跟上。

程家業臉上有些困惑的神色,略瘦的身子流露出積濾已久的疲憊。

缸葬大致上有兩種,一種普遍的葬法是給缸頂開一個小口,用意為"亡者升天"。此法下葬後和棺葬沒有分別,多用於佛家道家。另一種極少數的,就是像程父這樣,用全封閉的缸。此種缸葬法為兩缸對口,或者一缸搭配缸蓋封口,亡者呈打坐狀於缸內。兩缸接口用水泥或者石膏桐油與石灰之類固定密封,缸內添加特殊處理後的石灰粉,木炭及草藥,以便保存屍體。就程家的缸葬曆史和手法而言,都遠遠高於民間做法。別說保存屍體三年,怕是三十年也不在話下。

天色陰鬱,看似要下雪。張紀阿神色匆匆地趕來程家,內心忐忑。

他眼見兩口缸對立於小院中,上麵蓋有黃綢,心下明白,這就是程家業所言的"缸"。

程家業將門反鎖,來到缸邊,張紀阿寸步不離地在他身後。缸已做了清洗,可能是清洗不久還留有水汽在上麵,缸的表麵早已結了層薄薄的冰霜,仿若一層白紗,白紗下抑鬱著幽幽的綠,不難看出,這兩口青綠色的缸並非尋常。

張紀阿定定地看著,打了一個哆嗦:"這鬼天氣真冷。"

程家業笑笑:"我們先把缸搬進屋內。"隨即拿幾塊厚棉布來,分予張紀阿護手,"一定要小心,慢一點……小心。"

兩人鉚足勁勉強抬起,張紀阿原本就因害怕而使不出力氣,程家業用力抬起後,缸就向張紀阿傾斜過來。張紀阿索性閉上眼,吼一聲發力。進門的時候有台階,程家業在前,缸便傾向張紀阿,他上身擋著護缸,再上一層台階時,臉已貼到缸表,臉觸著薄霜竟然微微地與缸粘著了。張紀阿的臉往後一仰,缸也順著過來,僧人放在缸頂的黃綢帶亦順著他的臉滑落到地上。就在手忙腳亂時,張紀阿忽然聽到缸內隱約有聲,再仔細聽時,缸內"砰"的一聲悶響,仿佛打在了自己的臉上。此時,程家業也停住了,與眼睛瞪得碩大的張紀阿對視,不無責備。

由於缸的嚴重傾斜,裏麵那具軀體也隨之傾倒在張紀阿這一邊。如果這時候張紀阿能看到缸內的話,那他會發現,自己與程父那張臉隻隔著一麵瓷,且表情極為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