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非就是兩個字,發泄。

往事如煙, 黎鮫微微歎氣,抬頭望向攬月亭。

月色朦朧,亭裏似乎有人。

黎鮫登上石階, 看到了一個月下飲酒的孤單背影。

她緩緩走近,停在那人背後:

“......蘇漾哥哥?”

蘇漾聞聲回頭, 微怔:“你怎麽來這裏了?”

黎鮫在他身側的欄杆上坐下, 問了回去:“你為什麽在這裏?”

“我每晚都在這裏。”蘇漾重新轉過頭喝酒。

“獨飲不是好習慣。”黎鮫朝著他探身,“我替你分擔點。”

蘇漾收了收手, 沒給她酒囊,隻瞧著她:“喝醉了, 我可不負責背你回去。”

黎鮫笑了一下, 直接從他手裏奪過了酒囊。

從前她湊著和大家一起喝酒喝醉,蘇漾總是背她回去的那一個——因為她一喝醉, 就指著蘇漾要他當坐騎, 誰也不能不順著。

她騎在蘇漾脖子上揮舞著手臂大喊大叫, 江月白在前拿劍替他們掃開前路的碎石, 雲樺在旁邊低頭偷偷地笑......他們鬧騰得滄瀾雪山百年寒霜都震碎成春風裏的漫天雪。

他們一起闖禍、一起挨打......

不, 總是江月白替他們挨打。她去裝哭抱著淩華仙尊的褲腿求情。

黎鮫抬眼, 順著蘇漾的目光,一同看向遠處山巔的月。

“你在想什麽?”她問蘇漾。

攬月亭是他們少年時最美好的回憶, 記憶裏的一切都在模糊, 唯有江月白發尾高揚的背影仍然耀眼得永不褪色。

黎鮫不知道蘇漾在想什麽, 但她在想江月白。

不是想如今的江月白,而是想從前的江月白。

她離開這裏多年, 對這裏的記憶也還停滯在許多年前。

沒有血海深仇, 隻有春風迎麵, 的當年。

當年江月白的劍, 不僅僅是能射穿十八峰最高的攬月鎏金珠。

他的劍是世間風光的頂點。

他在妖林試煉一劍穿林,一道劍氣斬殺九百頭妖獸。

他是仙門武宴劍試琴試符籙試三試魁首!千百年來第一人。

後來曆屆武宴魁首的嘉獎玉牌上,“一劍破萬鈞,風華動仙門”那一行字,最初就是為他而刻。

他遠比“滿樓紅袖招”的紀硯見過更多更多的人潮簇擁、尖叫翻湧、漫天遍地的鮮花與香囊......

黎鮫總是被淹沒在人山人海裏,看著周圍的男男女女都對她的心上人露出無法掩飾的傾慕。

她從不嫉妒吃醋,隻覺得無比自豪。

覺得他值得。

手足意氣,爛漫春光。

十八峰巍峨壯闊下,有血有肉少年郎,淩雲壯誌氣張狂。

那才是她愛慕的江月白。

......不是現在這個。

深思成算,冷酷無情。

為了成就大道,將劍鋒指向親人心口的,江月白。

黎鮫舉起蘇漾的酒囊,仰頭喝了一口酒。

安靜片刻,她忽然說:“淵兒死了,你們沒有一個人傷心。”

蘇漾沒出聲,好像根本沒聽到這句話。

黎鮫看著天上的月亮,像是自語:“我知道你們都恨他,覺得他叛出師門、報複過江月白,所以覺得他死得好......”

“可是,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全天下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其實很可憐。”黎鮫認真地說。

蘇漾聞言一愣,而後冷笑了一下。

“真的。”黎鮫坐近了些,看著蘇漾,一字一句地解釋,“天下人都覺得江月白是死而後生得道成仙,但實際上沒那麽簡單......”她喝得有些醉了,雙頰泛紅,開始組織不清話語,“他要有一個殺他,那個人還必須恨他......”

“別喝了。”蘇漾從她手裏拿回了酒囊。

“我不是在說醉話!”黎鮫微微提高了聲音,“你知道江月白那些年裏為什麽從來不告訴他為淵兒做的事嗎?還故意認下了很多沒做過的事,他就是要淵兒恨他!”

蘇漾拿酒囊的手微微一頓,而後收回了手,什麽都沒說。

黎鮫不理解蘇漾的反應:“你有在聽嗎?”

“恨他。”蘇漾的神色淡漠,聲音很冷,“就算江月白當年解釋了,穆離淵也一樣會恨他。”

黎鮫微微一愣。

“如果當年他知道殺他父母的不是江月白,他也會找其他理由來糾纏。”蘇漾嗓音低啞,但語調還維持著平靜,“魔心欲|望無窮,他想要的很多,不止是複仇,他是想......”

蘇漾說到此處,卻不往下說了。

而是仰頭喝了一口酒。

那年在天機門前,他親眼目睹了穆離淵是如何瘋癲發狂。

那句刺耳的話他記到如今——“江月白是我的仙奴,活著的時候是死了之後依然是,他身體的每一寸都屬於我。”

蘇漾的手開始發抖,猛然摔了手裏的酒囊!

黎鮫嚇了一跳:“你......你怎麽了?”

蘇漾深吸了口氣,轉頭看向黎鮫。良久,他收回了視線:“沒什麽。”

黎鮫的眼神太清澈了,他不想把那些肮髒的東西說給她聽。

“我知道你們是怨恨他曾經殺過江月白一次,可江月白是借死飛升,你們為何還要怨他?”黎鮫歎氣,“他既然已經飛仙,何苦還要對淵兒下那麽狠的殺手?我真想衝上仙界好好問問......”

“殺得好。”蘇漾忽然沉沉說了三個字。

“什麽......”黎鮫微微愣了一下。

黎鮫知道這些年蘇漾因為江月白的死沉悶頹廢,但此時真相大白,故人未逝,而是得道成仙,他沒理由繼續恨隻是個棋子的淵兒。

“你我都是看著淵兒長大的,與親人無異。”黎鮫搖著頭,不能理解,“江月白要做大義滅親替蒼生除害的聖人,他對淵兒無情,你們也跟著一起無情!可淵兒他做錯了什麽?他是報複過江月白,但那是因為江月白故意認下殺他父母的仇,他怎麽能忍住不去報仇......”

“他根本不想報仇,隻是借著報仇的幌子做他想做的!真要報仙魔兩立的仇,為什麽不一劍殺了仇人給個痛快?非要做那種......”

蘇漾話音一頓,站起身抹了把臉,似乎在極力忍耐什麽,冷冷道,“鮫兒,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黎鮫見她神色不對,也站起了身。

晚風下蘇漾的眉眼顯得極度陰冷。黎鮫見過爽朗大笑的蘇漾、見過失意黯然的蘇漾,卻沒見過這樣的蘇漾,一時酒醒了幾分。

“不用了。”黎鮫拒絕了蘇漾,“我自己回去。”

斜月漸落,長夜已經過半。

黎鮫走下漫長的山道,穿過天幽峽,聞到了從遙遠的拘幽穀吹來的陰風。

聽說晚衣將雲樺暫時軟禁在了拘幽穀,不知此時雲樺怎麽樣了......

黎鮫思緒一顫,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她怎麽會關心起雲樺來?

可雲樺的話不斷在她腦海裏浮現,如同漫天飄的亂絮,怎麽都揮不散。

她突然回想起在靈海的時候,雲樺似乎和她說過一句:“也就隻有你還把他當‘淵兒’,你要是知道他都對江月白幹過什麽事......你還......”

聽說當年江月白身死,是雲樺處理的後事。

難道當年真有什麽是她不知道的?

......

地宮裏陰暗的石壁在向下緩緩滴水。

一滴一滴,落在積滿汙水的地麵。

雲樺聽著那些細微的聲響,覺得無比煩躁。

他一拳砸在石壁上!可碎的不是石頭,是他已經布滿血口的指節——晚衣封了他的靈脈,他如今成了廢人一個。

靈息無法運轉,他連自爆都不能。

他還不如直接死在那夜的靈海!而不是被“虛偽”地救回來、被軟禁在這樣陰暗潮濕的地宮、等待著屈辱的十八峰聯審!

他是與旁人聯手製出了控製仙門的藏金琉墜,可他也是受害者!他也是被騙的人!

十八峰聯審......到時候整個滄瀾門的人都要來看他的笑話!

說不定還要有曾經對自己言聽計從的手下,要假意惺惺地念及舊時情分替他求情、求晚衣饒他一命、求晚衣開恩允許他活著、求晚衣放他離山做個凡人......

他光是想一想那個場景,就覺得萬分惡心。

要他離開仙門,那還不如死了。

不......

他不會死。

他還沒有走到山窮水盡那一步!

他還有最後一個籌碼。一個足以要挾滄瀾門所有人、甚至足以要挾到江月白的籌碼!

雲樺臉上泛起笑容,順著冰冷的石壁緩緩滑靠在牆角。

江月白......

所有光風霽月的名頭都被江月白一個人獨占。可明明江月白才是最會算計人心的那個!

靈海之境,修士們幾乎被穆離淵屠殺幹淨,江月白才在最後一刻出手!

他竟能忍得下心看著仙門傷亡慘重!看穆離淵將靈海靈息和修士靈力全部吸空!

他算什麽“心懷蒼生”?不過和其他肮髒的人一樣,隻想沽名釣譽。

先用淩雲禁製幫穆離淵困住所有修士,親手將慘劇推向高|潮頂點!再於萬眾矚目的驚鴻一刻,將穆離淵一劍穿心!引得萬眾喝彩!

好一手,沽名釣譽的大戲。

他佩服!

他恨!

為什麽那樣陰暗的人,卻能成仙飛升?!

而他隻能做階下囚。

......

黎鮫走進拘幽殿的時候,話還沒說,便看到迎麵一塊鎮紙砸來,伴隨著一聲嘶吼:“滾......我誰都不見!”

黎鮫後退了一步,躲開了鎮紙。

玉石摔碎,在寂靜的殿內回**出層疊的聲響。

遠處的急促喘息聲逐漸安靜,片刻後,傳來沙啞的嗓音:“你來幹什麽......看我笑話嗎......”

黎鮫沒說話,繼續向前走。

漆黑的宮殿裏連燭火都沒有,隻能借著後方殿門透進來的點暗光看路。

雲樺笑起來,又忽然變得凶狠:“晚衣是個妖女!逆賊!她要謀權篡位!你們都被她給騙了......她今天能把她的師伯關在這裏!明天就能關她其他長輩、關你這個師娘!你們就不怕她哪一天把你們全殺了!就不怕......”

“師兄,”黎鮫停在雲樺麵前,“我不是代晚衣來的,也不說什麽掌門之位的事。”

雲樺雙眼布滿血絲:“那你來做什麽?”

黎鮫道:“我隻想問師兄一個問題。”

雲樺忽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什麽問題。”

“我想知道,”黎鮫說,“穆離淵都對江月白做過什麽。”

雲樺的神色僵硬了一下。

他以為黎鮫終於察覺到了什麽,誰知深夜造訪,竟還是為了那兩個他最討厭的人。

“做過什麽......”雲樺陰惻惻地道,“那可太多了,恐怕一晚上都說不完。”

“我不介意聽一晚上。”黎鮫壓著話音的抖。

“你確定你要聽?”雲樺注意著黎鮫逐漸蒼白的表情,忽然生出了報複的心理。

“當然。”黎鮫說。

“有些事情光是講,沒意思,你要是親眼見一次,就會知道有多恐怖、多可怕。”雲樺從牆角站起來,一步步走近黎鮫,故意將每個字都拉長、放緩,“你可以先猜一猜,猜他都對江月白做了什麽?你猜江月白那樣清冷出塵的人,會被迫做什麽樣屈辱的事,你猜一猜?”

黎鮫的呼吸漸漸急促,隨著雲樺的逼近後退了一步。

“其實講起來也不難,無非就是兩個字,”雲樺停在黎鮫身前,“發,泄。”

“把江月白捆起來、把江月白按在地上、讓江月白跪在身前,用各種姿勢承受他的發泄!能明白嗎?嗯?”

黎鮫半晌沒有說話,良久,隻顫抖地吐出三個字:“我不信......”

“對啊,你當然不信,你還一口一個‘淵兒’、還覺得他是小時候你天天掛在嘴邊、誇他漂亮得像小姑娘的‘好淵兒’。”雲樺微微俯身,放低聲音,“可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他是個男人、還是最瘋最狠最壞的那種!不對,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魔!最肮髒、最惡心的魔!江月白養出的魔!他......”

“不可能!”黎鮫猛然大喝一聲。

雲樺停頓了一下,彎腰看著黎鮫蒼白的臉,緩緩說:“害怕了?其實那些場麵很好看的,你想一想,江月白那樣高不可及的人,在夜裏滿身是汗、流著淚跪在你麵前、一言不發地忍受著你的折磨,你閉眼想一想啊,是不是覺得很有......”

“你住口!”黎鮫大口喘著氣,“你......閉嘴!”

雲樺沒有閉嘴,反而放肆大笑起來,笑得夠了,才說:“鮫兒,你根本不懂什麽才算真正報複一個人,打罵、殺戮,都傷不到江月白!他是不怕痛的人,要用特別的法子,才能真正讓他痛,懂嗎?”雲樺看著黎鮫泛紅的眼,歎了口氣,伸手撫摸她的側臉,“鮫兒,你太單純、太善良,永遠不會明白這些。”

黎鮫渾身發抖,甚至忘記了退後躲避。

“你還活在從前不真實的夢裏,可沒有誰能寵你一輩子。”雲樺的聲音漸漸變冷,“從你選擇去拿寶靈壇的那一刻,你就徹底走錯了。”

黎鮫聽到“寶靈壇”三個字,微微愣了愣,抬起頭。

“你不該選擇算計我,去幫江月白的徒弟。”雲樺眸底映著遠處陰幽的夜光,“你看看,那晚你追在江月白身後跑,可他有看你一眼嗎?你以後受了苦,他能來救你嗎?”

“別碰我......”黎鮫此刻才發現,雲樺的手還在她臉側輕蹭著。

她雙手用力狠狠一推!

雲樺失去了靈力又重傷在身,被這一推,竟直接向後摔在了地上。滿地深沒腳踝的汙水迸濺而起,打濕了他全身,他想要掙紮起來,卻重新跌了回去,猛地嗆了一口汙水。

黎鮫怔怔看著地上落魄的人。

心口忽然隱隱擰了一下。

......怎麽會?

怎麽會有這種感覺?

她轉身便跑!

寒冷的晚風穿過山穀,變成鋒利的刀,劃得她兩眼劇痛。

她後悔這夜來這裏!後悔聽到雲樺說的那些可怕的話!

可她再也忘不掉。

她不敢去想象,卻又忍不住去想——那樣風光意氣的江月白,被折磨的時候,真的會流淚嗎......

她從不知道江月白要忍受那樣的苦,忍受被最親近的人誤會、折磨,卻什麽都不能解釋。

看著最在意的親人,那樣恨他......到底是什麽滋味?

黎鮫感到呼吸不暢,酸苦順著胸口往喉嗓上衝。

她發覺自己的難過並不是念舊,而是懦弱的逃避,從前逃避責任,如今逃避真相。

如果一切能再重來一次,那年江月白仰頭等她的回答時,她絕對不會再選擇退縮。除了未婚妻的身份,她更是江月白的手足親人,她絕不會再讓江月白一個人去走那條難走的路!

她好後悔......她好後悔!

哪怕不做拿劍的人,就隻是陪在江月白身後,也比這樣晚了十年才知道對方的苦,要好受得多。

獨行的夜路最難走,黎鮫腳下一絆,摔在了岩石邊。

風吹雲開,月明照山道。

黎鮫抬起頭,在模糊的視線裏無聲地對月自語:“月白哥哥,你那夜為什麽走得那般急,我有好多話......”

有攢了十年的話想說。

但也遲了十年。

* * *

禦澤的仙宮前第一次停了如此多的的仙鸞車駕。

玄天仙境所有的仙君仙子都擠在了禦澤的寢殿。

因為江月白整整昏迷了一夜。

急得禦澤連發了十道擴音符召集眾仙,震得玄天仙境的天柱都裂了縫。

眾仙趕到的時候,見到禦澤臉色黑紫。若非他們知道前情,還以為吐血重傷的是禦澤。

青芷仙子是玄天仙境裏飛升前唯一一個醫修,她探查了江月白的心脈後,眉頭微蹙,轉身問禦澤:“你真的確定他是因為傷心過度,傷及了心脈?”

“我當然確定!”禦澤口吻篤定,“我調了他的記憶。”

青芷道:“你看了他的記憶,也隻是隨他耳目聽音見畫,感不到他內心所感,如何這樣確定?”

“不會有錯!”禦澤有些不耐煩,急道,“他是心脈斷了,體內的靈脈一起崩裂,靈力都輸不進去,我試過很多次了。”

青芷聞言,再次覆手於江月白心口。

片刻後,她低聲喃喃:“可我怎麽覺得,他是渾身靈脈先全部崩裂了,才連累了心脈。”

“怎麽可能!哪個人能讓他靈脈崩裂?”禦澤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分,“他就算真和別人交了手,受傷的也不會是他啊!”

“酒仙這話沒錯。”旁邊有仙子道,“三界哪有修為在江月白之上的高手?若非是他自己遇見了什麽事導致心脈受損,別人斷不可能讓他重傷的。”

青芷搖頭:“修者心脈乃全身靈脈匯集之處,心脈斷裂,是會傷及靈脈,但遠不會讓全身靈脈盡數崩裂,最多隻會連及心口幾條靈脈。但他現在是渾身上下的靈脈全部崩裂,沒有一處好的。這絕對不可能是傷心過度那麽簡單,什麽樣的傷心事,也沒有這麽大的威力。”

眾仙聽了青芷仙子這番話,也都覺得奇怪,有人轉身問禦澤:“哎,老酒鬼,你說你調了小白的記憶,你到底都看到他什麽傷心事了?”

禦澤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最後急躁歎氣:“什麽事說來話長,芷兒,你先治他。”

“心脈和靈脈的傷都隻能養,治不了。”青芷說著,忽然想起什麽來,“對了,前輩這幾百年來不是攢了不少修絡丹......”

“吃了!昨晚就全喂給他了!”禦澤焦急道,“還有別的法子嗎?”

“全喂了?”周圍的仙子們紛紛麵露震驚,“你個摳老頭怎麽這麽大方了?”

“既然仙丹也吃了,那就耐心等,仙丹靈息會慢慢滋潤靈脈,”青芷道,“過上幾日,他自然就醒了。”

“你修習醫術這麽多年,”禦澤不甘心,繼續追問,“就沒有什麽妙手回春立竿見影的法子?”

青芷起了身,無奈地笑了笑:“江月白他修為在我之上,我就算有再高的醫術也隻能助他、不能一下子就讓人活蹦亂跳了。養傷這事要慢慢來,前輩也別太......”

話沒說完,榻上的江月白忽然動了動。

禦澤顧不得再和青芷說什麽,連忙大步上前,俯身捉住了江月白的手:“孩子,醒了?”

江月白緩緩睜開眼,眸底的血色還未褪盡,蒙著一層淡紅。

他用力撐起身子,就要下床。

禦澤立刻拉住了他:“去哪你?”

“劍心......”江月白動了蒼白的唇,嗓音極度沙啞,“還......”

“劍什麽心啊!”禦澤又氣又心疼,把他扶回**,連問了幾個問題,“你先和我老實說,你靈脈到底怎麽回事?誰把你傷成這樣的?啊?”

旁邊有仙子悄悄拉了拉禦澤的袖子,示意他別這麽激動。

江月白緩了口氣,說的卻是:“劍心還跳麽......”

“你......”禦澤氣得沒脾氣了。

“我方才經過仙池寒樹,”旁邊有仙君接過了話,“似乎是不跳了。”

禦澤扭頭瞥了那仙君一眼,又急忙轉過頭拉住江月白的袖子:“哎,他興許是看錯了,你先別......”

“沒看錯,我知道劍心不跳了......”江月白說話的時候氣息時斷時續,連呼吸都用不上力,“我把......”

“別說劍心了,你先回答我的問題!”禦澤打斷了江月白,“靈脈怎麽回事?”

江月白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能看著修士們都死在靈海......”

禦澤皺眉,他一時沒懂這句話。

青芷恍然:“你把你自己的靈息給了那些修士?”

她方才還奇怪,什麽樣的事情能讓江月白體內的靈脈同一時刻全部斷裂!此刻忽然想明白了,隻有靈息所有者在一瞬間釋放了全身靈脈裏所有的靈息,瞬間抽空的壓力才會讓靈脈盡斷。

可江月白的修為是可以給數百數千人灌輸靈息,但死傷在靈海的修士恐怕有十萬百萬,他就算耗盡自己全身靈力,給他們下一場靈雨,也救不過來。

禦澤忽然反應過來什麽:“你是不是還用自己的靈息填了靈海?!”

劍心不跳了,說明江月白沒有煉成破念劍!靈海靈息被吸進死生之花,可是如今人界地脈還在運轉,說明靈海尚未幹涸。

但江月白又沒有用他準備好的仙池水!那他還能用什麽!

“你瘋了?”禦澤怒道,“你是不是瘋了?為什麽不問我要仙池水?”

“情急來不及傳音......”江月白用手背擦了嘴角又滲出的血,“我臨時......改了主意......”

禦澤還要說什麽,又回身看了看寢殿內簇擁的眾仙。

他步子一轉,突然開始轟人:“走走走!都走!我有話要和小白單獨講。”

仙子們抱怨:“方才叫人的時候那個殷勤,現在用不著了翻臉如翻書?下次再想讓我們幫你,沒門了。”

“下次再說下次,”禦澤一邊把人往外趕一邊找理由,“現在小白需要休息,你們太吵了,都走都走!”

“呸,臭酒鬼,我看最吵的是你吧!”

把眾仙趕走,禦澤關上殿門,快步走回到塌邊,激動問道:“改主意?改了什麽主意?你沒殺他?”

若破念的劍心當真練成了,江月白大可當場就能斬了頭上的天,放無盡源泉,又如何會用自己的靈息填靈海?

除非是......

除非是江月白原本準備直接殺了淵兒煉破念,但在出劍前的一刻,改了主意。

破念沒練成,無盡源泉放不出來,修士們的生命複活不了,江月白才會用自己全身的靈息給了那些修士療傷、又用自己的靈息暫時補了靈海。

“我先去仙池......看看劍心......”江月白就要翻身下床。

“你等等。”禦澤按住了他。

禦澤知道他關心劍心,一個人的靈息填靈海撐不了多久,到時候靈海再次枯竭,人間浩劫仍然不可避免,所以他必須還要煉出破念劍。

可眼下不是說劍的時候。

“你先把話說清楚再去!”禦澤擋在塌邊,問道,“所以你受這麽重的傷,是因為救那些修士,不是因為......”

禦澤話音停頓。

江月白微微抬眼,等著他把問題問完。

“不是因為心疼淵兒?”禦澤問。

“我為什麽要心疼他。”江月白說話的時候沒什麽表情,“我已經留了他的命。”

“是嗎,真這麽狠心嗎?”禦澤冷哼著笑了兩聲,“那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時候說了很多句胡話。”

“我說什麽了......”江月白唇色蒼白。

“你問我,你是不是做錯了,”禦澤仔細瞧著江月白的神色,“你在後悔什麽?”

室內安靜了一瞬。

“後悔當時心軟了。”江月白嗓音平淡,向後靠在床棱,閉上眼緩了緩呼吸,“如果當時那一劍徹底刺穿死生之花,煉成劍心,人間的浩劫就徹底結束了。”

“你......”禦澤猛然站起身,指著他,點點頭,“行......你就給我嘴硬吧!”

禦澤站了片刻,又坐回了塌邊,歎了口氣。

他昨晚一夜守在這裏照顧,一點點用巾帕去擦江月白臉上的血——布料的褶皺將血漬蹭出紋理,在江月白蒼白的皮膚上顯得像一道道新傷。

禦澤幾乎不忍心再擦。鮮血流淌、呼吸錯亂、濕汗淋漓......他隻是看一眼那樣狼狽的江月白,就已經心口揪著疼。

他甚至在想,穆離淵曾經折磨江月白的時候,難道就沒有心軟過?哪怕江月白隻表現出一絲脆弱,就能讓人心軟甚至心疼。

他不信江月白連一絲一毫的痛苦都沒有表現出來過。

但他現在信了。

隻要江月白是清醒著的,就別指望從他身上看到半分虛弱服軟的樣子。

“你嘴硬也沒有用,”禦澤拿出錦盒裏的仙丹,“我看了你的記憶。”

江月白聽到這話,睜開了眼,微微側頭:“前輩看到什麽了......”

“看到你無時無刻不在試探霧山。”禦澤把仙丹放在江月白掌心,“你明明很關心他這些年到底怎麽了,對不對。”

禦澤知道江月白的目光總是停留在那雙蒙著的眼睛。

知道江月白總是找機會碰他的手、碰他的身體、套他的話。

“我當然關心。”江月白沒有否認。

禦澤聽到這麽一句,動作微頓,反倒有些吃驚。

“劍心不跳了,一定是他出了什麽問題。”江月白緩緩說,“劍心是淵兒心底的愛恨,我確定他絕不會尋死。那就隻能是愛恨的問題。”

禦澤半晌沒說出話:“所以你試探他,隻是為了劍心?”

“他拿出那半朵死生之花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問題出在了哪裏。”江月白垂眸,顯得側顏微冷,似乎對這件事很失望,“我以為曾經那些事足夠讓他恨一輩子,誰知他完全不恨了。”

完全不恨了。這個禦澤也能感覺到。

他確實不恨了,隻剩下愛——想要複活江月白的,強烈的想念。

“所以你隻是在意劍心,才去試探他的愛恨?”禦澤又問了一遍這個他不願相信的問題。

試探他會因為你身上有江月白的影子次次破例?試探他會不惜拿出支撐生命的半朵花?還是試探他會不會因為你和江月白的相似,在交易結束後仍然心軟不下殺手!

那確實,試探成功了。

禦澤緊緊盯著江月白,等著回答。

可等到的回答隻比想象的更讓他發寒。

“試探把他一劍穿心的時候,劍心會不會重新再跳。”江月白說,“那一刻,劍心真的重新跳了。”

【作者有話說】

想補昨天的,所以又多寫了一章,合在一起發啦!

今天沒有睡著!給各位小可愛發紅包嗚嗚嗚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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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2-06-26 23:20:44~2022-06-29 01:07: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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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