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明月升,夜深無人時
“你別做夢了......”雲樺報複詛咒般, 嘶啞地說著,“你就算殺光了全天下的人......他也不會回來......”
“你不想想......你都對他做過什麽?你哪怕當時直接殺了他......他怎麽可能願意回來和一個瘋子——”
穆離淵握著劍柄的手猛然用力向下,雲樺口鼻噴出大股鮮血!
穆離淵深吸口氣。
他已經忍了很久沒有痛快地殺過人。
但此夜, 他所有的仇恨與欲|望都匯聚在了頂點!
血海浮沉,腥風肆虐。
他聞到熟悉的殺戮氣息。
讓他覺得美妙, 讓他無比暢快!
他從沒有為過一件事一個人將欲|望隱忍如此之久。
除了江月白。
這麽多年來, 他將修士們養成靈息器皿,甚至把自己也當做器皿——他的魔元沒了, 全靠死生之花支撐,可那朵花也源源不斷吸收著他的命脈。
他與花已經融為共生一體。
死生之花無時無刻不在侵蝕嗜咬他的經脈。
讓最痛的那夜的餘溫, 延續了整整九年。
魔心撕裂, 他在失去江月白的那夜,失去了所有的五感。
但這朵花讓他恢複了五感——除了眼睛。
可他不介意, 甚至很滿意。
因為他不想再看這世間任何東西。
不想看那些醜惡的虛偽麵容。
也不想看那些優美的世間風景......
他看風動, 會想到江月白手裏隨風飄揚的劍穗。
看雲起, 會想到江月白柔軟如雲的衣擺。
看月色, 會想起江月白的眉眼。看雨落, 會想起江月白在他身下流的淚。
他不管看到什麽, 都隻能想到江月白一個人。
他很想他。但也不敢再想。
他已經太痛了,承受不住從想念裏落空的痛。
所以他寧願什麽都看不到。
隻用聽就夠了。
他聽到近處腳下的人在謾罵、聽到遠方的修士在哀嚎和慘叫、聽到無數惡獸在瘋狂地撕咬肉|體......
他唇角漸漸揚起——
真好。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死了, 多好。
除了江月白, 誰也不配享用這天地間的靈息。
他才不會把得到的東西和誰平分。這裏的人殺光了, 他現在就要去殺了那個和他做交易的滄瀾門叛徒!
穆離淵轉身,一步步向著靈海盡頭走去。
雲船的巨影在濃霧裏浮現。
藍衣侍從如點點幽火出現, 靜立待命。
穆離淵低聲說:“把那個人帶出來。”
可是侍從卻低頭道:“回尊上, 那個人他......”
穆離淵:“他怎麽了?”
跑了?
不可能。
從雲船落地之後, 他就鎖了那個人全身靈脈——對方將半朵花藏進了丹府, 他殺不得,也不能強奪。
可對方戴著藏金琉墜,此刻早該被吸空了靈息,任人宰割。
現在他不僅要拿回他的花,還要把這個要挾過他的人千刀萬剮!
“他......”侍從回答,“他死了。”
死了......?
穆離淵沉默。覺得奇怪。
這麽多年來,他見慣了各種各樣不擇手段的生意人。
唯獨這個人讓他覺得奇怪。
易寶雅會上,他因為那句平靜的“來吧”,才鬼使神差地答應了對方的請求。
很多年前,他把江月白捆在刑架上,拿尖刀刺穿鎖骨掛上仙奴銀環的時候,江月白也用平淡的口吻對他說過一句“來吧”。
他知道交易無關感情,他不該因為一絲語氣上的相似就輕易相信誰。
但他還是相信了。
他並非完全沒有弱點。他的弱點就是江月白。
他懷疑過這個人是雲樺派來的雙麵叛徒,要故意告訴他虛假的信息,因為雲樺清楚他的軟肋。
但後來又否定了自己的懷疑。因為雲樺根本不知道他就是穆離淵,又如何能針對“穆離淵的軟肋”設計這一出?
他百思不得其解。
最讓他想不通的是那句話:
“殺我現在就動手,別因為任何理由猶豫。”
他聽到這話的一瞬間,背後起了冷汗。
覺得被人看出了內心最深處的隱秘。
他的確因為這個人與江月白的幾分相似,次次破例——若對方真的算計他,他早就敗了。
但對方沒有算計他。
給他的地圖都是真的。
每次在他產生相似的錯覺的時候,就又會發現對方隻是個合格的生意人,一心隻關心籌碼和報酬。
他不知道是因為自己九年的計劃快要告成,心緒不寧屢生幻覺。
還是碰上了手段遠在他之上的高手。
可若是後者,對方應當是個厲害角色,怎會輕易就死了?
“人死了,”穆離淵按捺著心底的不安,沉聲問,“花呢?”
“花完好無損。”侍從捧上圓盒,快步上前,“在這裏。”
穆離淵提起的心又落了回去。
想來是他這些年算計慣了,才覺得所有人都在算計他。
也許那句話並不是什麽算計,隻是個瀕死掙紮的威脅——越是說不怕死殺了我,越是想要告訴對方,我不想死,相信我。
穆離淵拿回那半朵花,抬起頭,望向看不見的月光。
他感到靈息在漸漸匯聚,體內的花抽枝展葉,發出極輕的聲響。
晚風鹹濕,全是血的味道,痛苦的慘叫還在遠方繼續。
等那些吵鬧的人都死了,山河明月升,夜深無人時......
死生之花綻放的那刻——
他就會和他的江月白,重逢。
......
雲樺伸手握住身前的劍柄,想要把劍拔|出來。
但受傷的左手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氣。
周圍混亂奔跑的人潮裏,沒有一個願意停下來看這個被釘在地上的人一眼。
任憑雲樺如何叫喊。
這裏的慘叫聲太多了,早已把他的聲音淹沒。
不少修士甚至直接從他身上踩踏而過。
雲樺髒腑破裂,七竅湧血。
他在血紅的視野裏看到近在咫尺的滄瀾門雲船。
他明明就差一點就能登上雲船,拿到寶靈壇!
卻被各式各樣的人和事阻攔幹擾!
他好不甘心......
為何他每次都是這樣緣慳命蹇!從得不到上天眷顧、隻會遇上坎坷!
“師兄......”
他忽然聽到一個細弱的女聲。
他想要轉頭去看,卻根本沒法動彈。
劍身凶狠地刺穿了他的腹部,每做一個動作都撕裂的疼。
“師兄......”一襲紅衣逆著人群而來,撲跪在他身側,“師兄,是我!”
雲樺艱難地抬起眼,看到黎鮫滿臉的血汙,染髒了紅妝。
“鮫、鮫兒......?”他驚詫萬分,不敢置信。
但驚訝的喜悅隻一閃而過,隨即便被羞惱代替。
他前不久還風光無限地在黎鮫麵前許下承諾,轉眼之間就以這樣落魄的姿勢被困在這裏。
黎鮫是來做什麽?
看他笑話嗎?
“師兄,我把寶靈壇抱出來了!”黎鮫掀開衣襟,露出紅衣下寶靈壇的一角,努力在周圍的嘈雜裏提高聲音,“寶靈壇裏不是有靈息嗎!師兄用了寶靈壇的靈息,就可以帶我們出去了!”
寶靈......寶靈壇!
雲樺猛然回神!
黎鮫居然真的是來救他的!
也難怪。
當今世上,若他這個第一仙門掌門人都無法逃出生天,這裏的其他人更無法帶大家殺出生路。
唯有自己!
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黎鮫都已經屈服於自己,誰不想繼續做天下第一人的妻子?他心道,看來女人都是嘴硬心軟,到了危機一刻,才終於認清內心。
“好鮫兒......快......”雲樺努力撐起上身,斷斷續續地說,“幫我把......把這劍拔|出來......”
“好。”黎鮫連忙伸出雙手握住劍柄,向上用力。
劍卻紋絲不動!
穆離淵方才所用的力氣太大,劍鋒已經深深紮進地底的泥土岩石,根本無法拔|出分毫。
“師兄......”黎鮫焦急地搖頭,“我、我拔不出來!我不行......”
“你就不能......”雲樺有些急躁,但又深吸口氣,語調和緩了些,“這樣......鮫兒,我告訴你寶靈壇上的封印怎麽解,你解開封印渡靈力給我......”
“好!好的!”黎鮫連忙扯開自己的嫁衣,雙手捧出寶靈壇,“師兄你說!”
“棋開入陣,上行三七,下入二六......”雲樺嗆了口血水,“星盤正轉虛九少,逆轉角木蛟......”
“開了!”黎鮫驚喜道。
“快......快......”雲樺也喜上心頭,“把靈息渡給我......”
“師兄別急,我去找各位峰主,”黎鮫沒有渡靈給雲樺,反而抱著寶靈壇站起了身,“讓他們一起來開隱遁陣!”
“對......隱遁陣......”雲樺失血過多,已有些昏沉,“找、找他們.....”
“康峰主!蘇哥哥!”黎鮫用盡全力朝遠處大喊,揮舞著嫁衣的紅袖,“在這兒!”
周圍的修士們死的死傷的傷,到處都躺著半死不活的血人。
康墨帶著幾個尚未重傷的長老們踏著遍地屍山趕來,震驚道:“掌門!這是怎麽回事?”
“劍......”雲樺有氣無力地指了指身前,喃喃,“拔劍......”
蘇漾上前一步,猛地將天機劍從他身前拔了出來!
雲樺淩空吐了一口血!
但他現在什麽都沒心情再說,他抹去嘴角的汙血,掙紮著站起身:“用寶靈壇裏的靈息......開、開隱遁陣......”
“開什麽隱遁陣!”
一個冷厲的女聲遠遠傳來——
“既然有了充足靈息,為何不開破軍陣救人?”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道暗紫色的魅影從血霧裏走出。
紫紗染血飄**,好似陰沉夜晚裏墜落的一片紫雲。
“晚衣......?”蘇漾最先看清了來人。
眾人紛紛回神。
晚衣怎會出現在靈海?
她自從九年前便前往隕辰島隱居閉關,這些年從不問世事。
“師娘,”晚衣沒有看雲樺,視線直接落在黎鮫身上,似乎對於黎鮫在此毫不意外,“寶靈壇給我。”
黎鮫聽了這話,就要邁步上前。雲樺強忍傷口疼痛快走幾步,側身攔在了二人之間。
“寶靈壇是滄瀾門的東西......”雲樺看向晚衣,啞聲道,“你想要......幹什麽?”
“正因為是滄瀾門的東西,我才要用。”晚衣步步走近,走向峰主長老們,翻掌召出七弦琴,“寶靈壇內靈息足夠支撐破軍陣,我做陣首,諸位隨我布陣......”
“放肆!”雲樺用盡全力喝道,“給我拿下這個人!”
寶靈壇裏的靈息是他僅剩的、唯一的保命稻草!若不用來開隱遁陣,他再無逃生之路。
“拿下?”晚衣冷唇輕勾,“怎麽拿下?”
她指尖微撥,琴弦靈流湧動,似乎在用動作告訴對麵的人——這裏所有的修士都靈脈幹涸,她是唯一有靈力的人。
“鮫兒,把寶靈壇給各位峰主......”雲樺並不畏懼,他揮了揮手,示意峰主長老們取寶靈壇裏的靈息恢複靈脈,目光依舊盯著晚衣,“開隱遁陣之前,我不介意先除逆賊!”
峰主長老們聽聞此言,都紛紛走上前了幾步。
“晚衣仙子,還請你不要再為難,”康墨道,“否則別怪......”
“我不為難你們,我隻要求你們做一件事,”晚衣輕抬玉手,指尖點向雲樺,“殺了他!”
眾人聞言驚愕,皆怔立原地。
雲樺冷笑道:“晚衣,幾年不見,你是修了什麽邪功,走火入魔失心瘋了嗎?”
“這話我想回問給師伯,”晚衣道,“這些年來仙門修者隻求利益,不問蒼生,掠奪三界地脈靈息不夠,還要來此瓜分靈海。天地靈息有限,你們取之無度,人界靈氣潰盡,百姓多逢重病天災,民不聊生。我想問問,到底是誰走火入魔、是誰失了初心......”
“給我住口!”雲樺猛然喝斷她的話,對周圍峰主怒吼,“你們還在等什麽!誅殺逆賊!聽不懂我的話嗎!”
“誰敢?”
冷風驟然吹過,紫色麵紗在血雨裏撕裂。晚衣揮袖揚手,一塊熠熠生輝的白玉牌浮現她掌心——在黑夜裏仿若燦爛明月!
白玉靈光太過耀眼,強大的靈浪如水鋪開,震散了四周的血腥氣。
周圍血泊裏的修士們都被忽然覆下的靈浪所吸引,不少修士掙紮著起身,朝此處張望。
秦嫣看著那塊玉牌,震驚喃喃:
“......滄瀾令?!”
【作者有話說】
昨晚臨時抱佛腳背書+整理之後劇情,沒來得及更,所以今天更兩章,後麵還有一章噢!
這章給各位小可愛發紅包鴨!