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老曹,真是被豬油蒙了心了!”秦衛先講了曹勇的死因後不停的噓唏著。

劉宇浩低著頭不吱聲,心想,其實隻要曹勇稍稍留點心,就憑他在這潘家園子十年的經驗和平日裏的常識都不難發現這個漏洞百出的局。博物院裏以前雖然也有過打眼的物件,但這個雙環瓶卻是真真驗證過了的東西,要是誰都能在大街上都能揀上一個的話,那也不能收藏到博物院裏啊。

劉宇浩抽眼看了看身邊的秦胖子,一臉真摯的表情,不禁打心眼裏對秦衛先多了一絲好感。都說商人重利,但商人也有自己的感情,最起碼,這會的秦衛先對曹勇那份同情和惋惜是真誠的,是源於人與人之間真正的情誼的流露!

想著老曹的事,劉宇浩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中:在京城的這六年裏,劉宇浩看的最多的還是人與人之間的那份冷漠和無情。在學校裏,劉宇浩的家庭條件是相對很差的,父親劉瞻維所在的工廠破產了,後來承包廠子的老板為了躲避支付以前廠裏工人的工資,重新招聘了一批工人,原來廠裏的老人一個都沒留下。父親也因此下崗在家,農村來的母親,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自己家的男人沒有了收入,家裏的吃食就會出現問題。更糟糕的還有兩個兒子正在上學,母親不光要為這一家人的嚼食要操心,就是下半年二個兒子的學費就夠她心急的。

遇到這種情況母親也束手無策,隻能在沒人的時候偷偷的抹眼淚。高三那年,劉宇浩沒少看見母親在灶台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給自己準備著早餐。那時的劉宇浩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混個人樣出來,等將來有了工作,賺了錢,不再讓爸媽受這種委屈。

劉宇浩清楚的記得,自從收到北京大學的入學通知書那天起,為了自己的學費,父親緊鎖的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過,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借貸,暑假快要結束時依然無望。後來連劉宇浩都失去了信心,看著父親的那雙粗糙的大手,佝僂的身體,劉宇浩抿了抿嘴唇走父親跟前說道:“爸,要不...要不我就不上了,咱家都來供大哥上學好了,何況,以後我還可以參加自考。”

雖然說這話時劉宇浩心中有種酸酸的味道,但在父親麵前依然流露的是一種堅毅,男人的那種。

“那咋行,你想像爸媽這樣過一輩子嗎?娃啊,隻有上學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啊,咱家就是再苦也不能拿你們兄弟倆的前途做兒戲。不行,不行,我明天再去你姨家想想辦法”劉瞻維搖了搖頭背了手轉身進房去了,留下一聲長長的歎息。

劉宇浩看著轉身離開的父親,鼻子一酸,不知道怎麽的眼淚掉了下來。後來還是居委會把他們家之中情況匯報給了市政府,並帶來了市裏獎勵劉宇浩作為當年的高考狀元的一萬元錢,才算是幫自己完成了大學夢!

記得來學校報道的那天,因為自己全身上下的穿戴實在太“簡陋”,居然有一個高年級的同學對著劉宇浩“嗤”了一聲。可悲的世界,這個居然還在象牙塔內的學子,已然悄悄沾染上了社會裏的那種陰暗。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大一上學期快結束。在這期間,劉宇浩把一切都隱藏到心底,一邊做家教賺取生活費,一邊忘我的投入到學習當中,每天清晨第一抹陽光升起的時候,在無名湖畔都有一個捧著書細聲朗讀的少年。那專注、入神、暢然的神情也吸引了一個每天來晨練的老頭,這老頭就是劉宇浩所在的北京大學考古係係主任,齊冀。

“嗯!現在能這樣持之以恒做學問的年輕人真的太少了”老頭不由得暗自讚歎了一聲!

齊老頭有個習慣,每天早晨都會在無名湖鍛煉身體,四十多年如一日,從無間斷,這半年來,齊老發現,每天早晨都會有個學生在他晨練的地方讀書,開始齊老也沒怎麽注意,後來齊老發現這個學生居然和他的晨練一樣也是從無間斷,心裏又讚了一聲:“好毅力!”也許是好奇心使然,也就打聽了一下這個每天都出現在自己視線裏的年輕人。

其實,齊冀老早就知道自己所教的學生中有個鄂省的高考狀元,學習很刻苦,專業課程完成的也非常出色。隻是沒想到居然就是這個每日裏在自己晨練時讀書的少年,便愈發對劉宇浩好奇起來。

一日早晨,劉宇浩一如從前出現在湖畔,剛拿出書來,身邊出現了一個背著手,笑嗬嗬的白發老頭。

“同學,請問你讀的是什麽書?能讓我看看嗎?”齊冀對劉宇浩問道。

劉宇浩慢慢抬起頭,一看之下吃了一驚,趕忙站了起來:“齊...齊院長,呃,我看的是您的《漫談瓷海》。”

“哦?”

“我能看看你寫的筆記嗎,同學。”齊冀低頭瞟了一眼劉宇浩手裏的書,上麵密密麻麻的寫了很多字,不由得產生了強烈的好奇。

接過劉宇浩雙手遞過來的書齊老看了起來。不得不說,劉宇浩還是狠下了點真功夫的,書上密密的記錄了自己學習的心得,雖然見解還很稚嫩,但是比起一般的學生,劉宇浩還是相當優秀的。

看了幾段劉宇浩的筆記,齊老讚賞的點了點頭,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劉宇浩。這時,我們的劉同學正緊張的用自己的右手使勁的揉搓著自己的衣角,臉漲的通紅。

“劉同學”齊老看了一眼書上劉宇浩的名字說道:“你能給我講一講你自己對瓷器的‘黃金三代’的看法和理解嗎?”

“呃...那個...”

說到理論知識,劉宇浩雖然稍稍遲疑了一下,但是明顯顯得不再緊張了,看著齊老,慢慢的道來:“齊院長,瓷器的‘黃金三代’是指,清代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瓷器。清三代瓷器的品種主要有鬥彩、五彩、素三彩,而且這些瓷器的燒製水準都很高。此外,康熙年間又出現了琺琅彩、粉彩和釉下三彩等新品種,天藍、祭藍、冬青等單色釉瓷器也是有增無減。清三代瓷器的器型最為豐富,既有仿古又有創新,各式裝飾性瓷器都較元代、明代大為增加。康熙時有觀音瓶、棒槌瓶等;雍正時,有牛頭尊、四聯瓶、燈籠瓶、如意耳尊等;乾隆時出現了各類精巧小器,如鼻煙壺、鳥食罐、仿象牙等。清三代瓷器的紋飾、內容、手法最為多樣,且各朝各有特點。康熙朝的紋飾以山水花鳥、人物故事、長篇銘文等為特色;雍正朝的紋飾偏重圖案化,盛行繪桃果、牡丹、玉蘭、雲龍等,畫人物漁耕樵讀以男為多,琴棋書畫以女為多,紋飾線條纖細柔和;乾隆朝紋飾內容最為繁雜,但均以吉祥如意為主題,紋飾必有寓意,如百祿、百福、百子、福壽等。”

這些知識都不是教科書上麵的,劉宇浩一口氣娓娓道來,居然沒有什麽停頓,可見平日裏是下了真功夫的。聽的齊老再次暗暗點了點頭“孺子可教也”!

......

“兄弟,兄弟......”

秦衛先的呼聲把劉宇浩從長長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呃,那啥,不好意思啊,秦哥,想了些事情,結果就走神了。嗬嗬”劉宇浩訕訕的笑著,不好意思的擾了擾頭。

秦衛先大手一揮,接到:“兄弟你要這樣說就見外了,這不,你看前麵就是曹勇的家了,我也是看兄弟你走了神才喊的你,沒得嚇到兄弟你吧。”

“噢!到了?看老哥你說的,是我不好意思才對。”

其實小官帽兒胡同離潘家園很近,不到五百米的去處,但是很奇怪這裏很少有人知道,租住在這裏的通常都是在潘家園擺小攤的商販和北上找生活的窮苦人家。劉宇浩道是來過一次,那次是曹勇請這個小老鄉“認認門子”的。也就是在那次劉宇浩見到了老曹的女兒曹若彤。

雖然已然是夏末,但空氣中還是彌漫著火熱的元素。又似乎混雜著一股子難聞的味道,好像是爛菜葉子的味道,又好像是糞坑裏發酵的味道,還好像是臭豆腐的臭氣熏天。像是走進了什麽五味坊,讓人難受不已。

望著這種城中村裏一幢幢猶如怪胎一般的建築和左右參差不齊的陳舊小樓,水窪窪的泥路上不時跑出一個個泥猴一般的兒童,偶爾好奇地向二人張望一下匆匆跑去,空氣中那難聞的味道更加濃烈。秦衛先笑著搖了搖頭。

“這地方就這樣,早年說了多次要重建,不知道為什麽又耽擱下了。”

秦衛先抱怨著嚷了幾句,他那滾圓的身體走這樣的小路愛真是有點吃虧。兩人七拐八拐的又走了三四個小巷子,終於來到曹勇租住的“家”。

看著眼前一片的狼籍,走水後來不及收拾進了水的破爛家具和女人們進進出出收拾東西的身影,以及坐在廢瓦礫上抽著煙的男人,劉宇浩好象明白了為什麽曹勇家著了火沒救過來的原因了。這地方消防車它想進也進不來啊......

劉宇浩一眼就認出了在廢墟裏幫著收拾東西的一個中年漢子,好象是姓金,是曹勇在這京城裏唯一的一個朋友。

老金上身穿著件褪了色的藍色海魂衫,下麵一條灰色褲子,挽著褲腳。

老金也認出了劉宇浩,衝著劉宇浩憨厚的笑了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來了”

“來了”,劉宇浩也淺淺的點了點頭,畢竟,朋友的朋友也算是朋友吧。

老金歎息一聲,“劉兄弟,你說這算什麽事啊,昨晚還好好的,就是人受了刺激,有點發呆,我也勸了他,結果我前腳回家,他後腳恁是自己把自己喝醉了,手裏的煙頭點燃了被子,好好一個人就這麽走了。”

......

......

劉宇浩和秦衛先都沒說話,這時候說什麽都不是。

四十多歲的漢子說到這不由得抹了把眼淚,聲音哽咽了起來。

三人一起走進老曹那間已經被大火燒成殘轅斷臂的房子裏,屋內的一個角上蜷縮著一個蓬頭垢麵的少女,懷裏抱著曹勇的一幅照片,稚嫩的小手和小臉上還殘留著晚上大火熏黑的痕跡,兩眼空洞的望著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麽,眼眶下明顯的兩行淚痕衝出的溝壑特別明顯。

“小彤,有兩個叔叔看你來了!”老金招呼著倆人進門。

一場突來的大火和父親的突然離去,重重的撞擊在這個幼小的心靈深處。一夜的時間讓這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茫茫不知所以。

曹若彤抬頭看了看進來的二人,嘴角抽搐了一下,沒有說話,又抵下頭去,劉宇浩分明的看到小丫頭一連串的眼淚掉了下來。

這時的秦胖子眼睛也看直了,情況比他來之前想象的要糟糕很多。看到眼前的情況,劉宇浩眼圈一紅,趕緊別過頭去,轉身走出了屋子,秦衛先和老金也跟著後麵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